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238、差強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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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都安懂火器嗎?坦白講,了解的不多。

畢竟這與他前世從事的“專業”并不相關,但恰好……又比普通人懂得多了些。

這還要歸功于,因工作曾參與某古代軍事博物館的事務,得以借“職位之便”,近距離了解過整個火器的發展歷史。

身邊還有個教授級別的專家做講解。

因此生出興趣,額外又翻看了一些書籍資料,當時只當做討好領導的知識儲備。

卻不想,竟有了用武之地……

“果然,當年覺得沒用的知識,會在未來的某一刻,跨越時空擊中你……”

趙都安心下感慨,而相比于捉內鬼,這件事的重要性顯然更大……況且,誰說兩件事不能一起做?

線索斷絕,那就想辦法,引出新的“線索”。

不過……

心中想法還模糊不清,紙面上看到的終歸不足。

他需要真切地了解清楚,大虞火器的具體現狀。

“哈哈,趙僉事上任感觸如何?可是遇到何事,盡管開口。”

俄頃,房門被推開。

壯碩魁梧的沙場猛將大笑著進門,進屋時,先低頭矮了下,以避免與門框親密接觸。

趙都安不曾起身,仍舊端坐著,只是笑著請對方落座:

“沒事,就不能找指揮使做客?”

石猛黝黑的面皮上,眼皮跳動,笑容豪爽:

“可以!當然可以!俺是個軍中粗人,只懂耍槍弄棒,正想向趙僉事這般的文化人討教學問。”

心弦悄然繃緊。

生怕姓趙的再鬧出幺蛾子,或是哪個不開眼的又惹到他。

二人言談之間,若給外人看了,大概會以為,趙都安才是神機營最大的官員。

石猛這個三品武將,更像副手了。

“哈哈,與將軍說笑罷了,我豈會不懂事,耽擱將軍處理軍務?”

趙都安翹著二郎腿,笑瞇瞇抬手,虛點桌上資料,解釋道:

“我方才大略看了營中火器,頗為好奇,想進一步了解,尤其是關乎最新的‘突火槍’,若可以,想見一見造出此物之人。”

石猛屁股才坐下,目光閃爍,心想:

來了!

在他看來,趙都安這舉動,分明是奔著查案而來。

其余武臣,或不知內情,以為他鍍金居多,但石猛這個級別例外。

這反而令他松了口氣——他不怕趙都安查,甚至希望他能查出點什么,好給女帝交待。

提早結束這場“掛職”。

送走這位“趙祖宗”。

既要查案,以了解火器的名義切入,就是一種彼此都不說破的默契——起碼石猛是這樣以為的。

“哈哈,趙僉事想見,自然方便。咱神機營的火器制造,乃是由下屬的‘火器局’掌管,火器局之主官,名為‘陳貴’,軍中綽號‘火神’……

呵,與術士口中的神明不同,乃是‘火器之神’的簡稱……這突火槍,便是此人研制。火器局駐地,距離神機營倒也不遠,我親自與你過去。”石猛解釋道。

火器之神……好大的名聲……

趙都安微笑起身:“有勞將軍。”

火器局同樣建在南郊,距離營地并不遠,守衛森嚴。

一眼望去,大部分為制造工坊,一片灰色大院,才是“火器局”衙門所在。

軍中綽號“陳火神”的主官約莫五十歲,身材略顯瘦削,并不通修行。

武道基礎尋常,是個“非典型”武官。

陳家祖上便是京中匠戶,因制火器受皇恩器重,破格選為武官。

到陳貴這一代,做到火器局主官,品秩雖只有六品,但職位卻殊為要緊。

故而在整個京營中,也算一號“人物”。

身為“技術大牛”,不爭權奪利,不參與朝野斗爭。

哪怕三品的指揮使,面對“陳火神”也多平易近人。

尤其在“突火槍”研制成功后,其有幸進宮面圣,地位再次攀升。

儼然成了大虞無數工匠之首,青史留名。

雖歸屬于神機營下,卻堪稱獨立衙門。

也因此,那日迎接趙都安的武官中,不曾包括此人。

此刻。

一名小吏急匆匆沿著灰白色的走廊,抵達衙門深處。

敲開房門,邁過門檻時,規規矩矩拱手:

“大人,您找我?”

房間中擺設凌亂,桌上文房四寶被堆在一角,倒是擺放了不少“圖紙”。

屋內置物架上,也非是古董花瓶,或刀劍甲胄。

而是各種火器零件。

“陳火神”也未穿官袍,隨意披著短袖的布衫,面龐與身材一般瘦削,蓄著山羊胡,神態沉凝。

有著區別于武將凌厲,文官雅致之外的,一股樸拙氣。

“將這個遞送下去,給底下工匠嘗試,看是否有所改良。”

陳貴抽出一張用細毛勾勒的,線條精細,好似印刷物般的手工圖紙,隨口吩咐道。

“是。”小吏雙手捧著,卻沒走。

“還有事?”雖已身居六品官之列,匠人精神不改的陳貴疑惑。

小吏遲疑道:

“大人,您真不去神機營中,拜訪下那位趙僉事么?

