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二百四十一章 婦人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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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勸賈薔回來,自然不是真的為了秦可卿著想。

她到底是婦道人家,盡管平日里在榮府內耀武揚威,可一年到頭也出不了幾回二門。

賈薔若果真一直住在布政坊林家,那她等閑如何能見到他?

見不到他,又怎么一起合作大財?

賈璉揚州一行,讓鳳姐兒徹底心灰意冷。

她本是個極心高氣傲亦自視甚高的人,又怎甘心碌碌無為無權無勢沒了富貴?

在她眼里,有賈家和王家在,權勢地位是不缺的,她缺的只是銀子。

原還指望著賈璉能在揚州府大撈一筆,誰成想,這貨居然從頭嫖到尾,非但沒撈一分銀子回來,倒把帶去的銀子花了個精干,其中有一大半還是她的私房銀子……

每每想起此事,鳳姐兒都氣的想嘔血。

她如今愈明白了,在賈家,她只能靠自己。

王夫人雖是她親姑姑,可王夫人的心思都在寶玉身上。

哪怕拋除寶玉外,也還有宮里的大姑娘,也還有親孫子賈蘭。

她是賈璉妻,是西府大房婦,或許就是王夫人以后要提防的人。

賈母雖也愛她,卻也邁不過寶玉去。

所以,王熙鳳認為她只能自謀前程,多積攢些銀子傍身。

賈薔自然想不到她的這些心思,卻也沒所謂,他不住在這座國公府,不代表不派人進來看著,只是這些話沒必要對王熙鳳說……

他對王熙鳳道:“此事我自有分寸。”又對秦可卿道:“嫂嫂既然身子骨不適,往后就安心將養身子罷,尤氏既然要去佛庵,那你往后也不必再站規矩,蓉哥兒那邊暫時也不必去了,自有人照顧他。都素凈兩年,或許也就都想開了。”

秦可卿心中一萬個感激,幽幽看了賈薔一眼后,屈膝福禮謝過。

賈薔微微頷,隨即準備告辭離去。

如今他畢竟還未承爵,許多事名不正言不順,做不起不方便。

不過,鳳姐兒自不讓他這般容易跑了,笑道:“薔兒急甚么,先到我們那邊去坐坐?”

賈薔呵呵一笑,道:“二嬸嬸說笑了,我去你那邊,賈璉見著了非和你打架不可。”

二人還未行至二門,鳳姐兒正琢磨著該怎么提醒賈薔想起當初送皮裘之恩,忽見一婆子迎面走來。

鳳姐兒認得此人,納罕問道:“你來這里做甚么?”

那婆子苦笑道:“我們大爺知道薔二爺來了奶奶家東府,就非讓我找來,說請二爺務必去梨香院一遭。”

鳳姐兒聞言眼睛一亮,笑道:“那你去罷,我們隨后就到。”

那婆子聞言,忙先離去。

王熙鳳轉過頭來,還未說話,臉上堆滿的笑容卻是一凝,奇道:“薔兒,你這是……”

賈薔清冷的眼神讓她心里一驚,不解問道。

賈薔看了王熙鳳稍許后,輕輕一笑,然而目光里卻沒多少笑意,輕聲道:“二嬸嬸,你是曾經善待過我的人,所以我尊重你。但是,永遠不要代我做任何決定,永遠不要。”

聲量雖輕,語氣卻重。

不是賈薔小題大做,換個人他也則罷了,這么點小事……但王熙鳳不同。

這個女人,最善假人名義,行坑逼之事。

人雖美艷,行事也大氣,但受限于沒怎么讀過書,也受限于內宅的眼界,所以常做一些自以為是,實則占小便宜吃大虧的勾當。

若是讓她習慣了自作主張,日后打著賈薔的名號去插手外面的事,真到那時,賈薔非吃大虧不可。

與其等到日后生這種大概率的破事,不如早早給她一個警告。

看著賈薔清冷森然的目光,王熙鳳心中猛然一揪,對賈薔過往的認識徹底模糊。

她從未見過賈薔如此霸道冷酷的一面,這一刻,一個嶄新的賈薔在她心中浮現:

離京前,站在榮慶堂上直斥賈赦、賈珍之流。

在江南,得林如海信任,縱橫于天下巨賈揚州鹽商間,收獲無數。

他甚至連薛家的豐字號和薛家二房都收為己用!

回京后,連偌大一座寧國府的家業都不放在眼里,再次怒聲教訓她那荒唐暴虐的公公,雖讓賈赦暴怒,卻依舊拿他無法,眼看成了氣候……

當初的紈绔少年郎,如今竟已成長到這個地步!

當然,在王熙鳳心里,賈薔還談不上有多大的權勢,比起賈家和王家來,只是一個另類。

但這個另類的霸道,今日卻讓她震撼了。

恩怨分明,然事涉根底,必寸步不讓。

與從前,竟是完全變了個人……

鳳姐兒有些心慌的賠笑道:“好薔兒,嬸嬸不過白話兩句,你可別惱。再者,我多咱替你下過令兒,你們前面爺們兒的事,和我可不相干。”

她有些擔心賈薔作起來,也如罵她公公一般罵她。

也是實在沒法子,賈薔和賈家的任何人都不同。

只是王熙鳳也有些想不通,等有朝一日,太上皇駕崩了,沒了那勞什子圣眷護身,到那時,賈薔又該何去何從?

他莫不是以為,太上皇果真能活萬萬年?

冷靜下來,心氣極高的鳳姐兒不由暗惱道,似又有些期待這混帳侄兒倒霉的一日,看他還霸道不霸道!

