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大朝會,在陛下的默許下,在朝臣們的群情激奮下,一時間,遲忠君成為了眾矢之的。
遲忠君一身緋紅色的官服,衣服的前衫和后背上都用金色的織線織就層層具有吉祥寓意的團紋。
他后背挺直,側身站著,衣袖兩側的手掌攥成拳頭,握緊那上朝的笏板。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如今國政漸穩,還不是立太······太女的時候啊······陛下······陛下三思啊”
“老臣愚鈍,還請問陛下,為何要如此匆匆的立下皇太女?”
龍椅上的姜奕微微斂目,似乎就宛如那雕刻的石人,或者壁畫上的輪廓,對群臣們的爭吵,不急不躁,似乎無知無覺。
那些議論沸揚的聲音落到姜奕的耳朵里似乎比那后宮的輕柔歌喉更能催的人昏昏欲睡。
他的墨色發絲被發冠緊緊的束起,鼻鋒挺立,往日看來俊秀的面龐都顯得淡漠。
這是一種既不愿意搭理,更不愿意去解釋的表情。
殿中還有那些急的跳腳的大臣們,還有那些正在立場上左右搖擺猶豫不定的‘忠’臣們,還嗷嗷等到著他的回復。
回答他們的只有姜奕久久的沉默。
緊接著眾人見到從陛下的嘴中套不出來什么話之后,將視線和矛頭都轉到了站在文臣第四位的某位年輕且樣貌俊秀的大臣身上。
剛剛還在言辭懇切追問陛下的大臣們,這時候全部都望向遲忠君,不過這次的語氣就要凌厲的多,宛若是那把暗藏著光晦的寶劍徹底被人拔了起來,寶劍銳利的劍鋒還帶著寒光,咄咄逼人。
“······遲侍郎以為陛下冊封皇太女之事······如何?”
有一位大臣率先開了口,他似乎是估計著遲忠君手下還掌管著紅衣衛,言語多了幾分緩和。
被提問的遲忠君面容一如既往的嚴肅,他板著一張臉,頗有些瘆人。這也是一般朝中眾人不敢去招惹遲忠君的原因。
但如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遲忠君身上,這平日里讓人畏懼的神色,如今也多了幾分外強中干的勉強來。
遲忠君知道,若是他是平常的官員,如今只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出暗示,或者模棱兩可的話語,眾人就會再將這對準他的矛頭去對準其他人,直到陛下忍無可忍為止。
這幾乎算是一個最優解,即使他往日里在朝臣們的眼中是那般的心高氣傲,那般盛勢凌人,但沒有人想真正的成為群臣們的矛頭和那個火堆。
火燃盡的時候,他火堆也只剩下滿地遺骸了。
是的,這幾乎及算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了。避開這一切,模棱兩可的暗示,陛下會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不再怪罪他,而他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遲忠君的內心有一種聲音在訴說著,勸誘著他。
但遲忠君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來到京都的時候,做好完全準備的遲忠君就已經知道的自己的使命。
他會成為陛下的矛,成為陛下手中最為鋒利無比,也最為順手的一把劍。
同時,他也會成為陛下的盾,在某些時刻,譬如現在,成為庇佑姜奕的存在。
所謂臣子,有時候是國臣,有時候不過是家臣罷了。
“裴大人此言差矣。立皇太女此事甚好。如今國境安穩,國泰民安之際,正是重修禮儀,鞏固國本之際,陛下英明,為家國著想。立下皇太女保的大夏江山永固,有何不好?”
遲忠君言辭鋒利宛如刀劍一般,蹭蹭蹭的胡亂四射著。
如若殿中還有清明之人,就能看的出來他這一番發言,雖然夸的是天花亂墜,其實毫無內容,都是些太平話術罷了。
但遲忠君的這番話卻極大的給了其他大人們一個暗示,那就是禮部已經被陛下給拉攏了。而這件事情的主謀就是遲忠君這個禮部侍郎,至少他就算不是主謀,那也是其中的謀劃者。
一時間所有的壓力、爭議都落到了遲侍郎的身上,各式各樣的眼神都匯聚在他那張淡漠的臉上。
“這么說,遲大人是真心贊同‘立皇太女’之事?”
“既然是陛下圣意,我等臣子自應該尊崇。”
看到遲忠君這般言之鑿鑿,要將此事定下來的模樣,眾人們相互對視了一番,眼中都透露著濃濃的戰意和躍躍欲試。
一時間群臣們就如同山林里嘰嘰喳喳的鳥兒一樣,叫個不停,圍著遲忠君一番你來我往的辯駁著。
聲音沸沸揚揚,就如同那熱鍋里冒著氣泡的熱水一樣,止不住的發出嘈雜的聲響。
這樣的爭論一直持續到中午時分,姜奕在上方都坐不住,結束了早朝之后。但這爭論并沒有因為朝會的結束就平息了下來,反而因為這次的結束,有了些許的時間,讓消息流傳的更加廣泛了。
如今不光是那些朝中的大人們口中,就連京城的市井小販和流民都知曉了陛下要立皇太女,以及遲大人力主此事的消息。
等到消息傳到州府地區時候,各式各樣的奏折如雪花一般的就傳到了姜奕的案臺上,被整整齊齊的碼在一起。
姜奕對這些奏折視若無睹,繼續處理這那些從前堆積起來的文書。
在遲忠君沒有解決完這件事情之前,或者在景安還未登上皇太女之位時,這些文書他是不打算看的。
對于立景安為皇太女這件事,姜奕并非是一時興起,而是早就想好了,甚至早早的就開始做了打算。
對于一直跟在姜奕身邊的遲忠君來說,他并不是沒有發覺陛下的這般傾向,但他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去反對。
于是乎,他就被推到了眾人的面前來解決此事。
“景安今日可還好?”
