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三百六十四章 臣罪當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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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認識那李妃是誰,是胖是瘦,是公是母?

現在竟被人安上了一個與她有私情的罪名,這不是要我死嗎?

問題是,別說是李妃了,我和朱翊鈞今天都是第一次見面,無怨無仇,至于下這樣的死手嗎?周楠有種欲哭無淚之感,心中也是明白,其實小萬歷僅僅是因為對自己心存厭惡。

小孩子惡毒起來,有的時候真是超出成年人的想象。

偏偏你又無從辯駁,因為世人都有一個思維定勢:兒童是天真無邪的,兒童不會說謊。

和未來皇帝的妃子私通,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就連家人也要受到牽連。周楠知道此事的要緊,忙高聲道:“陛下,臣冤枉!”

沒有人說話,整個玉熙宮靜得可以聽到熱風在地上掃過的聲音。

別人還好,道錄司人都面露駭然之色。周楠這個頂頭上司來司里上任的時候,他們可是向人打聽過周大人來歷的。自然知道周司正好酒貪花,以前在淮安做官的時候,是個女子都敢撩撥,且最喜已婚或孀居的婦人,黃花大閨女看都懶得看一眼。想不到他來京城之后竟然敢去勾搭裕王妃,真是不想活了。

嘉靖也是大吃一驚,面目變得猙獰。卻見他滿面陰鷙,就好象是積雨的烏云,下一刻就是雷霆霍閃降下,要將眼前的周楠擊為齏粉。

正在這個時候,馮保突然撲通一聲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奴婢另有內情奏上。”

嘉靖:“說。”

馮保:“昨夜奴婢同李妃娘娘送世子進西苑,居于瑞慶宮,一直都在娘娘身邊侍侯,娘娘品德高潔,絕無和周大人私會之事。”

嘉靖:“你這奴婢敢擔保嗎?”

馮保:“此事涉及王府,涉及皇家信譽,奴婢敢用人頭擔保。”

聞言,嘉靖面色一緩:“原來如此。”確實,馮保貼身侍侯李妃母子,乃是最有力的人證,他既然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真的。

朱翊鈞尖叫:“大伴,你怎么說謊,我明明看到娘和這姓周的見面的。”

馮保笑道:“世子年紀小,天又黑,看差了。那不是娘娘,而是另外的人。”

朱翊鈞氣都小臉紅:“我明明看得真真的,皇爺爺,速將這個奴婢拿下。皇爺爺,你怎么不信我?”

嘉靖:“罷了,此事不要再提,你一個小孩子,懂得什么。馮保,帶世子回王府吧!”

“是,萬歲爺。”馮保上前抱著朱翊鈞就走。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回家,我要陪皇爺……馮保,你這奴婢好大膽子……”世子又尖聲哭起來,不住地朝馮保吐著口水。

可憐馮保避之不及,鼻子上掛著一口唾沫,卻不敢去擦。

幾個太監一涌而上,簇擁著朱翊鈞走了。

見這事就怎么莫名其妙結束,周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忙磕了一頭:“陛下,若沒有旨意,臣告退。”

這個時候,他才現自己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泡透了,雙腿竟第一次微微顫抖。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亂說的,今日還真差點被老虎給吃了。

他現在腦子里還一片懵懂,這馮保為什么要幫我,我老周和他并沒有什么交情啊!對了,定然是還我幫裕王府出了那個賣度牒籌軍餉的人情。也對,我這次可是幫了王爺一個大忙。

有個太監朝周楠等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去。

周楠正要走,嘉靖突然對旁邊的袁閣老道:“袁煒,今日你做的青詞比起昨日好些,卻也是勉強,比不上前番周楠所作。”

袁閣老:“陛下責罰的是,老臣年事已高,文思不暢,已不擅此道了。”

嘉靖點點頭:“閣老之才在經世濟用,文學不過小道,大熱天的,辛苦,你以后也不用過來醮齋伴駕。”

袁煒一把年紀在這里曬了兩日,身子骨早挺不住了。他資格老,也不像內閣諸公那樣有爭寵之心。別到時候沒有簡在帝心,自己先因為中暑丟了老命,嘉靖這么說正合了他的心意,道:“是,老臣告退。”

嘉靖:“今日袁閣老的青詞做得勉強,周楠你留下補一篇。朕聽說你最近名氣甚響,被人譽為一代詞宗,今日好好作一篇。若作不好,得罪上蒼,朕絕不輕饒。”

說罷,就一拂袖,自回殿中歇息。

周楠沒想到臨到走了,皇帝還留自己做詞。

他今天本打主意抓住這最后一日,以青詞獲取皇帝的青眼。卻不想,因為惡了朱翊鈞,嘉靖心中不喜,叫他沒有出彩的機會,最后還差點被世子誣陷掉了腦袋。

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卻不想事情卻峰回路轉,命運女神又想他露出微笑。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對于自己的青詞,周楠有絕對的信心。

當即就走到案前,提起筆,蘸了朱砂,一揮而就。

然后雙手碰著綠箋,到殿前高聲道:“陛下,臣已經擬就,請萬歲過目。”

“進來吧!”

