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像報告_第61章麥明河·離開的條件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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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明河小時候家境一般。
她是上世紀早期移民家庭的子女,父母是從饑餓戰亂里逃出來的,一向認為除了穿衣吃飯之外的一切開銷,都有浪費錢的嫌疑,而浪費錢是最大的原罪。
人生最初十年,她從沒收過一件圣誕禮物;第一次玩到家庭桌游,是上了五年級后,去同學家時,同學父母拿出來的。
同學家有一個小柜子,里面裝的游戲,麥明河都沒玩過:Scrabble,“生命”,屏風四子棋……和“大富翁”。
她哪能忘得了大富翁呢。五十年代的大富翁游戲,哪有后來那么精致?可她第一次把象征自己的小木塊,放在寫著“開始”二字的格子里時,她覺得自己能把那一幕記一輩子。
麥明河真的記了一輩子。
在大富翁棋盤上,怎么找起始格子?
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是一句廢話:寫著“開始”的就是起始格子啊。
同樣,她忽然發覺,自己的隔間好像是一個起始點,也是出于一個非常簡單的原因:
這是歡樂開始的地方
三個隔間,只有這兒貼著一張廣告,明明白白寫著這一句話。
“歡樂”當然是放屁,誰來了也歡樂不起來;但不管歡不歡樂吧,一旦不再把它看作是一句空洞廣告詞,似乎就有了清晰的指向意味。
如果把這一個隔間當成起始點,第三句文案就好懂多了。
“請在人生中值得珍重的時刻,做出正確的選擇吧”——這不就是在讓麥明河選一條路走嗎?
這也符合眼下的情況:從表面上看,她好像從左從右,都能出去。
問題是,怎么判斷該從哪邊走?
哪邊看起來都叫人非常不舒服,都像是死路。
拋去巢穴故意折磨人的可能性,只要有一個方向是生路,那么線索與判斷依據,恐怕就在面前這張廣告里。
廣告上的兩個女模特,分別籠在不同光色的燈下;光源明明在麥明河這一側,但相應光色的燈,卻遠在她們背后……
她的目光回到了第一句文案上。
多重映像,擁抱可能
麥明河猛地一拍腦門,從死寂的、并排放著三雙腳的廁所隔間里,響起清脆的一聲“啪”。
剛才不就是因為“映像”這個詞,才想到鏡子的嗎?怎么卻沒順著這一點想下去呢?
光源明明在自己這邊,但相應光色的燈,卻在兩個女模特后方——這不就說明,兩個女模特身旁其實是一塊鏡子嗎?
不,不對,說是鏡子,可是兩個女模特卻沒有倒影呀……
對于這個問題,第四句文案或許是一句提示,可麥明河卻不太懂了。
免責提示:您所見經過PS處理,請仔細甄別風險
這可太不公平了。如果這句話是提示,應該用一種老年人也能看得懂的語言——哦,對,巢穴大概沒有老年人。
唉,那也不公平。她也不是自己愿意跟不上時代的啊。
總而言之,這句話大意是在說,照片經過某種處理,變得跟真實不太一樣了,所以才提醒人注意甄別,是吧?
能有一種技術,把照片里一部分東西自然地抹掉嗎?那可怪了不起的。
假設真有這種技術,既然鏡子在二人身旁,那么觀眾看見的露出正臉的女模特,其鏡中映像應該是側臉才對。
既然留下來的是正臉,那被抹掉的就是鏡中映像了。
那么“第三只酒杯”是怎么回事呢?
“碰杯”或者“自飲”,也是左右隔間中,兩個女模特唯一一個不同之處。
麥明河在廣告宣傳詞、第一句“多重映像,擁抱可能”和第四句免責提示之間,來來回回地看了幾次。
認真想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沒事,”她一邊往馬桶上爬,一邊低聲對自己說,“沒事的。你想得挺全面了,再多的,也想不到了。哪怕閉眼瞎選一邊,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選對了呢……不怕,這一輩子,再大風浪,不也過來了?”
她上了年紀之后,一個人生活,房子里一日比一日寂寥空曠。
麥明河漸漸養成習慣,有時會問問廚房里的鍋它今天想吃什么,有時會給自己唱一支歌,有時勸自己對自己寬容些——不就是不小心把錢看錯了嗎,人哪有不犯錯的?