屬下可聽的真真的,‘小公爺’那群人,就是因昨日得罪了那趙僉事,只用了半天功夫,就被扒了官袍。

據說石指揮使直奔樞密院去了,結果晚上回來,一句話沒說……趙閻王太兇了啊。”

蓄著山羊須,有著“技術大牛”驕傲的陳貴淡淡道:

“所以?本官就要放下手中研究火器的要緊事,屁顛屁顛,跑去給他請安吃酒?哼,我做不來這些。”

整個京營都知道,陳火神不通人情世故,更像是“學究先生”。

以其性格,本來壓根坐不上這個位置。

怎奈何“突火槍”驚動圣上,這才得了這個六品官。

平常也不怎么管事,仍沉迷火器,不可自拔,幾乎不參與任何“應酬”。

小吏苦勸道:

“大人吶,以您的本事,往日里的確不必看人臉色……石指揮使也不在意,但這趙僉事不同啊。

聽說心眼極小,您昨日沒有去迎接,若是被記恨,咱們小小一個火器局,可扛不住那趙閻王的殺威棒。”

陳貴眉頭大皺,他雖不關注官場,但對趙都安也是早有耳聞。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公爺是第一把,誰也不想做第二把火。

就在這時。

突然,外頭再次傳來急促腳步聲。

初秋的陽光里,另一名小吏臉色通紅:

“大人,不好了,石指揮使帶著那位趙僉事上門了,已經到衙門外了,點名要見您!”

完了……人家找上門了……前一名吏員臉色煞白,只覺禍從天降。

陳貴心頭一沉,抿了抿嘴唇,朝外便走:

“慌什么,本官還不信,他為這個,就能也扒了我的官袍!”

少頃。

趙都安一行人,在火器局衙門的一間廳堂內,見到了聲名赫赫的“陳火神”。

“這是陳貴,我大虞的火器第一人。”

石猛笑著介紹,又遞給陳貴一個眼神,介紹道:

“這位,便是趙僉事,呵呵,趙僉事初入軍中,想尋你了解下火器。問什么,你便答什么就是。”

問火器……陳貴心中不屑。

這些年來,動輒就有一些大官,來火器局“視察”,也都是一副心系的模樣。

實則,都是一群莫說對火器,哪怕對刀劍盔甲的制造都一竅不通的“外行人”。

分明不懂,卻非要都裝出一副虛心好學的模樣。

陳貴每一次,都只能硬著頭皮,表面恭敬地糊弄了事。

在他看來,趙都安也是走個過場。

詢問是假,在自己面前展示權威,敲打他聽話,才是真。

然而,很快的,陳貴就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猜測似并不準確。

趙都安起初拋出的問題,還都流于表面。

但越往后,提問越深,每個問題,都切中要點。

陳貴莫要說敷衍了。

回答前,都要思索片刻,才能給出答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趙都安隨口給出幾道問題,就透露出其對火器絕對是有了解的。

石猛也很詫異。

但又想到趙都安看過的那些資料,便也只當,是為了查案用過功夫。

心中,倒是對這位趙閻王的評價,無聲提高了些許

——是個做實事的,不愧屢立大功,能獲陛下寵幸。

至于從始至終,在旁邊當隨從的錢可柔與侯人猛……倆人就完全是聽天書一般了,只覺聽得發困。

“陳大人能否帶我去現場看一看那‘突火槍’?”

趙都安笑著問道。

“可以,我這就命人準備試射。”蓄著山羊胡的老工匠起身應下。

趙都安忽然看向石猛,笑著道:

“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在這邊耽擱不少時間,將軍不必作陪,免得耽擱軍務。”

石猛遲疑了下,還是點頭:

“那我就先回軍營,有事隨時命人尋我。”

涉及查案,石猛必須懂得“避嫌”。

當即告辭離開。

趙都安三人,則跟著陳貴,先去參觀了那半人高,頗為沉重的,名為“突火槍”的炮筒,并目睹了一次“十箭齊射”。

“轟—轟—轟——”

站在屋檐下,目睹著十發綁著火藥的粗大箭矢,從青銅炮筒中發出,在遠處地面炸開。

火光伴隨煙塵,聲勢不俗。

陳火神腰背挺直,臉上浮現出屬于工匠的驕傲與喜悅:

“僉事大人,您以為如何?”

他很得意。

這等威力,尋常修行武夫,若正面硬抗,也要重傷。

趙都安卻只瞇了瞇眼,望著初秋天高云淡的穹頂下,那一閃而逝的殷紅火光,平靜說道:

“差強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