閑臣風流

第三百五十九章 萬歷不是個厚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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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了駕本就是重罪,更何況現在還嚇壞了世子。

要知道,世子可是皇帝的心頭肉,這責任追究下來,誰吃得住?

事后,周楠這個官兒就算勉強保住,履歷上也會被記上一筆。相當于后世的行政記大過,再談不上升遷。即便他未來考中進士,這擋案也會跟他一輩子。

難道是這個歌舞伎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想通過這個特立獨行的方式引起太孫的注意,邀寵?

大姐,你是穿越宮斗小說看多了吧?

世子他還是個孩子,有種沖我來。

周楠氣得只想罵娘。

不對,難道是中暑暈厥了?

周楠一個激靈,忙箭步沖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幾上的一杯涼茶就潑到那倒地女子的臉上,又叫道:“不要亂,是中暑氣了。來人,幫忙抬陰涼地方去。”

袁閣老也叫道:“是中暑氣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憐那女子還是緊咬著牙關保持暈厥狀態。

周楠并不知道,這女子原來是昨夜侍侯裕王的那兩個女戲子之一。她夜里體力透支過度,今日又受了驚嚇,在大太陽下面干了半天活,頓時抵受不住。

“原來是熱昏過去了,嚇死我了。”未來的萬歷皇帝身是氣惱,道:“不許抬,就放在這里曬著。”

既然世子話,眾侍衛和太監也不敢動。

周楠腹誹:看來這個世子并不是個厚道人,和他爺爺嘉靖就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

在嘉靖朝的時候,無論是大禮儀之爭還是后來的海瑞上書,嘉靖都以庭杖打死了許多文官。

到萬歷朝的時候,因為他想立心愛的兒子福王為太子。而大臣們著屬意于未來的天啟帝。

一通鬧,萬歷也打死了許多人。

可惜官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萬歷實在抵擋不住已經瘋狂的文官們,只得撂挑子不理朝政,三十年不上朝。弄到后來,不少大臣都不認識自己的皇帝究竟是誰。

在周楠心目中萬歷皇帝就是個沒擔待的不合格的君主,萬歷朝之所以中興,還不是靠李妃、張居正和馮保這三位大政治家。

這小胖子竟然要曬死這個歌舞伎,真死了人,擺在這里煞風景,嘉靖這場齋醮不就被這熊孩子給攪了嗎?

事關前程,周楠也顧不得許多,“喝”一聲,背起那女子將她放在樹陰下。

世子見周楠忤了自己,大怒,奶聲奶氣地喝道:“大膽,來人,把他捆了。”

這個時候袁煒咳嗽一聲,威嚴地看著未來的萬歷皇帝:“世子,人命關天。為君者,當體恤百姓,當有寬仁之心。你今日這般,成何體統?”

畢竟是內閣輔,世子被他這一訓斥,不敢反駁。他又將怒火泄在周楠身上:“我自要捆這君前失儀之人,難道有錯?”

說著話,眼睛里全是仇恨。一個四五歲孩子,是不會掩飾自己情緒的。

周楠自然不放在心上,今日有袁閣老主持公道,誰拿他也沒有辦法。莫說你是個王府世子,就算是皇帝來了要捆我,也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罪名。

皇帝也得遵守基本法?

只是,我和萬歷今天可是第一見面,他這仇恨來得毫無根據啊!

正在這個時候,玉熙宮里有人大聲唱道:“萬歲駕到!”

就看到殿門轟隆打開,嘉靖一身道裝在眾太監的簇擁下出來。

眾人都拜下地去,只袁煒因為是正二品大員,不用下跪,只站起來微微欠了欠身。

后人都以為在封建社會,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普通百姓見了皇帝都要跪在地上,磕三個響頭,高呼“萬歲。”

其實,這一套是我大清搞起來的。普天之下,都是皇帝一人的奴隸,自然要跪。

在明朝,官員們都是站著說話。說穿了,皇帝只是大明朝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大家都是給你打工的,又不是賣身給你做奴仆。老板你對大家不好,咱們大不了不賺你這份工資,回家當地主縉紳去。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罵聲“八個牙路。”

周楠偷眼看過去,果然是那天在司禮監見到的那個道人,自己倒是沒有猜錯。

黃錦喊了一聲:“都起來,開始吧!”

眾人起身,開始舉行打醮議事。

接下來,不外是跳大神,燒黃紙,拜老天爺。

時間已經到了夏季,香爐里煙霧繚繞,那些錫箔燒得火焰沖天,不知道有多少黃金化為烏有。大家被這火一烤,熱得簡直如同置身洪爐。

大家都沒有吃飯,現在估計是后世北京時間下午兩點,看嘉靖的模樣至少要搞到四點才會收手。

可憐那些道爺們年事已高,即便內力再精湛,也扛不住,如果世上真有內力一說。

這樣的日子還得有三天,也不知道如何熬得下去。

奇怪的時候,這么熱的天,嘉靖竟然還穿著一件厚實的棉襖,面上竟沒有半點汗珠。

周楠心中大奇,這嘉靖為什么不熱?對了,上次見他的時候是冷天,他老人家卻穿得異常單薄,簡直就是反季節亂穿衣,真是奇怪哀哉!

