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182章 見解

趙良柱顯然早有準備,從腰上抽出兩頁紙,展開后,大致掃上一眼,遞過來道:“這是學子們去各個村子調查后,搜集回來的信息,大人且看。”

陳韶接過來,從頭到尾快速掃上一眼,“都是很普通的藥材。”

趙良柱點頭,“雖然事先已經說過是雇用他們種植藥材,種壞種死都不要他們賠償,但因為以前靠賣藥材為生的百姓只有極少數,多數百姓雖然想賺錢,卻也不愿意貿然承擔風險。”

七爺糾正道:“不是不愿意承擔風險,是沒有把握的事,不敢亂應承。”

趙良柱點一點頭,也認可他的說法:“按我的意思,頭兩年就種這些普通藥材,等他們有經驗了,我們再按部就班地換種稍稍貴重一些的藥材。”

“可以。”陳韶點頭,又再次看著紙上的記載,“我看百姓們對栽種藥材還是蠻熱情的嘛,每個村子都有過半的百姓愿意嘗試。”

趙良柱笑了,“不是他們熱情,是免費看病,還有大人分糧、還地、分錢、免賦稅等利民舉措贏得了他們的信任,讓他們愿意相信我們。”

“不管是什么原因,”陳韶說道,“這都是一個好的開始。”

七爺贊同的同時,不忘提醒:“雖然是一個好的開始,但也不能放松警惕。尤其是那些學子,我看不少人近來頻頻受百姓贊頌,都有些飄飄然了。”

陳韶朝外看一眼,學子們的吵鬧聲,哪怕隔著一道門,還是能清晰入耳。他們這樣的吵鬧,已經不是第一次。陳韶并沒有讓蟬衣或是傅九出去阻止,收回目光,淺笑道:“他們當中,年紀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出頭,正是勁頭最足的時候。出身最好的,也不過是家中多個幾畝地。如今幫著百姓做些事,得了百姓誠懇地稱贊,肯定會高興。且容他們再高興一陣吧,再過些時候,只怕他們想高興,也高興不出來了。”

這是對他們另有安排。瞧著她眉目間染著的笑痕,趙良柱若有所思地朝外看上幾眼。七爺沒有那么多想法,聽她這么說,也忍不住夸幾句道:“做事倒的確是勤快。”

陳韶笑一笑,沒有再說他們。再次看一眼紙上的內容后,問趙良柱道:“接下來你是什么安排?”

“如今正值夏暑之季,適合種植的藥材不多,但也不少。有藍靛根、夏枯球、鈴鐺花、牛膝、白芷等。”趙良柱侃侃而談道,“書院恰好有這幾樣藥材的種子,還不少,而且徐夫子及十個醫學生對藥材的種植與養護也頗有心得。我目前的打算是,由徐夫子擔當藥材種植的總指揮,十個醫學生負責到各個村子去引導百姓栽種。同時,再在各個村子挑一到兩個腦子靈活地負責平時的管理。”

陳韶暗忖片刻,說道:“如果只是管理,那就先不要找人了。”

怕他多想,陳韶放緩聲音解釋道:“各村已經有村正了,只是管理的話,讓村正平常兼顧一下就可以。另外找人來管這些,那么勢必還得找人來管他們,無疑又會浪費一層人力。但如果是技術方面,倒是可以考慮。”

趙良柱笑道:“我說的就是技術方面。”

“那倒是可以。”陳韶邊想邊說道,“不過技術方面,不能只考慮腦子靈活,還得考慮是不是扎實、穩重,能擔得起責任。”

趙良柱點頭。

陳韶將手中的紙還給他,并提議道:“其實要找這種技術型人才也很簡單,只要到各個村子走一圈,但凡糧食種得好,雞、鴨、鵝之類也養得好的人家,基本是腦子靈活,穩重有擔當的人。另外,還可以再跟徐夫子商量一下,挑出這樣的人才后,可以集體送到書院,由他集中教導個十天半月。這十天半月的用度,由惠民藥鋪來承擔。”

知道惠民藥鋪如今沒有什么錢,不等七爺開口,陳韶便道:“回頭我會讓全書玉送一萬兩銀子到藥鋪,這一萬

兩銀子是藥鋪的儲備基金,以后藥鋪的一切,包括藥材的支出,技術人員的培訓等等,都從這上面走賬。因為惠民藥鋪是第一家官方藥鋪,要如何自負盈虧,長長久久地走下去,目前還是一個摸索階段,所以你們也不用害怕花錢,也不用害怕走錯路。花了不該花的錢,走了彎路,及時總結,適時糾正就好。”

