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番二十五: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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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宣德四年,五月初四。

尚寶司設寶案于太和殿,鴻臚寺設表案于丹陛上,教坊司設中和韶樂、懸而不作,鴻臚寺設詔案,繡衣衛設云蓋、云盤于奉太和殿內東,別設云盤于承天門上,設云輿于午門外,設宣讀案于承天門上、西南向。

大燕宣德四年,五月初五。

丑正,司設監于中和殿設御座,于太和殿設寶座,欽天監設定時鼓。

丑時三刻,奉上諭,遣官以祗告天地、宗廟、社稷。

丑末鳴鐘鼓,繡衣衛設鹵簿大駕,文武官員各具朝服,入候丹墀內。

寅正,軍機處領軍機大臣林如海領文武百官,前往中和殿,跪請圣天子登皇帝位。

鴻臚寺官傳旨百官免賀,遂引執事官就次行禮。

贊請升殿,上由中門出御太和殿寶座,繡衣衛鳴鞭,鴻臚寺贊百官行五拜三叩頭禮。

皇帝服袞冕于太和殿丹陛上拜天,行五拜三叩頭禮。

禮畢,詣奉先殿,次詣太皇太后前,次詣凡筵前,次詣皇太后前,俱行五拜三叩頭禮。

畢,出御中和殿。

訖,百官出至承天門外北面俟鴻臚寺請頒詔,翰林院官捧詔授禮部官,由殿左門出,繡衣衛于午門前候捧詔置云蓋中,導至承天門開讀……

詔曰:

“昔我大燕太祖高皇帝,龍飛淮甸,汛掃區宇,東抵虞淵,西踰昆侖,南跨南交,北際瀚海。仁風義聲,震蕩六合,曶爽暗昧,咸際光明。

三十年間,九有寧謐,晏駕之日,萬方嗟悼。

煌煌功業,恢于湯武,德澤廣布,至仁彌流。

后世祖、圣祖二祖臨朝,掃清寰宇之亂,使生民得以喘息。

又傳至叔王太上隆安皇帝,因得天譴,以龍體應劫,傳至李暄。

父子二帝以涼薄之資,嗣守大業,秉心不孝,更改憲章,戕害諸侯,放黜師保,崇信奸回,大興土木。

天變于上而不畏,地震于下而不懼,災延承天而文其過,飛蝗蔽天而不修德。

朕為圣祖嫡孫,得太皇太后欽認而歸宗。

得祖明訓,曰:‘朝無正臣,內有奸惡,王得興師討之。’、

朕遵奉條章,舉兵以清君側之惡,蓋出于不得已也。

使朕兵不舉,天下亦將有聲罪而攻之者。

二帝曾不反躬自責,肆行旅拒。

朕荷天地祖宗之靈,不戰而得帝京。

今隆安、宣德自囚于壽皇殿,于宗社前日夜禱告,以求列祖列宗之寬恕。

諸王大臣謂朕乃圣祖之嫡,應天順人,天位不可以久虛,神器不可以無主,上章勸進。

朕為社稷計,定于五月初五即皇帝位。

大禮既成,所有合行庶政并宜兼舉。”

滿朝文武,就這樣目瞪口呆的聽著賈薔指著隆安、宣德二帝的鼻子好一通臭罵!

涼薄之資!嗣守大業!秉心不孝!更改憲章!戕害諸侯!放黜師保!崇信奸回!大興土木!

數年天災,獲罪于天,皆賴此二人!

賈薔身著皇帝袞冕,坐于九龍寶座上,目光森然的掃視著鴉雀無聲的百官,低沉的聲音經回音壁傳遍大殿:“可有人,想為二帝鳴不平者?”

愈沒有絲毫聲響,便是直臣,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賣直作死。

“身為帝王,為阻攔臣子開海,不擇手段到了派人去暗殺臣子家眷的卑賤地步,枉為人君!!”

“臣子為社稷立下不世之功,卻要戰戰兢兢,為擔憂功高蓋主而惶恐不安。荒唐昏聵,無過于此,何異于徽欽之惡?朕深恨之!!”

“還有!!彼輩為了一家之貴,為了所謂的皇權穩固,不惜以繡衣衛犬牙監控百官日常作息,使得官員便是歸家也惶惶難安戰戰兢兢,可是又有甚么用?該貪的還是要貪,該使壞的,哪個又少了點壞心眼?”

