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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徐貞觀見他開始走神,清咳一聲,將趙都安拉回。
聲音清冷地道:
“對于夢境吞噬術法,在場諸位倒還不必太擔心,以諸卿之意志,哪怕被侵入,抵抗一二也能做到。
且施展此術,需距離很近,諸位要么修為不凡,要么有法器護體,身旁時刻有護衛隨行,彼此照應,只要仔細提防,不難抵抗。
畢竟那妖道并不擅長廝殺,正面沖突乃是弱點。至于言語蠱惑,倒要注意,少與生人交談。”
這就是寬慰的話了……哪怕在場的人都有法子抵抗,但京城人口百萬,官場上下那么多官員,中低層官員出事,也會很麻煩……
趙都安思忖著,覺得女帝的安排肯定不止這些。
果不其然,只聽徐貞觀繼續說道:
“蠱惑妖道此人,性格極度記仇,且行事風格高調,哪怕為敵,也往往只愿意尋找他瞧得上的人做對手。
所以,朕反而覺得,他既然如此公開宣告回歸,便不會藏起來,做那蠅營狗茍,給朝廷搗亂的事。”
袁立目光看向殿內最后進來的三人,若有所思:
“陛下的意思是……他若是回來尋仇,很可能已經鎖定了目標?”
徐貞觀輕輕頷首,抬眸望向那三人,沒吭聲。
但意思儼然已無比明確了。
趙都安愣了下,再一次將注意力轉移至他們身上。
而安靜聽完君臣對話后,三名身份各異,卻被突兀召集進入這場小朝會的人同時站起身,走了出來。
千牛衛副將眼神銳利。
天師府丹道神官眉頭緊皺。
那名瘦巴巴的翰林孔老頭若有明悟。
徐貞觀俯瞰三人,慎重道:
“三位昔年皆與那妖道有仇怨,依朕看來,此番妖道重返京城,上門尋你等麻煩的可能性極大。
故而召你等前來,一是要你們有個準備,二來,朕會派高手暗中保護諸位,若妖道出現,便予以擒拿。”
三人彼此相視,竟沒有什么意外,似乎早有預料。
禁軍副將與孔翰林拱手稱謝,神色凝重。
至于那位胸口繡著青色丹爐圖案的神官,卻是神色倨傲,稽首道:
“多謝陛下關照,但大可不必。貧道若在天師府中,諒那妖道也不敢踏入半步!
不過,此人既已回歸,貧道倒希望他能找上門來,接下來一段時日,貧道會多在天師府外行走,若遭遇此人,與他爭斗一番又如何?
生死有命,呵呵,昔年未能與此妖人交手,甚是遺憾,如今有機會鏟除妖人,除魔衛道,貧道責無旁貸。”
儼然一副,用不著朝廷保護,老子自己來的架勢。
……不是,老神官你是半點不懂啊,“保護”是委婉的說法,用你們幾個釣魚才是真……趙都安心中吐槽。
但也不意外。
丹道一系神官,向來傲氣,加上有張天師撐腰,自然底氣十足。
徐貞觀也不意外,輕輕頷首,算作贊賞。
接著,她又叮囑皇黨其余官員,要求他們回去后,將此事低調傳達,互相警惕,以防有人被蠱惑生事。
至于馬閻,自然領了追殺逮捕妖道的任務。
整個過程有條不紊,末了,小朝會散去,趙都安被女帝點名留在最后。
“陛下有事吩咐?”趙都安眨巴無辜的大眼睛。
徐貞觀看了他一陣,說道:
“那妖道雖與你素未謀面,并無瓜葛,但此人終歸是簡文逆黨一派,此番回歸,只怕也會與匡扶社攪合在一起……”
言外之意:不排除國師找趙都安麻煩的可能。
“臣乃逆黨眼中釘,肉中刺,若當真被盯上,的確麻煩,若陛下不棄,臣愿意這段日子搬入宮中,以免得被妖道所害!”