在處理奏章的間隙,姜奕拿起放在一旁的茶盞,輕輕飲了一口。
忽然他似乎是想到了景安,這位可愛的小女兒,姜奕抬起頭對著始終侍立在一旁的如此說道。
崇安走近了幾步,恭謹的說道:“公主剛吃完早食,正和娘娘一起在花園中散步。”
這個娘娘指的自然就是景安公主的母妃。
姜奕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有些煩悶。
“這些日子讓她帶著景安在宮殿內玩耍吧。”
姜奕也曉得此時景安的風頭正盛,并不是外出交際的時候。幸好她還年幼,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待在宮殿內,至于宮殿外,姜奕已經增加了四處的護衛以及巡邏的守衛。
“是陛下······”
崇安應下聲來,腳步聲漸漸離去,不一會就又回到了宮殿內。
“奴婢已經著人去通傳公主,陛下一番慈父之心,想必公主定然很是高興。”
這一番話算是打消了姜奕心中隱隱的怒氣,也讓他拉扯著的嘴角松弛下來,微微上揚。
“嗯,在送些工匠們新制成的玩具過去,景安總是喜歡這些。要精巧的,四角都磨得圓滑的。小孩子總需要精心的照顧。”
姜奕吩咐完就繼續伏案處理文書。
紅衣衛的營地內
遲忠君面色難看的走進了大門,站在大門兩旁的護衛們紛紛恭敬的鞠躬行禮著,但他步履匆匆,仿佛一陣疾風掛過般快速的走進了正廳內。
正廳,紅衣衛的名義上的統領——謝堯正帶著他的手下一干人等站在屋內等待。
謝堯提前就知曉了遲侍郎即將到訪的消息,正是如此,才這般隆重的叫上眾人都聚集在正廳上。
他身邊的一群人身穿著紅衣勁服,很是干練。
“大人············”
“見過遲大人············”
等到遲忠君走進正廳內時,眾人連忙行禮問候道。
遲忠君一抬手,他面色很是難看,而且整個人更是氣勢驚人。
跟他較為熟稔的謝堯心中一緊,看到遲忠君這般樣子,他就知道肯定出了大事。而且一定是棘手的事,不然遲大人也不會露出這般難看的表情。
正當謝堯思緒紛飛之時,遲忠君開始著手吩咐命令道:
“這些日子要加緊嚴查城門口的來往人員,這件事情謝堯——你去找京衛指揮使司的人,提點提點,叫他們打氣精神來。”
“是············”
“還有京中最近流言紛飛,如今正是多事之春,你等想些辦法,將那些對于朝廷不利的流言壓下去,換些別的八卦軼事············”
一件件一樁樁的事情遲忠君都講的很是詳細,這還是他第一次直接的給紅衣衛的眾人們當面下發任務。
但是他那條條有理的富有邏輯的話語,還有那傲慢中滿含著自信的態度,將他的這番頤指氣使的命令成功的下發了下去。
并且他本人也給紅衣衛的眾人留下了一個特別的影響。
等到事情差不多都說完后,遲忠君才坐在高位上,讓他人人先行去執行他的命令。
只有紅衣衛統領謝堯留了下來。
往日里遲忠君總是直接將任務下發給謝堯,然后由謝堯分配下去。
今日算是遲忠君第一次和眾人正是的見上一面。
說實話,對于這些在風口浪尖上,手中沾著血,而且和權勢、和皇帝脫不開看戲的人,遲忠君十分的不看好。
今日看來,似乎還真是多了幾分蠢笨,就連他話語中的意思都不敢去詳細的詢問,不過估計是顧忌自己的身份,若是換做謝堯,那些小崽子就不會消停了。
想著,這位朝中步步高升的遲侍郎望向正在等到他訓話的謝堯。
“你太過呵護他們了···············”遲忠君指出他發現的問題。
坐在左下位的謝堯面色微閃,瞳孔猛地鎖緊,但隨后又裝作一番若無其事的模樣,硬撐著跟遲忠君解釋道:“大人,他···············”
不過還沒等“他們”這兩個字說完,遲忠君就又將話題調到其他的事情上。
“吏部那般有動作的嗎?”
遲忠君忽然問道。
“還未,我的人已經守住了府衙,日日暗中監視著···············”
謝堯連忙說道。
他并不希望自己在正事上拖這位遲大人的后腿。
“齊大人的府邸呢?”
遲忠君眨了眨眼問道。
“也有人監守著。不過齊大人這些日子的行蹤并無異常。對了,齊大人的二子前幾日突然被送回了老家去。據說是因為這兩人貪玩,還在學堂搗亂,險些惹下大禍。這些事情都被查證過,確實屬實。”
遲忠君微微敲著手指,不自覺的晃動著下方的小腿,似乎在思考著。
突然,他抬頭問道:“齊大
人的哪兩個二子?”
謝堯很快從回憶里翻出了答案,迅速的回復道:“是正夫人所出的兩個嫡子。齊元和···············”
謝堯的記性一向很好,這也算是他的一項天賦,讓他能在眾多人面前成為還不錯的那一個。
“嫡子···············”遲忠君一手抵著下巴思索著,面色帶著幾分冷靜和沉著。
“這種時候將孩子送回老家······························”
遲忠君突然笑了。
謝堯聽見他自言自語的說道:“看來這些人也沒漲多少腦子···············”
謝堯收斂著嘴角的笑意,僵硬著面色,生怕自己突然笑出了聲。
原來在大人的眼中,其他人都是這般的形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