進得殿中,里面更熱,悶得人汗水又如泉水般涌出來。

屋內只點了十幾根蠟燭,光線昏暗。嘉靖盤膝坐在蒲團上,面龐在身邊丹爐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周楠心中腹誹,大熱的天穿棉襖,緊閉門窗,還點了爐子,這純粹就是神經病嘛!

說來也怪,殿中除了嘉靖連一個侍侯的太監也無。

周楠一施禮,正欲將青詞遞過去。

嘉靖:“念。”

周楠:“天地有心,合德乾坤,人德為本,理道而行。法德天地,合德自然,步運十方,道轉源心……”

嘉靖皺起了眉頭:“也不如何。”

周楠:“臣惶恐。”

“繼續念。”

“九道文表,法道天地,合歸一統,原德道本。立德三才,德化五行,乾坤八卦,玉局出真。”

嘉靖突地勃然大怒:“寫得什么狗屁不通的東西,你就是這樣敷衍朕嗎?念,繼續念,朕要看看你今日狗嘴吐出什么象牙來。”

周楠心中一顫,這青詞可是道家的精品,怎么就變成狗屁不通了。

他聲音莫名地帶著顫音:“合道真人,于天合一,理德道本,法德原一。”

“住口!”嘉靖突然長嘯一聲:“不用再讀下去了,周楠你可知罪?去殿外跪著,等朕的旨意吧!”

不對,嘉靖這是要雞蛋里挑骨,借故整治我老周。周楠心中終于明白,嘉靖還是相信小萬歷的話,以為他和裕王府李妃有私情。

先前只不過是因為此事畢竟關系著皇家聲譽,如果是真的,天子顏面何存?就算不是真的,小萬歷這么鬧下去,也是越描越黑,丟臉的還是他老朱家。

按下不表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可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萌芽,就得徹底拔除才安心。

嘉靖可不是一個寬厚的君主,在位四十多年,死在廷杖下的官員實在太多,也不少他周楠一個。

周楠知道自己這一跪,就再也等不到皇帝的旨意。今天晚上還好,明天白天應該又是一個毒日頭,只需要兩個時辰,他周大人就會一命嗚呼。

他欲哭無淚,無語問蒼天。

正當周楠彷徨無計的時候,突然,大殿的門被人推開,有涼風灌進來。

“老爺,奴婢回來了,長公主,她,她……”看到殿中有外人,聲音停了下來。

回頭看去,正是司禮監掌印黃錦。

黃錦一臉的悲戚,面上似掛著淚珠。他剛從公主府回來,顯然是處置嘉善公主打死女官一事不順利。

嘉靖就這么一個女兒,自然關心,喝道:“有話但說。”周楠在他心目中已經是個私人,皇帝家事叫他聽去也無妨。

黃錦低聲道:“方才奴婢領到了老爺的旨意去見陛下,可只說了一句話,長公主就鬧將起來,說了許多不合體統的話,還對君父頗有微詞。”

原來,黃公公去了公主府后,先是板著臉公事公辦對她例行訓誡。此事他拿著也很頭疼,善后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先要安撫好死者家屬情緒,陪上一筆錢;還得封閉消息,防止禮部儀制清吏司管宗室的官員插手。

而且,公主性格暴躁,叫她服軟只怕沒那么容易。

果然,嘉善公主只聽了一句話就跳起來。說,我就是和府中的宮女和太監演演戲,唱唱曲兒,玩玩票又怎么了。我可是長公主啊,那女官憑什么管我,死了活該。

說到激動處,公主大聲號啕,可憐我一個寡婦,沒人痛沒有愛,萬歲爺已經徹底忘記我這個可憐的女兒了。我這般被人羞辱,這般被人壞掉名節,以后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就要去拿繩子上吊,好在府中人多,七手八腳,總算把她從繩套上救了下來,搞得黃錦很被動。

勸慰了幾句,只得無奈地回來繳旨。

“什么,嘉善要上吊?”嘉靖大驚,所謂關心則亂,他霍一聲從蒲團上站起來,顫聲問:“她……她她她,怎么樣了?”

黃錦:“回老爺的話,倒是沒事,只是脖子上有一圈淤青。”

“差點死了人,還說沒事,你辦的什么差事,你該死!”嘉靖的聲音變得又尖又利,戟指黃錦,眼睛里全是兇光。

黃錦再也承受不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默默地摘下頭上的帽子。

周楠在旁邊看到這一幕,有想起下午時小玉的話和前天夜里和嘉善公主見面時的情形,一咬牙,道:“陛下,臣有一事欺瞞君父,臣罪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