“可見,安插繡衣衛暗間入臣子府第,除了嚇唬威脅良善忠靖的好臣子外,甚么都辦不妥!該謀反的,不一樣謀反了?”

“故而,從今日起,繡衣衛不再監察百官。繡衣衛雖仍存,卻只為國朝安危而設,不再監控百官日常起居,實在荒唐,也缺乏煌煌大氣!”

“最后,從今日起,大燕將不以言獲罪……但是,不是風聞言事,更不能信口開河只憑莫須有三個字!只要實事求是有證據,城門卒亦可彈劾宰輔,有功無罪。但若妖風四起妖言惑眾,卻是要治大罪的!”

“至于治政,朕不會過多干預。你們不一直盼著圣天子垂拱而治的那一天么?好啊,朕就放權與你們。不止先生當政時,便是先生致仕后,依舊如此。相比于歷經州縣晉升上來的官員,朕便再英明神武,治政方面也不及。但是,得了相迎的權力,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朕放權給你們,不管你們如何施政,總之,朕只想看到大燕的百姓,少吃一點苦!”

“朕不希望,下一次天災時,還要朕親自駕船出海,為了給百姓搶回一口活命的賑濟糧食,和海匪于大海風浪中廝殺拼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相比于外朝太和殿上的肅穆甚至肅煞,坤寧宮就好了太多。

諸王侯命婦,諸文臣誥命,諸皇親國戚之內眷俱在。

但今日之重點,顯然不在她們,甚至不在新晉皇后黛玉身上,而在那二十三名孩子身上。

除了感慨天家子嗣興旺到令人指的地步外,更讓眾命婦屏住呼吸不敢大口喘氣兒的,則是數十名身著白衣頭戴白帽的女史,用刀刃將皇子臂膀上劃開一道口子,而后將痘苗滴入傷……

一聲比一聲凄慘的嚎啕聲充斥著坤寧宮正殿,直到二十三位天家血脈被抱下去后,殿內仍靜的嚇人。

一個個誥命看向黛玉的眼神,幾乎難掩“到底年輕”、“魯莽膽大”之類的意味,連賈母的神情都擔憂不已……

不過賈母今日確實風光了,以國夫人的位份,被推舉著坐于諸誥命之。

且不提她是皇后娘娘的親外祖母,于皇后娘娘有撫育之恩,就看她如今直接住在西苑,便知道其分量了。

今日諸皇子哭成這般,賈母很是擔憂。

若果真出現差池,哪怕賈薔再護著黛玉,黛玉都要為此事負責……

黛玉自然明白,她坐于鳳榻上,呵呵笑道:“你們許該都知道,皇貴妃善杏林之術,當初在小琉球時,正得聞秦藩天花肆虐,死傷之巨令人心寒,嚴重威脅到皇上的開海大計。皇貴妃便與諸多杏林大家一道,尋到了一種不同于人痘的痘苗。經與秦藩數萬人接種,小琉球也有數以萬計的大人孩子接種,而無一例死亡,確實十分穩妥,且成功遏制住天花泛濫后,皇上便準備將此痘苗推廣天下,使我大燕百姓再不虞驚憂天花之肆虐。

但皇上仁心體貼,不忍強令百姓先為之,又念及諸卿家公忠體國,為國效命之功,亦不好強迫為之,所以特命天家子弟為天下先。

天家子弟先種痘,無恙,諸卿家中子弟再接,無恙,再推廣于民。”

此番話音剛落地,尹家太夫人笑道:“哎喲喲,娘娘操持的,這可是惠及天下萬民的大慈悲大善事!不過有一點卻不妥……”

眾誥命聞言一怔后,面色都開始微妙起來。

皇貴妃乃副后,與皇后一樣,手握寶璽。

通常而言,皇貴妃的位置都是空缺出來的……

今日立下皇貴妃,莫非……尹家是準備要掰掰手腕?

若如此想法,就太不明智了。

尹家雖然還有一位皇太后,一位皇貴妃,但普天之下誰人不知,這世上唯一能降得住天子的女人,只有皇后?

于此刻挑釁,真不懼天家怒火?

