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四百二十七章 也不是個好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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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進門后,就見姊妹們氣氛有些凝重,笑道:“我不必猜,便知道必是寶玉惹出的名堂。”

寶玉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卻似有千言萬語而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跺腳嘆息,坐在那,悄悄落下淚來……

迎春笑道:“原沒甚么事,只是看到連寶丫頭這樣的人,也只能與貴人拎個藥箱,如我們這樣的,也就愈不堪了。”

黛玉聞言奇道:“怎么就不堪了?寶丫頭拎藥箱,那是因為她是女官呀,又不是婢女。我們這樣的人家,原只是中等人家,如何能與天家金枝玉葉相比?果真都這樣計較,那都不用活了。”

探春攔在湘云前,苦笑道:“若果真都一般高,也就罷了。偏那樣金貴的姑娘,先給林姐姐你行禮。這不就一下分出了三六九等來了?”

寶玉在一旁急道:“這算甚么?怎就成了三六九等?好好的,說這些做甚么,大家一起頑樂豈不好?我相信,等往后她來咱們家里,斷不會再拿大,讓寶姐姐給她拎藥箱,也必會一般和咱們頑的。”

湘云啐道:“呸!你少做美夢,人家會同你頑?還說不分三六九等,趕明兒人家果真嫁了過來,也只有你巴巴的去巴結的份!怕到時候,連往我們隊伍里混的心思也沒了。”

寶玉跺腳氣道:“我倒是為你,反為出不是來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萬人踐踹!”

黛玉果斷提醒道:“寶玉,老爺在前面叫你呢,叫你快去陪外客。”

寶玉聞言,那股恨不得把心也掏出來,給姊妹們起誓的勁頭立刻散了大半,畏畏縮縮一步三回頭的出門走了。

等閑雜人等離場后,黛玉笑著勸湘云道:“薔哥兒昨兒才同我說,姊妹里極欽佩的人就是你。說你和他身世相仿,但你心里比他干凈的多,也堅強的多。若非你是女兒身,斷比他強十倍。”

湘云一萬個不信,斜覷黛玉道:“他會說我的好話?”

黛玉正色道:“這如何不能?是了,他還說羨慕你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將來必有大福祉,與他一般,可折得幼年時的坎坷形狀。”

湘云聞言,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落,似滿腔心事讓人說盡,強笑道:“你們兩口子也是,閑來拿我嚼舌頭,不是好人。”

話雖如此,目光里卻難掩激動。

黛玉見她哭成這樣,也有些心酸,上前抱了抱她,笑道:“好好好,我們不是好人,就你是大好人,可行了罷?”

迎春在一旁笑道:“看林妹妹這樣哄人,還真有些不習慣。原來林妹妹也會寬慰人呀……”

一直旁觀的惜春忽然道:“必是和薔哥兒學的……咦?林姐姐,薔哥兒往日里欺負哭了你,也這樣哄你么?”

“噗嗤!”

湘云哭的快笑的也快,眼淚還沒干,這邊又笑開了,道:“薔哥兒比這高明多了……我的眼睛更好看,因為我的眼睛里,有你。”

看她故意模仿賈薔說話,姊妹們登時笑噴了。

許是果真唯幸福者能大度,黛玉被這樣取笑,居然也沒惱,只紅著臉啐罵了句,也就撂開了手。

探春又問道:“林姐姐見了,覺得那尹家姑娘如何?”

黛玉靈秀一笑,翻手拿出一張紙箋,遞給探春道:“你瞧瞧。”

“哎呀!”

探春叫了聲,笑道:“林姐姐還拿到人家的墨寶了?我倒看看,是不是果真像寶姐姐說的那樣好……咦?”

探春看到紙箋上的字后,只“咦”了聲,就不說話了。

其她人等了好一會兒,見她仍一直瞧著,湘云好笑道:“你屋子里多是古今書法大家的字帖,我就不信,她寫的再好,還能邁過古人去!”

探春聞言,緩緩回過神來,嘆道:“你原不懂這里面的道理。”

湘云笑道:“我不識字?”

探春搖頭道:“旁的事,今人許難越古人,獨書法一道,今人不斷于古人之筆上,一再精練,至少在筆法上,可不遜古人。關鍵是,這字里韻著的神,實在是……前所未見。都說字如其人,難道果真是說寫的好看難看如其人?自然不是。是每個人字里行間蘊著的精氣神不同,所以能看得出人性如何來。只看這尹家姑娘的字,就能讓人心里靜下來,哪怕看三天三宿,也只會越看越舒心。好字,好人。”

迎春笑道:“果真有這樣玄乎?”

探春修眉一揚,道:“二姐姐下圍棋難道還不知,不同人的路數不同,心性也不同?”

迎春反應過來,笑道:“原是這個道理,我明白了。”

黛玉建議探春道:“要不,你過去見見人家,再磕個頭拜個師?”

探春這才醒悟過來,不好在黛玉面前將人家夸狠了,上前抱住黛玉討好道:“我哪里能拜旁人,要拜也先拜林姐姐!”