趙都安先是一本正經皺眉說道,末了眼神真摯地一個轉彎,暴露出真實意圖。
“……”徐貞觀睫毛抖動了下,胸脯微微起伏,轉過身去,沒好氣道:
“滾出去。”
“好咧。”
趙都安從善如流,扭頭就走。
即將跨出門檻時,卻聽到身后女帝清冷的聲線:
“若你真遭遇此人,可嘗試冥想入‘六章經’,可破此道。”
咦,觀想老徐留下的畫作,還有這個功能嗎……但我現在不想破局,有點想試試吞噬夢境的滋味了啊……趙都安心中驚訝,揚起笑容:
“是,陛下。”
走出殿宇,趙都安快步走出,抵達宮中廣場時,看到馬閻留在這等他。
“一起走吧。”
馬閻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女帝留他說了什么,轉身帶頭朝午門走去。
趙都安跟在便宜師兄身旁,視野中是寬敞的大廣場,身后是數百級白玉欄桿的階梯。
秋風卷過廣場,仿佛能嗅到當年政變的血腥氣。
“師兄,那妖道會上鉤嗎?我指的是,他會冒險找那三個人的麻煩?此人當年既然能蠱惑先帝,在京城如魚得水,肯定不會是愚蠢冒失之輩吧。”
趙都安想了想,旁敲側擊。
馬閻沒看他,目不轉睛超前走,說道:
“那是你不夠了解此人。以這妖道的脾性,做出這種膽大包天的事并不意外,呵呵,你想想就該知道,若此人膽子不夠大,當年豈會膽敢以邪道之身,在京城天師府眼皮下招搖撞騙?”
關鍵還給他裝成了……趙都安心中默默補了一句。
在他看來,當年只怕許多人都猜出此人修的不是什么正神。
但這個世界從不是黑白分明,正邪兩立的。
先帝為了延壽,可以故意裝糊涂,那其他人顧忌皇室,也可以假裝看不見。
趙都安好奇道:“所以,這三人與妖道有什么仇怨?”
馬閻解釋道:
“孔翰林是個很老派的讀書人,昔年因先帝冊封其為國師,孔翰林認為此令不尊禮法,故而屢次上書反對,遭妖道敵視,但顧忌翰林院清貴身份,且其背后也有董太師等人支持,故而先帝只是打壓一二。”
“那位丹道神官……恩,乃是你的本家,姓趙。趙神官昔年公開質疑國師為妖道,所用術法虛假……鬧得很大,被那妖道嫉恨,但奈何有張天師坐鎮,最終不了了之。”
啊……他就是當年公開打假的那個神官啊……趙都安恍然大悟。
馬閻繼續道:“至于千牛衛副將……當初政變日,是他于亂軍中,砍了妖道的頭。”
趙都安:……
行吧,這個仇確實很實在。
趙都安眨眨眼,好奇道:“那此人當初,在皇宮中,究竟是……”
馬閻瞥了他一眼,聽出弦外之音,嘆了口氣,解釋道:
“先帝的死,與他倒應該沒有直接關聯,畢竟宮中高手如云,可不會容他作惡,至于間接是否有關,倒說不好了,已成懸案。
倒是有個說法,更要緊些,陛下曾懷疑,二皇子簡文當年率兵殺入宮廷,試圖政變,有可能是受到此人蠱惑。”
啊……趙都安愣了下,卻是泛起疑惑。
女帝方才明確說了,武神觀想可破入夢,那想來對蠱惑也該有一定的抗性。
哪怕沒有,徐簡文當年也是有修為在身的,何況身邊高手、法器一應俱全,沒道理被妖道趁虛而入。
不過,這的確說不準。
可能只有抓住前國師,才能得知真相。
歷朝歷代,涉及皇家總有諸多密辛與陰謀論,趙都安見得多了。
揣著沉重心情,二人走出午門,騎馬又出了皇城。
折騰這一遭,出來時已經臨近中午,馬閻要回衙門安排追查事宜。
趙都安見趕上“飯點”,沒有與他一起返回,而是決定先吃個飯。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騎馬轉了一圈,去了京城最熱鬧的一條酒樓街,趙都安進了一座掛出火鍋招牌的常吃的店面。
大虞朝的火鍋,是標準的銅火鍋,只有在秋冬季節,才會流行。
每年要到中秋以后,天足夠涼了,城中各個酒樓里的銅鍋就都會擺起來。
趙都安邁步上樓,因經常與同僚來吃酒,酒樓伙計早認識這位大人物,當即給他迎入專門給權貴留著的包間雅座。
俄頃,一座銅火鍋點了紅彤彤的炭火,一盤盤鮮切的羊肉搭配小菜,擺滿了桌案。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吃了咸菜滾豆腐……”
趙都安謝絕了酒樓伙計的服務,捏著長筷,親自將菜肉浸入翻滾的乳白湯汁中,又將盤中一塊嫩白的豆腐托在掌心,以小刀劃成小塊,傾瀉倒入鍋中。
窗外是繁華熱鬧的街景,叫賣聲,行人熙熙攘攘。
樓上是沸水翻滾,溫酒一壺。
趙都安切完豆腐,捏起一粒鹽煮花生丟入口中,默默咀嚼。
又端起酒盅喝了口,思忖著蠱惑妖道的事。
忽然,包廂門傳開“篤篤”的敲擊聲。
“進。”趙都安以為是送菜的小二,然而門開后,走進來的卻是一名平平無奇的中年人。
“你走錯了吧。”趙都安說道。
這名身材中等,長相平庸,頭頂戴著瓜皮帽,身穿綢面褂子,形似商賈的中年人反手關上門。
旋即轉身確認般看向趙都安,說道:“可是白馬監趙使君?”