叨咕幾句,心里多少踏實一些。
巢穴再古怪離奇,它也得講理——哪怕講的是它自己的理。
麥明河像剛才一樣,踩住臺子,爬上隔墻。
女模特那張笑容凝固的臉,隨著她翻過隔墻、踩到另一側平臺上,也一點點轉了過來。
手里酒杯依然遠遠向前伸著,女模特的臉已經從肩膀上滑了半圈;仿佛脖子是一塊正在融化的黃油,吃不住力,那張臉很快滑到了后背上方。
女模特離自己很近了,近得只要她雙臂向背后一折,就能把麥明河抓住。
麥明河一腳踩在臺子上,一腿還搭在隔墻上,饒是她自認挺沉得住氣,此時也不由怵了。
下一步,可就是要把腳伸下去,落在女模特背后了。
既是背后,也是眼前。
一人一——麥明河實在說不上來,女模特究竟算是什么東西——在死寂里,一動不動地僵持了十幾秒鐘。
慢慢地,麥明河將腳伸下去,踏在馬桶與墻體連接的部分上。
女模特的眼珠落下去,看著麥明河的腳,露出大半白眼球。因為她,不,它的眼球雖轉下去了,但眼皮依然撐得高高的,仿佛不會動似的。
同樣不會動的,還有那張微笑的、紅紅的嘴;一排牙,半隱半露。
太難受了,這個玩意離得太近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近的時候。
當麥明河爬下馬桶時,她就不可能不與女模特產生肢體擦碰了:哪怕她特地選了沒有衛生紙卷筒的一側,但是空間依然狹窄得只能勉強容下她而已。
她后背緊貼隔墻,深深吸進肚子,整個人恨不得在角落里縮成一只垃圾桶;女模特的臉依然吊在后背上,麥明河幾乎錯覺,自己能感覺到它的呼吸。
麥明河試著往外一擠,果然推碰到了女模特的肩膀,那顆腦袋跟著微微搖晃了一下。
沒事——不難受,也不惡心,不像上次被細長居民碰著時的感覺了——
麥明河干脆豁出去,也不看女模特了,咬緊牙、閉上眼往外跨了一大步,感到那具身體緊貼著自己,劃蹭過去——她睜開眼睛時,已順利走到了門旁。
她趕緊一側身,站在半開的門縫里;直到這時,麥明河才回頭看了一眼女模特。
一只手臂仍然筆直前伸,手中握著一只玻璃酒杯,仿佛在等待與人碰杯。后腦勺上一簾淡褐色的長卷發,披散在前胸口。
抱著赴死的決心,與向死而生的希望,麥明河扭過頭,一步跨出了隔間門。
一片死寂中,她發現自己還活著。
……選、選對了?
真的選對了啊。
她站在瓷磚地面上,呼吸急促,心臟砰砰地跳——外面沒有趴在地上的麥明河。
前方是一排洗手池,洗手池最左邊,站著一個正在補妝的女性背影。
麥明河的目光,停留在洗手池上方,本應該是一塊鏡子的地方。
怪不得……怪不得她剛才爬高了往下看,看見的依然是補妝女人的背影。
因為在洗手池另一邊,本應是墻壁與鏡子的地方,站著同樣一個補妝女人的背影;在那個補妝女人的背影旁,還站著另一個麥明河一眼就認出來的背影——同一身ZARA休閑服,同一個頭發被剪得亂七八糟的后腦勺。
……原本應該映出面孔的“鏡子”里,映出的卻是不該出現的后背?
麥明河愣愣地看了一眼補妝女人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洗手間大門。如果從這兒緊趕幾步、沖出門去的話……
等等,她余光里一掃而過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不對——麥明河迅速回頭一看,這才發現,洗手間里一共只有兩個馬桶隔間。
一個是坐著女模特、自己剛剛鉆出來的隔間;另一個,肯定就是自己掉進去的那一個了。
沒有選的那個隔間,竟然不知何時消失了?
還是壓根從來沒有存在過?
當麥明河度把目光轉回來時,補妝女人的后背正站在她眼前。
“為什么從左邊隔間里鉆出來呢?”
從那個后腦勺里,傳出一個細細的女音。它的右手終于從補口紅的動作中放下來了,手里握著一支唇膏。
麥明河的聲音與氣息,仿佛都僵在了胸口里,一點也傳不出來。
“請你仔細回答。”補妝女人的后腦勺,從厚厚頭發里說:“為什么不說話?是你隨便選,恰好踩中百分之五十的幾率,所以才答不上來嗎?”