“去你的!”

黛玉反倒不好意思了,笑著推開。

惜春笑著笑著忽然道了句:“林姐姐,日后薛姐姐也會跟著你們一道過日子么?”

中堂。

尹子瑜做完第一次針灸后,出來暫歇。

賈母一迭聲的打人去準備茶水點心,問尹子瑜想吃點甚么?

原是客氣之言,卻沒想到尹子瑜果真寫了幾筆,賈薔看來,笑道:“蓮子糕,豆沙卷。”

又對賈母道:“你老自己問的,賈家要是拿不出來,沒面子的可是你老。”

“放屁!”

賈母氣的忍不住罵道:“人家郡主單撿這樣簡單的點心,連這個也拿不出來,還娶甚么媳婦?”

說罷,在眾人大笑中,一迭聲讓人去準備,當然不可能只準備這些。

賈母是富貴慣了的,一口氣連點了六七樣,尹子瑜寫道:“并未客氣,確實單愛吃那兩樣。”

賈母笑道:“不妨事,我們也都吃一點。”又指了指李紈,道:“這是薔哥兒的大嬸嬸,薔哥兒將她兒子送去族學里,說是封閉半年,不得回家見人,這才沒幾日,就想的昏了過去,茶飯不思。正好讓她補一補,等晚上,讓薔哥兒送她去見見蘭小子,也就放心了。”

聽聞是長輩,尹子瑜亦是不疾不徐的起身見禮,李紈慌了神,忙起身避讓,賠笑道:“讓郡主見笑了。”

尹子瑜微笑搖頭,落筆道:“慈母之心,天地可憫。”

李紈見到,那份感激簡直無以言表。

賈母、王夫人、薛姨媽見之,又是一通不要錢的夸贊。

賈薔笑了笑,勸道:“差不多可以了,這種話她估計聽了二十多年了,早聽膩了。”

賈母等:“……”

尹子瑜雖未動聲色,眼睛里還是閃過一抹訝然:二十多年?你認真的?

這邊賈母已經罵開了:“你黃湯灌多了不成?子瑜今年才十七歲,和你一般大!”

薛姨媽都抱不平,道:“薔哥兒很不會說話呢!”

二十多歲,早成老姑娘了!

寶釵笑道:“薔哥兒許是在說,郡主行事做派大氣,比我們穩重的多……”

賈母忙道:“那如何能比?郡主雖是尹家姑娘,可打小一半功夫在宮里長大的,經歷的事哪里是我們這樣的人家經歷得起的?”

賈薔總覺得有些怪,提醒道:“老太太,不必這樣罷?你老好歹也是一等國夫人……”

“你!”

賈母險些氣得仰倒。

然后就見尹子瑜落筆道:“侯爺在尹家,不也得太夫人贊不絕口?”

這紙箋賈薔看后,賈薔面色有些古怪的轉給賈母后,忽然想起一事來:“壞菜,忘了尹家都是女子做主,和我賈家相類啊!”

何止相類,尹家女子的地位,明顯要比賈家高出三個頭不止。

教養出了個皇后的尹家,太夫人的地位甚至比賈母更高。

賈母雖是一等國公夫人,可尹家太夫人卻也是正經的皇上丈母娘!

在尹家,說一不二。

賈母只管后宅事,可尹家太夫人和尹皇后,卻連尹家前面的事也一并管束著。

這樣家族里出來的女孩子,被尹家太夫人和尹皇后打小教導的女孩子,會是個柔弱的性子?

安靜歸安靜,卻不是軟弱可欺的。

賈母、王夫人、薛姨媽三人看到那張紙箋上的字后,心里紛紛都是一震。

原本三人雖表面上十分熱情,卻未嘗沒有抱著哄一失語弱女,甚至連心智也看低了去的心思。

眼下再看這行字,登時明白過來,人家知禮歸知禮,在黛玉前退一步歸退一步,卻并不代表,人家好欺負。

借著賈母之由,來駁一駁賈薔的話,恰到其分,不傷別人,又能表明其存在,這個姑娘,了不得!

賈母心中震驚,面上卻滿臉堆笑道:“郡主說的有道理,原該如此!薔哥兒去了尹家,落在太夫人眼里就成了寶了,竟尋不出不好的地兒,一句話能夸出三個好來!怎地,我們才夸郡主兩句,你就吃味了?”

尹子瑜看著賈薔,見他面色始終溫潤含笑,亦是抿嘴淺笑,卻不再執筆。

等點心上來后,她果真只撿了兩塊蓮子糕和豆沙卷用了,然后又入里間,與鳳姐兒行針。

等她進去后,賈母有些高興,又不無愁的看著賈薔壓低聲音道:“可看明白了?這可不是個能讓你欺負了的主兒,你可上點心呢,別惹出事來坐了蠟!”

賈薔聞言低下眼簾淡淡一笑,道:“沒事,原沒準備欺負誰,且也是個明白人。挺好,果真娶個木菩薩回來供著,又有甚么意思?慪也慪死了。”

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