趙良柱對她的提議與鋪路很上心,七爺對她給錢的舉動也很滿意。

看著兩人舒展的眉目,陳韶忍不住笑一笑后,說道:“您二老要是沒事,我便去忙其他事了。”

“你去忙吧,我們也該回去了。”七爺起身道,“這藥鋪才開,不盯緊些總是不放心。”

趙良柱跟著起身道:“我也得趕緊回去跟徐夫子商量讓他教導百姓種藥材的事。”

“那就一起走吧。”將兩人送出二堂,又目送著人都走遠后,陳韶才轉身回來。耳聽著學子們嘰嘰喳喳或議論他們前些時候去村子里的種種,或分享他們去莊子上的事,陳韶慢慢走到案臺上坐下來,拿起驚堂木輕輕敲兩下后,笑盈盈地說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們這趣事說了快半個時辰還停不下來,不如也說給我聽一聽?”

學子們都臉色發燥地安靜下來。

陳韶笑道:“不用拘束,我沒有調侃你們,我確實想知道你們這次去各個村子的所見所聞。”

“那學生先說吧。”陶明站出來,向著她揖一揖手后,朗聲說道,“學生去的是郡城南邊的河子村、安吳村、常都村、丘化村和江澤村,這幾個村子距離郡城最近的也有三十里。文家在這幾個村子附近也有一個莊子,河子村、安吳村、常都村跟之前的大樹村、大石村等一樣,也長期地受著文家莊子的欺凌。學生過去時,村里的百姓得知學生曾跟著大人一起分過糧、還過地,發過錢,都來問學生,大人何時過去幫一幫他們。學生答復他們大人正在挨個莊子解決,讓他們稍稍等上幾日后,不少人當場便哭了。”

有幾個學子附和道:“我們去的那幾個村子的百姓,也問過這些。”

陳韶點一點頭,示意陶明:“繼續。”

陶明有些不滿被那幾個學子打斷話,以余光掃他們一眼后,才繼續道:“后來,學生跟他們說了種植藥材的事,聽說是給惠民藥鋪種,他們都爭相答應下來。”

陳韶再次點一點頭。

見她并沒有點評,也沒有夸贊,陶明掩著失落,落了回去。接著,又有學子站了出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學子們爭先恐后,但所說內容卻與陶明相差無幾。陳韶面上沒有表露,心里卻隱隱閃過幾分失望。

她讓他們說各個村子的見聞,當然不是為了聽百姓對她的恭維,而是想聽一些切實的調查數據。

好在,在她幾乎快要忍耐不住時,第十七個學子,許顯民站出來。

許顯民一開始說的話,也與陶明等人一樣:“學生去的是南上村、榮安村、樹寧村、子湖村、陵龍村及扶江村等六個村子。不巧,這幾個村子周圍不僅有文家的莊子,還有任家及范家的莊子。因而,這幾個村子的百姓過的日子比大樹村、大石村等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目前除了文家莊子外,任家和范家已經將田地都還給了他們,也給各家分發了十余斤糧食。雖然文家的莊子還沒有歸還他們的田地,但幾個村子的百姓早已經知道大人分糧、還田一事。學生才到那邊,他們就圍攏過來,向學生說著感謝大人的話。學生說明來意后,幾個村子的百姓也同他們去過的那些村子一樣,都積極地答應著要種藥材。”

話到此處,他的話鋒才猛然轉了個彎,“但學生在田間地頭,尤其是在近來無人看管的文家莊子那些田間地頭路過時,卻無意看到叢生的雜草中生長著黃花地丁、紫花地丁、竹葉菜、夏枯草等,可說多不勝數,在文家莊子后

面的山腳,狗貼耳、拉拉藤、散雪草等就更多了。學生問過村子里的人,這些藥草都不值錢,他們平常都是當成雜草鋤了,也就生病或是受傷時,才會挖一些回去服用。”

頓上片刻,順便也稍稍斟酌了一下后面的話后,許顯民才繼續道:“從村子回來后,在跟良柱叔商討藥材種植時,大家普遍認為,應該從這些最簡單的藥材開始,但學生不太認同這一安排。”

聽著因他的話而漸起的議論聲,許顯民堅持道:“學生認為,這些藥材原本就隨處可見,根本不需要再特意栽種。只要各家除草之時,把田坎或是地邊的留下即可。更甚者,只要惠民藥鋪肯出錢收購這些藥材,百姓們隨便到山上采摘一二,便已經足夠應付藥鋪的日常使用。特意去栽種這些原本就可輕易獲得的藥草,是在占用百姓的耕種時間與田地,與藥材的價值從根本上來說,就不對等。”