賈薔卻沒再多言甚么,與鳳姐兒一道前往梨香院……

“二哥來了!”

薛蝌在梨香院門口迎到賈薔,鳳姐兒的馬車則直接駛往二門。

賈薔下馬后,讓高隆帶其弟子去門廳吃茶,他則和薛蝌往里面行去,問道:“急急尋我來做甚?”

薛蝌苦笑道:“是堂兄,他想出去耍子,伯娘不許。堂兄鬧開了,非要去西斜街見甚么花解語,一刻也耽擱不得。伯娘不放心,擔心他出事,堂兄就說叫你來擔保。”

賈薔聞言,抽了抽嘴角,再無他話,往后宅走去。

未幾,上了抄手游廊,不過沒走幾步,他又頓住了腳步。

看著不遠處靜靜站在那里,身著云白軟綢闊袖蘭花長衣,頭簪一白玉釵的姑娘。

肌膚白皙,眉眼如畫,只站在那,便似一樹梨花靜謐綻放,遙有暗香來。

賈薔看了眼,微笑道:“薛姑姑怎站在這?”

寶釵抿嘴輕笑道:“方才鳳丫頭剛進去,說你就在后面,讓我迎一迎。”

話音剛落,身旁門口的猩猩紅氈簾卷起,寶琴探出上身來笑道:“聽著動靜也該來了……薔哥哥,你管堂兄叫薛大哥,讓我哥哥叫你二哥,我又叫你薔哥哥,怎地還管姐姐叫姑姑呀?”

寶琴穿一身流彩飛花蹙金錦衣,展顏一笑,秀美動人。

與其姊不同,寶釵端莊嫻靜的笑容,看似美若梨花,實則深處卻是冬之落雪。

而寶琴之笑,雖亦在冬日,卻嬌艷若紅梅。

賈薔看著她笑道:“一會兒要不要隨我回林府,尋楚兒和香菱耍子去?”

寶琴聞言登時心動,猶豫了下,看向寶釵,又道:“我得問問伯娘?”

寶釵笑著撫了撫她的梢,道:“等后日和西府的姊妹們一道過去罷,如今那邊新定,莫去添亂。”

寶琴乖巧應下,賈薔自不會強求,寶釵邀道:“快進去罷,外面天寒。我哥哥和琴兒來京后,昨晚上一直在吵嚷著甚么鍋爐、暖氣,說是薔哥兒你弄出來的東西,有那事物,即便屋外冰天雪地,屋子里也溫暖如春,連襖也不用穿。”

賈薔聞言起步,不過還是多看了寶釵一眼,笑道:“我又非外客,薛姑姑原不必換了襖去,還在外面站著。”

寶釵這一身,必是知道薛蟠派人去尋賈薔后,才更換了的。

不然,這會兒原應該穿棉襖,套棉裙的……

寶釵聞言,俏臉微紅,卻沒再多說甚么,挑起大紅猩猩氈軟簾,請賈薔入內。

待進屋后,過了外間,又挑一軟簾,方進內堂,登時暖和許多。

薛姨媽和王熙鳳正坐在炕上說笑,見賈薔進來,王熙鳳忙站了起來,笑道:“瞧瞧,正說著呢,可不就來了!”

薛姨媽更是笑的慈愛,不過她輩分長,倒沒站起來,笑道:“可算是來了,如今這家里,我說的倒不算數,一個蟠兒,一個琴兒,都把薔哥兒的話當成準話了。我聽著納罕,便趕緊請來,也聽一聽,到底準是不準。”

說笑間,讓薛蝌取下賈薔身上的披風,又讓寶釵斟茶。

等賈薔落座后,打了丫鬟同喜去叫薛蟠,薛姨媽對賈薔笑道:“你大哥哥正和我置氣呢,他非鬧著出去見那窯姐兒,我不許去。上回就是因為去西斜街那邊,讓趙國公家的孫子打狠了,面子上抹不開,才跑去揚州尋得你的。如今剛回來,又要去,倘若再遇到那趙國公家的孫子,豈不還要生是非?他偏說有哥兒在,不怕那勞什子趙家人……”

說著,眼睛笑吟吟的看著賈薔,似是等他給個準信兒。

不過沒等賈薔開口,王熙鳳便在一旁笑道:“姨媽,那趙國公可不姓趙,姓姜。他家孫子前些日子不是才和甄家二姑娘成了親?再說上回的事,舅舅已經親自上趙國公府和老公爺討過人情,說起來也算沾著親了,你就放心罷,往后必不會再出事。”

薛姨媽笑道:“阿彌陀佛!能再不出事,自然是極好的。不過如今我的話那孽障也不聽,只信薔哥兒的。且如今那個名叫花解語的,還記在薔哥兒名下。他這冒冒失失的就往薔哥兒的宅子跑,著實不像話!”

王熙鳳笑道:“本也是荒唐做派,也不知你們弟兄間是怎么商議的。”

賈薔聞言皺了皺眉,又笑道:“我連那花解語生的甚么樣都不清楚,是薛大哥一心苦求,不得不應下他,與我并沒甚么相干。稍后就打人,去順天府衙過了戶籍便是。”

薛姨媽卻似是試探問道:“薔哥兒,那花解語背后牽扯太大,我們薛家若是沾染上她,實在承不起這后果。要不,就讓她記在你名下,如何?”

“媽!!”

見賈薔臉色驟然一變,陰沉下來,寶釵在一旁忙嗔怪了聲,道:“媽快別說了,這叫甚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