它這口氣叫人心里發緊,好像不回答的話,就要發生什么危險一樣。
“不,不是的。”
麥明河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發顫,像是一根撥動后還沒緩下來的弦。“廣告女模特與人碰杯的場面,才是真正的拍攝現場……對吧?所以我選了左邊隔間。”
后腦勺靜靜的,沒有說話。
麥明河不知道它是不是在等待自己繼續解釋,更不知道接下來即將發生什么;她不由自主地繼續說下去,好像用聲音填滿寂靜,就能延緩未知的下一步到來。
“女模特旁邊是一塊鏡子,圖片處理時,把她的鏡中倒影給抹掉了,這一點,其實很容易就能發現。但是為什么抹掉倒影,又為什么會多出一只手呢?我剛才想了半天也不懂……直到我試著去理解文案第一句話,‘多重映像,擁抱可能’。
“這句話含含糊糊的,不太好理解,可是也能總結出幾個信息點。一,有不止一個映像;二,映像不一樣,所以才有可能性之分;三,我可以選擇其中一個可能性。”
對著一個凝固般的后腦勺,試圖解釋自己剛才的思考過程,實在有一種做噩夢般的荒謬詭怖感……
更何況,就在麥明河身后隔間里,打開一半的門后,還有另一個后腦勺在“看”著她。
一前一后兩個背影,仿佛鏡像似的,把麥明河夾在中間。
“雖然有點異想天開……但我根據這句廣告文案想到,會不會廣告圖片里,被抹掉的鏡中映像,跟真實是不同的呀?一個是在碰杯,一個是在自飲。
“為什么要抹掉鏡中映像呢?因為保留下來的話,只要看看鏡中映像,就知道哪一邊是碰杯,哪一邊是自飲了。如今通過某種技術,抹去了大部分映像,只留下了唯一一個不同,也就是舉著酒杯的第三只手。
“這樣一來,看見圖片的人,就不知道真實拍攝的女模特實際上到底是在碰杯,還是在自飲了。”
也就是說,分不清映像和真實了——想到這一步,剩下的也就好判斷了。
畢竟廣告文案是“相聚此刻,共享柔醇”;相較而言,肯定是二人碰杯的場景,能夠比獨飲更好地詮釋“相聚”、“共享”這樣的概念。
這樣一想,真實拍攝場景,應該就是與文案相符的“碰杯”。
麥明河也正是抱著這個念頭,才從左邊隔間出來的。
如果現在是上了年紀的狀態,哪怕頭腦清楚,麥明河覺得自己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異想天開”的。
這種“異想天開”法,是屬于年輕人的,老年人不容易接受新事物,也正是因為他們很難掰動固有認知,缺少思維上的柔軟度。
有了年輕的大腦以后,好像也就自然地擁有了年輕的思維——這叫什么來著?
她記得自己以前好像聽說過……“具身認知”?
“嗯……所以我才從二者之間,選擇‘真實’的那一邊出來了。應該是這樣的吧?”
補妝女人一動不動,背對她站著,說:“不是。”
麥明河呆住了。“什么?”
“廣告中寫的是‘多重映像’。”補妝女人聲音細細地說,“但如果只有一個映像和一個真實拍攝場景,就稱不上‘多重映像’了。”
麥明河怔怔地聽著——好像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實際上,二者都是映像,在你選擇之前,不存在所謂的‘真實’。”
補妝女人的后腦勺說:“你選擇的,才會變成真實。如果你選擇從右邊隔間出來,那么獨飲的女模特,就是真實拍攝現場。”
“姑娘——我可以這么叫你吧?姑娘,你是想說,我從哪邊出來其實都行嗎?我想那么多,都白想了?”
“白不白想,取決于你怎么看。我倒是很希望你能從右邊隔間出來。當然,最理想的局面是你從門下鉆出來,不過那么明顯的絕路,再稚嫩的獵人也很難上當呀,唉。”
后腦勺像說話一樣笑了幾聲——“哈,哈,哈”幾個字,速度緩慢、發音清楚、重度持平,不像在笑,只是像在說“哈哈哈”三個字而已。
“雖然二者都是映像,但是你讓它成真的那一個,也是符合規則提示那一個。”
麥明河有點沒懂。“你的意思是……不符合規則提示的那一個映像,也可以成真?”
“對。”后腦勺說,“這家餐廳,可以按照規則運行,也可以不按照規則運行。如果你選擇讓‘不符合規則提示’的可能性成真,這家餐廳就會被混亂、無序與隨機性所主導。
“不過,你如今讓‘符合規則提示’的可能性成真,也就意味著,規則、邏輯與提示,現在都上線了。”
“上線”?上什么線,哪來的線?
這也是一個年輕人的用詞?從上下文語意判斷,大概是指生效了的意思?
后腦勺沖麥明河笑了一笑。
沒有嘴,沒有五官,只有一簾頭發的后腦勺,明明應該看不出“笑容”才對,但是……感覺上,頭皮像臉皮一樣拉扯開了,使頭發拉出一個弧形波動似的,麥明河竟從頭發里看出了一個笑。
“你想離開這家餐廳嗎?”補妝女人說,“請你找到我的臉吧。”
我特地去搜了,文中涉及的幾個桌游,基本都有一百來年歷史了,麥明河小時候玩過,合情合理。
我覺得規則怪談很有意思,但有意思是因為新鮮感,因為規則一旦列得多了,就變得大同小異、索然無味了,一個模式,要干什么,不要干什么,X出現時就要Z……反正我很快會膩。
當初那個很火的動物園規則怪談(是這個名字嗎?)后面不是又出了好幾個續本嗎,就沒水花了,我覺得應該就是這個原因。
這個感想與正文關系不大,我寫的好像不算規則怪談(不算吧?)
所以你看不膩(圖窮匕見(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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