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積起來的情緒在頃刻間如火山爆發,靳平洲絕望地閉上眼,仰著頭,喉結重重地滾動著。
好累……
他的這一生,就像是一片孤舟在大海航行。
他已經足夠努力了。
可是這片海域實在是太廣,太寬,沒有盡頭……
他的船,開不動了。
在風浪翻滾的大海里,開不動的船終究會被打翻,沉入海底。
紀南見慣了靳平洲那一副心高氣傲,狼子野心,誰都不看在眼底的樣子,也見過他委屈求全,忍辱負重,只為等待時機到來的那一天,可是這兩年,這些在靳平洲身上都看不到了。
他好像被時間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
這不是一個好的信號。
畢竟過去那么多年,他就是靠著那些棱角保護自己,讓自己活下去……
紀南如一根木頭似的杵在那,直勾勾地盯著靳平洲的一舉一動。
忽而,他看見靳平洲拿起了手機,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
紀南順著屏幕看了一眼,發現那個號碼他存儲的名字是……喬喬。
他們關系最純粹最好的那一段時間,他經常那樣喊她。
紀南看著他的指尖落在屏幕上的撥號鍵很久,很久。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吧,他才按下那個撥號鍵吧。
可這有什么用呢?
她的電話號碼,他早就打不通了。
既然明明知道這個結果,遲疑這么久又是在遲疑什么呢?
紀南不明白,那份遲疑……其實也是期待。
明明知道這個結果,可他還在期待著能有不同的結果。
久久的遲疑,是不愿意打破這份美好的期望。
電話里頭,傳來機械化公式化的聲音,告訴他,電話無法接通。
可是靳平洲一次又一次地等著電話自動掛斷,而后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打。
打著打著,他唇邊扯出一抹笑意。
只是那笑是自嘲,是苦澀。
紀南實在看不下去了。
“靳少,這世界這么大,有那么多的人,你遲早有一天還會遇見像溫小姐一樣的人。”
“像她又怎么樣?”
終究不是她。
紀南以前是真沒想過,靳平洲有一天會為了一個女人到這樣一個地步。
“靳少……”
“出去。”
一次又一次,不管靳平洲怎么說,似乎都將紀南趕不走。
他握緊那個手機,沒什么力氣地開口,“我累了,想睡一覺。”
紀南張了張唇,可在看見靳平洲已經躺在床上的時候,終究還是把想說的話給咽了回去。
他默默地退出了房間,將門給關上。
寬敞的病房里隨之陷入一片黑暗。
靳平洲躺在床上,卻沒什么睡意。
這些年,從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想要入睡,多數時候是要靠安眠的藥物。
可一年前,醫生已經明確給他禁了那些藥物,不再繼續給他開藥,只因為那些藥物再服用下去,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然而,那些所謂的傷害于靳平洲來說,都比不上他睡一個好覺重要。
他想方設法地從別的地方弄來了那些藥。
男人又重新從床上坐起來,他伸出手,胡亂地在床頭柜上摸了一陣,隨即摸到了好幾個藥瓶子,他腦子一時有些發脹發疼,眼前更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也分不清楚那些藥到底是什么藥了。
這些年來,他服用了很多藥物,光是治療精神疾病方面的就有七八種。
后來這一場車禍,更是讓他成為了一個藥罐子。
這一生在鬼門關走過無數次都不說一個怕字的男人,卻差點被那些藥給整怕了,吃的胃里直犯惡心。
靳平洲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一片藥瓶子看了很久,最終也沒看出什么區別,索性隨手抓了幾個瓶子,每個瓶子里邊倒了幾顆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往嘴里一灌,找了一口水咽下。
他的腦袋里如同裹著一團漿糊,變得迷迷糊糊的,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的事情也如云霧般漸漸消散,變得空白。
他眼神空洞,渙散,死死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唯獨那個身影,卻如同一盞明燈,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就在他分不清是失去意識還是墜入夢鄉的那一刻,他終于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仿佛身上的千斤重擔被瞬間卸下。
睡了也好。
睡了,再也不要醒來,也好。
他這一覺,真的睡了很久。
第二天上午,紀南一共去了病房三次。
一次是早上六點半。
平時這個時候,他總是能看到靳平洲站在病房的窗臺旁,看著外頭的天空發呆。
可今天這個時候,他還在睡。
第二次,是上午九點。
他依舊躺在床上沒動。
第三次,是上午十點二十分。
警局那邊的人來了。
他們要找靳平洲談話——因為靳明崢死亡的事情。
靳明崢死亡至今已經三年多的時間了。
在他死后一年多,其實就有他‘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藥物誤服’的傳聞出來。
可靳平洲沒有束手就擒,陪他們耗了這么長的時間。
他太聰明了,沒讓他們發現明顯的端倪和漏洞。
可這一個星期,警方似乎掌握了什么極其重要的消息,幾乎天天來。
紀南清楚,下一步,就是該采取強制拘留的措施了。
他深吸一口氣,領著那一群身穿制服的人,邁著如灌了鉛一般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病房里走去。
他走到了病床邊,看見身穿藍色條紋的男人閉著眼,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有一瞬的不想打擾。
因為他很久沒有看見靳平洲睡得如此平靜過了。
直到警察在一邊催促。
紀南才開了口:“靳少,警局的人來了。”
無人回應。
“靳少?”
紀南的手不自覺地碰到了靳平洲從被窩里伸出來、垂在床沿的手。
那冰冷而僵硬的感覺,讓紀南心里猛地顫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病床邊,眼睛瞪得大大的,難以置信地看著躺在那里的人……
可不過兩三秒的瞬間,他猛地反應過來,踉蹌著站直了身,一路狂奔著朝醫生辦公室走去。
他嗓音嘶啞地不成樣子,卻仍在聲嘶力竭地喊:“醫生,醫生!”
又是一年秋。
病房外的那一株銀杏樹葉子變得金黃,隨風一吹,簌簌地往下落,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變一根根光禿禿的丑陋枝丫。
枯木會逢春的。
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