趙都安挑起眉毛,說道:“你是哪家的?”
他習慣性以為,又是京城哪位大人物家中的下人,或許同樣在樓中吃酒,想要拜見。
但不親自來,只派了個下人,卻有點不懂事了。
中年人聞言似乎笑了笑,竟徑直走到桌邊,在火鍋對面的空位上坐下,抬手摘下頭頂的瓜皮帽,臉上掛著和煦有禮的笑容。
分明是個商賈,舉止氣度,竟莫名令趙都安聯想起了上輩子在英劇中看過的,戴絲綢禮貌,穿馬甲的老牌歐洲紳士。
“久仰趙使君大名,冒昧登門,還望勿怪。”
中年人那雙充滿血絲,卻顯妖異的眼眸透出笑意:
“大虞朝國師,命我向您問好。”
詔衙。
馬閻獨自騎馬,返回總督堂。
踏入后,就看到只剩下兩名緝司,依舊在這里等候,其余人都已消失不見。
“督公!”
兩人忙起身行禮。
馬閻點了點頭,繼而皺眉道:“其余人呢?”
一人解釋道:“按照您的吩咐,都去查‘那人’了。”
對于曾禍亂超綱,詭異復生歸來的國師,眾人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馬閻頷首,不抱希望地說道:“有發現嗎?”
“還沒有。”二人同時說道。
馬閻毫不意外,那妖道雖膽大妄為,以邪道之身,膽敢禍國,但絕非蠢人。
豈會留下明顯線索?
他正要開口,下令召集人手商議后續,去國師可能接觸的人,和地方布防,守株待兔。
突然,堂外急匆匆走進來一道身影。
“督公,有發現!”
海棠大聲說道,吸引眾人注意力。
不等詢問,便語速飛快解釋道:
“我這邊的人從那帖子的紙張來歷入手,查到售賣此帖的商鋪,從而追蹤到一個穿衲衣的外來道士,可能是那人。
之后一路追查到一間成衣鋪,我們的人沒有打草驚蛇,在暗中關注,沒有看到衲衣道人,卻發現那成衣鋪掌柜形跡可疑,不久前出門去了,底下人正暗中尾隨。”
馬閻目光犀利,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抓起長刀:
“帶我過去!立刻!馬上!”
“大虞國師,命我向您問好。”
酒樓上,包廂里。
二人相對而坐,桌上的銅火鍋掀起陣陣熱浪。
趙都安瞳孔驟然收窄,衣衫下的肌肉緊繃,做好了防備任何襲擊的準備。
大虞國師?!
那個蠱惑妖道?
趙都安難以遏制生出驚訝的情緒,伴隨著強烈的警惕。
貞寶不姓徐,該姓曹才對吧?剛說了,人就到了?簡直烏鴉嘴……
哦,我也是烏鴉嘴,還好事發生……咦,我和她都是烏鴉嘴……我倆一樣誒……
趙都安強行掐斷不合時宜的吐槽,腦海中飛速思索,臉上卻神色鎮定,甚至刻意流露出嗤笑與不屑:
“呵,清晨才遞上的帖子,這會就有人登門了,當真是急不可耐。你是那妖道的手下?還是匡扶社的逆黨?亦或兼而有之?”
他放下手中的酒盞,冷笑一聲:
“什么陰溝里的老鼠,竟膽敢與本官當面。”
中年人神色如常,彬彬有禮:
“趙大人何必動怒,我乃匡扶社京城分舵當下代理掌管之人,這身份雖不光彩,但想來也有與閣下對話的資格了……況且,閣下何不先聽聽我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