“我贊同許顯民的話!”劉德明緊接著站出來,向著陳韶揖手道,“學生去的是東封村、隆平村、浦河村、東鶴村,還有屯青村等五個村子。學生也在這五個村子的田間地頭發現了大量的藥草,僅在東封村,學生只隨便走了一圈,便采摘了滿滿一背簍的藥草。”

孫棋也適時地站出來說道:“學生也贊同許顯民的話。學生家中所在的村子,一向將這種隨處可見的藥草當作雜草處置,有時甚至因為這些藥草昨日才鋤,今日又長,認成一種煩惱。如果真要讓各村的老百姓栽種如雜草一般的藥草,長此以往,定會讓許多人變得偷奸耍滑!就比如,這些雜草不用種也能長,那就把田地空著,讓它們長出來雜草賣錢好了。”

陳韶斂起笑容,一一掃過交頭接耳的眾學子,平靜地問道:“還有沒有其他人有相同或是不同的意見?”

眾學子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實在觀察不出她的情緒,便也都不敢發話。陳韶等了一會兒,確定沒人開口后,又問道:“沒有人說話是吧?”

說著,她將目光落到了一貫愛表現的陶明身上。

陶明趕緊低下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既然沒人再發表意見,那這次清查文家莊子的行動就以許顯民、劉德明及孫棋為隊長,”陳韶緩緩開口,“兩隊二十二人,一隊二十一人,自由組隊。以一炷香為準,一炷香后沒有組隊的人,我會當作自動退出此次行動。”

議論聲霎時大響。

誰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就連許顯民、劉德明和孫棋自個也沒有料到。三人互相看一眼后,臉上都忍不住綻出笑容來。

其余學子在稍稍地議論后,便迅速朝著三人擁擠過來。很快,三人就被沖散。陶明被裹挾著湊到了孫棋身邊,看著劉棋那張得意的笑臉,腸子都悔青了。剛才陳韶都已經看向他了,這分明是在給他機會,可他竟然就這么錯過了!強壓著心底的憤怒,他揚起笑臉擠到孫棋跟前,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恭喜你呀。”

孫棋看一眼他搭在肩膀上的手,也不生惱,只是笑盈盈地說道:“恭喜什么,不都是為大人做事?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呢。當初若不是你的引薦,我也得不到大人看重。”

陶明臉上的笑容霎時僵在嘴邊,孫棋心頭悶笑兩聲,掀開他的手后,轉身朝旁邊兩人道:“你們確定要跟我,我可說好了,跟了我就不能三心二意。”

陶明咬著牙,好一會兒才將心頭翻涌的怒意給按下去。看一眼旁邊的許顯民和劉德明,在一炷香快要燃盡的最后一刻,他果斷地站到了劉德明的隊伍中。

劉德明隊二十二人,許顯民隊也是二十二人,孫棋隊二十一人。

孫棋看向陶明。

陶明也看著他。

孫棋無聲地笑了一下,并不在意。

陳韶坐得高,看得遠,自然將各人之間的小動作都看得一清

二楚,不過她并沒有出面勸和。輕輕敲一敲驚堂木,讓眾人安靜下來后,緩緩說道:“文家共有五十二個莊子,目前已經清查了十一個莊子,還剩余四十一個莊子未查。劉德明和許顯民的隊伍要多一個,就各自負責十四個莊子,孫棋的隊伍少一個人,就負責十三個莊子。具體負責哪些莊子,還是跟上次你們去村子里調查一樣,由抓鬮決定。至于去了莊子后要怎么清查,我看你們各自的隊伍都有曾跟著我清查過文家莊子達半個月的人,且問他們吧。傅九,帶他們去抓鬮。”

對抓鬮,傅九已經輕車熟路。

“陶明,你替我抓一下。”在許顯民和孫棋帶著隊員去找傅九時,劉德明叫住陶明,“我去找大人說幾句話。”

陶明點頭:“行,你去吧。”

“謝了。”劉德明拍拍他的胳膊后,快步追上準備離開的陳韶,“大人,學生有要事稟報。”

陳韶看一眼興奮的傅九和等著抓鬮的學子,示意他:“說吧。”

“昨日攔路狀告丁大人的那三個百姓,是受顧家和朱家指使。”劉德明快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