莫非是老糊涂了,還當是宮里那位太后主掌天下的時候?

如南安郡王老太妃、北靜郡王老太妃等誥命,一個個都蹙起眉心,她們是知道些尹家太夫人的,從來敬其智慧,因此想不明白,怎會在這會兒如此不智……

黛玉卻并不見惱,她微笑問道:“不知太夫人所言,哪一點不妥?”

尹家太夫人欠了欠身,笑道:“方才皇后娘娘說,是皇貴妃與諸杏林國手尋到的痘苗,可就臣妾所知,此事分明是皇爺和皇后娘娘所理會差辦的事。皇貴妃雖有參與其中,卻只是打打下手……

這事是皇貴妃書信回尹家,說的極明白的事。臣妾原不想多嘴,但今日得聞娘娘竟將功勛都讓與皇貴妃,身為尹家人,實在受之有愧,不得不告明事實。失禮之處,還請娘娘治罪。”

黛玉笑容加深了些,溫聲道:“太夫人多心了,子瑜姐姐不過是謙遜。她通醫理,本宮又不通,如何敢攬功?”

尹家太夫人笑著與周遭誥命道:“真不是老身諂媚不害臊,上趕著巴結皇后娘娘。皇貴妃在信里寫的明白,不僅是出花的痘苗,連治瘧寒的寶藥,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尋出來的。皇爺和皇后娘娘雖不通醫理,可天命所歸之人,原就富貴天成。

天賜圣君、圣后臨朝,帶著上天賜予的寶藥救濟萬民,原是天經地義的!

皇貴妃醫術雖不錯,可說到底不過一姑娘,難道還能邁得過古往今來那么多神醫圣手去?

所以這是天定之事,非人力所為。

萬民皆賴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天大洪福!”

原來如此……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誰說不是呢?按說早幾年前,皇后娘娘就已顯露出貴相來。旁的不說,幾年前這滿神京的誥命就給娘娘祝過千秋萬壽!”

卻是將元平一脈排出在外了,幾個武侯夫人臉色不大好看起來。

北靜郡王老太妃笑道:“還別說,真是那么回事。這凡事,果真逃不過天命所歸這四個字。”

眾誥命說笑一陣后,黛玉不疾不徐道:“今日諸皇子先接痘,三日后若無恙,諸卿家中子弟也都接了罷。咱們都接了痘苗,百姓們才會掃去驚懼之心,將此樁好事辦成。”

尹家太夫人忙道:“哪里還要三日后?若得便宜,今天尹家就接。”

北靜郡王老太妃也笑道:“娘娘仁慈也忒過了些,只是為人臣的,再沒忠孝心,也不敢以諸皇子試藥,北靜府今日也接。”

余者亦紛紛表態支持,開頑笑,哪個不開眼的,果真敢等三天,那才叫作死!

南安郡王老太妃看著黛玉笑道:“這些都是托皇上和娘娘的洪福,才有的極好的好事。不過臣妾今兒想厚著面皮,求娘娘舍臣妾一個恩典……”

黛玉笑道:“老太妃請講。”

南安郡王太妃笑道:“這痘苗一事,乃是救濟萬民,可流芳千古的大慈悲,大善事!做成了,比在佛前供一萬斤、一百萬斤香油的功德還大!臣妾素來信佛,最好這功德。今兒得聞如此盛事,便想厚著面皮同娘娘討個賞兒。痘苗接種萬民,必然是需要一些花費嚼用的。只是天家富有四海,自然用不著擔心這些。可臣妾還是想盡一份綿薄的心力,參與到這樁盛事中去……”

永城候薛先夫人郭氏聞言眼睛一亮,不等南安郡王老太妃說完,就驚喜笑道:“倒忘了這一茬兒!老天爺,這等好事,娘娘可千萬要賞咱們一個體面才是。

咱們這些年雖不豪富,可托萬歲爺的福,也賺下了一份小家業。多的沒有,一萬兩銀子還拿得出!”

諸誥命中,有不少面色稍稍一變。

一萬兩于她們而言,絕不是小數。

誰料臨江侯陳時夫人孫氏此時一迭聲笑道:“不成不成不成……”

郭氏奇道:“怎個就不成了?娘娘要辦如此功德盛世,出點銀子有何不成?”