感覺自己三觀都被顛覆了。

仔細一想,心中頓時明了。其實,嘉靖這種情況并不是因為法術高明、內力深厚,超凡入圣。也不是無形裝逼,要風度不要溫度。而是因為服用了大量丹藥重金屬中毒,身體的內分泌系統、散熱系統徹底崩潰所至。

實際上,嘉靖也因為這個原因沒幾年好活了。

被折磨了一整天,又熱又累,血糖濃度下降到危險程度,眾道人眼見著支撐不住。

至于我們未來的萬歷皇帝朱翊鈞畢竟是個小孩子,這種儀式剛開始的時候看這還新鮮,只片刻就厭倦了,就請了皇命去用午膳。

吃完飯,就在宮里睡覺,再不露面。

他不出現到是好事,這熊孩子對周楠惡感極甚,若是在旁邊搗亂,可不是什么好的體驗。

道士們做了半天法事,然后是歌舞伎們上場,那個中暑的女子醒過來了,周楠也不敢叫她登臺,只吩咐好好休息,等完事后一起出宮。

終于,議事到了最后一道環節——寫青詞,燒祭上蒼。——周楠本有心靠自己一手青詞邀寵,曬了幾小時太陽,整個人極度萎靡,只想快些弄完收工,再沒有這個心思。

幾個太監飛快地抬來一張桌子,桌上放著染成青色的紙張,又用水化開了朱砂。

嘉靖朝旁邊的袁閣老點了點頭,示意他動筆。

看得出來老袁是個老派文人,對皇帝神神鬼鬼這一套很不以為然,提起筆蘸了朱砂隨意寫了幾行字交差。

周楠在旁邊也忍不住抬起頭看去。

老袁的字寫得潦草,很不莊重,純粹就是應付。

嘉靖接過去一看,皺起了眉頭,心中大為不滿。搖頭:“閣老年紀大了,文思竟退步成這樣?”

袁煒嘆息:“歲月不饒人呀!”就閉口不言,我寫不出就寫不出來,你奈我何?

非暴力,不合作。

嘉靖突然指著周楠:“你叫什么?”

周楠:“下官道錄司右正周楠,恭請圣安。”

嘉靖:“你來寫。”

就在今日午時,其實嘉靖一出玉熙殿就認出周楠來。天子是何等人物,大明朝政治能力,帝王心術是能排進前三的。任何人他只看上一面,就算再過得十年八年也能認出來。

如果換成別人見他并不是藍道行,而是九五至尊,只怕早已經嚇得魂不守舍。

可眼前這個周大人,卻一臉恬淡,舉止法度森嚴,絲毫不亂。

嘉靖心中不禁暗贊一聲:此人頗有才學,果然名士也。胸有靜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邊,是個能做大事的,也不枉朕高看于他。

其實,他倒是看錯周楠。

老周是早就知道那個道人是皇帝,早有心理準備。況且,他被曬了一日,正腦如糨糊,整個人都麻木了。

聽到皇帝下令,周楠竟沒有感覺到絲毫的驚喜,只機械地走到桌前,提筆將找已經準備好的青詞寫在紙上。

“字不錯。”嘉靖眼睛一亮。

旁邊袁閣老也微微頷。

片刻寫就。

嘉靖一揮袖子:“周楠,你來燒祭吧!”又見他熱得實在厲害,就賞了他和袁煒一杯冰鎮綠豆湯。

“是,陛下。”喝完綠豆湯,周大人的精神來了。腦子也恢復正常,心想:機會難得,得好好表現。

就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時維嘉靖之年,歲在壬戌,氣接端午。太行峻極之岳,幽檐祠主者,升任方丈之期,沐浴身心。謹以群花之蕊、冰清之果、庚夾之帛、沁芳之泉、楓露之茗,率眾云集于西苑玉虛之神宮。”

“行三九跪拜之禮,聊以達丈晷獰,祭之以儀,奠之以文。吾等身微,然心戒唯虔。對越金容,望西遙拜。”

“乃祭之曰:時維端午,谷風輕揚,四海玄裔,齊聚京華,永定滔滔,燕山茫茫。四方中高,吉云煌煌,北地之岳,申生云翔,石開出啟,平野祭碭……”

“大明圣明嘉靖天子百拜叩。”

“好詞,好一條清亮的嗓子。”嘉靖忍不住贊了一聲:“寫得好。”

就借過那青詞,跪在蒲團上對著天空三拜九叩。

禮畢,將青詞投入香爐的那一團火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