孫氏高聲笑道:“姐姐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咱們功臣誥命中的領頭的,怎好就只拿一萬?”

郭氏笑道:“那你說我該拿多少?”

孫氏笑道:“怎么著,也得三萬!”

郭氏笑道:“三萬?勒勒腰帶也不是拿不出來。要放前幾年是真沒有,那會兒有人正忙著迫害查抄我們功臣之族,連族田都收回去了,舉家就差吃稀粥度日。萬幸萬歲爺沒被那起子給逼走,這二年給咱們封了封國,一家那么些地,內務府還負責上門去收,不用咱們費多少心思!如此二三年,總算寬裕了些。便是知恩圖報,三萬兩也拿得出!不過為何非是三這個數字?”

孫氏笑道:“咱們是侯府,得給上面的留些余地。咱們若是一下子拿十萬八萬的,你叫人家國公府和王府怎么辦?早多少年前,萬歲爺還沒操持天下時就一直在拉扯她們。咱們若拿十萬八萬,她們還不得拿出百八十萬出來?否則,又怎么顯得盡心呢?”

一眾元平誥命,尤其是當初站隊賈薔,一舉爭得天下的十家誥命們,紛紛喝彩,亦通通表示愿意拿三萬之數。

她們各家都得了封國,哪怕封國不大,可一年最少也有數萬兩銀子的進項,更不必提這二三年來,賈薔賞賜下去多少富貴……

這番熱鬧一出,黛玉方明白過來,敢情這倆誥命是在逼宮幾個郡王老太妃……

好笑之余,也琢磨過味來。

這些權貴最是好體面,尤其是開國一脈和元平一脈,對立了幾輩子了,怎么可能一下融洽了?

賈薔不算,如今他是萬金之體,不算開國一脈。

如今幾個開國一脈早就失勢,家中無甚爭氣子弟的老太妃在皇后御前巴巴的賣力表現,好似她們和天家多么親厚一般,著實讓郭氏、孫氏等看不下眼去。

一群老朽之輩,搶甚么風頭?

開國一脈不成器的緊,早先皇爺還在粵州時,就召集過開國一脈那十家,想要預備不測,結果那十來家的表現,個個都留有余地。

尤其是鎮國公府牛繼宗,他能執掌豐臺大營全賴皇爺出力,結果皇爺進京的那一天,這位只敢做到按兵不動……

事后皇爺雖并未追究,可也沒甚功勞賞下。

再看看她們男人,才是真正于危難中,堅定站隊皇爺,讓皇爺登臨大寶的忠臣!

皇爺也未薄待,諸家都為皇帝所倚重,視為肱骨,執掌天下兵權,成為當世第一流人物。

在這樣的背景下,郭氏等總不好讓幾個老瓤子給壓下風頭去,這才有了眼下這一幕。

眼見幾個老太妃面色難看起來,氣勢也落了下去,黛玉也不想她們太難看,畢竟過去有一份淵源在,她笑道:“有這份心意是好的,天家雖富有四海,德林號更是日進斗金,可開海花費著實驚人,而皇上又斷不許加稅百姓,只道百姓太苦。所以眼下日子著實過的緊了些。不過天家緊張,你們也都不富裕。開海畢竟才二三年,時日短了些。這般,若果真寬裕些有這份心的,以一萬兩為上限,便是三五百兩也不嫌少,總之是份心意。”

見郭氏、孫氏還要說甚么,她擺手微笑道:“就這般罷。這份功德非一年就能辦妥,大燕億萬百姓,十年內能接種完,就算是及時的了。往后每年都能再來一回,也不能叫你們白掏銀子,登記造冊后,將來少不得與諸位立碑。不過寫的不是各家男人的名諱,就是咱們女人自己。

憑甚么,咱們女人不能千古流芳?”

“哎喲!”

這個絕大的驚喜,一下就讓方才近乎撕裂的氣氛重新融化并沸騰起來。

她們也能留名?

還能流芳千古?

這下,連開國一脈的誥命們,也再沒了掏銀子的心疼了,紛紛議論起留名之事來……

了不得!!

探春、湘云作為女史,侍奉在黛玉身后,見了今日之陣仗,一個個心里都替黛玉累的慌。

這至尊之位,果然不容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