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第四十四章 訪客 下

思量半晌,馮氏還是說道出來:“若是說起啦,這江家近來也有一出事兒鬧出來。隱隱綽綽的,說著是出了個逃奴,還是個丫鬟來著,我思量著這家竟多有些不妥當的。你也經心些,仔細隔墻有耳。”說著這話,馮氏眼底掠過一絲淡漠。

敏君聽得一怔,有些想不明白,但看著馮氏特特說出什么逃奴的話來,便還是點了點頭,道:“我曉得的。”馮氏看著她已是應下了,便也沒再多叮囑,只笑著摸了摸敏君的頭,又是笑道:“想來午飯的時候,瑾兒會回來,你也不必過來伺候我。我這里丫鬟婆子多了,竟不是那等小門小戶的人家,還得媳婦兒伺候的。只管和瑾兒吃了飯說說話。這夫妻感情,若是總沒個話說,便是起頭再好,后頭也會漸漸散了的。”

“多謝母親。”敏君看著馮氏如此細心,心里頭也有些柔軟,當下低頭應了一聲。兩人又是說了一番話,馮氏便將敏君打發回去了。而后午飯一了,敏君與蘇瑾又是說了一番話,將他送到門外去衙門,還不曾坐下來多休息一會兒,外頭便是有婆子帶著些慌亂地回話:“少奶奶,外頭說著有一位江家的姑娘來了。”

“什么大事兒,用得著這般慌張?”敏君眉頭一挑,看著這滿臉驚疑不定的婆子,淡淡道:“收拾好自個兒,沒得倒是驚到了貴客。錦鷺,你隨我過去迎一下。江妹妹素來與我交好,沒得看著這么些,還當我這兒怎么呢。”

說完這話,敏君又是瞪了那婆子一眼,沒再說什么,只扶著錦鷺走到外頭,才在院子里走了一半兒,迎面就看到五六個丫鬟婆子擁簇著江頤走了過來,她眉間微蹙,仿佛有些疑惑的意思。敏君微微抿了抿唇,便笑著上前兩步,道:“江妹妹來了。”

“敏君姐姐。”江頤看著敏君依舊是往日的神色,笑意盈盈地上前來招呼,便將先前看到這蘇家婆子丫鬟見著她的那些神色擱在一邊兒,只笑著上前來拉住敏君的手,眉眼彎彎著道:“好些日子不曾見面,我可想你了。”

“怎么越是大了,越是小孩子一般兒。”敏君隨著她的意思,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只引導她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一面還笑著道:“令尊令慈可是安好?”

“都是好著呢。”江頤笑了笑,看著敏君行止言談越發得柔婉周全,便又道:“我原便是覺得姐姐說話兒周全,比我說的好多了,還想著什么時候成你這樣就好了。現在瞧著,竟越發得好了,也不知道后能不能也與你一般的會說話,招惹喜歡。”

“傻丫頭,你日后有了佳婿,自然也會學著來了。至于如我這么著,那也不見得好,我倒是羨慕你呢,天真純美,爽利直接,整日里也沒個煩擾的。”敏君看著江頤竟有些羨慕自己的意思,便笑了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一面在心底嘆道:可惜這么個好姑娘,倒是有一個顧紫瓊做母親,白白受了拖累。雖說當初瞧著那個江什么的男人頗有男子氣概,想來也不會遷怒于女兒身上,可看著女兒想到母親,哪里能待這個女兒十分憐愛的?

思量著到這里,敏君看著聽到佳婿后頗有幾分臉紅不依的江頤,心下越發得軟了,當下只攜著她的手一路說一路笑的,徑直到了自己屋子里頭,又是吩咐丫鬟端上先前得來的上等新鮮茶葉,并江頤喜歡的幾樣糕點,笑道:“既是來了,便嘗一嘗我們這里的味道。”

江頤看著敏君這般周到,倒是有些不知所從,半晌過后,才是微微紅了眼,低聲道:“敏君姐姐,你若是我的親姐姐般好了。常日里我們雖然不常見面,但連著這些糕點你都經心的。若是有了你,便是沒個生母,那也沒什么的。”

“怎么忽而便說起這些來?”敏君看著江頤略有些動情,又是說了些的話兒,便借機讓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下去,一面勸道:“有些事兒,都是天命,竟是由不得人的。咱們這些蒼天之下的小民也只得應了。但有些事兒,卻是自己能夠努力得來的。前者咱們說不得什么,后者,卻是能好生經營來的。你素來是個樂天知命的人,怎么今日倒是有些黏積起來?”

“是我忽而有些忘了形。”江頤也明白自己先前說的話,若是讓那繼母聽見了,雖然不見得會如何,可到底也是有些觸痛人心的,頗不妥當的,當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與敏君道:“說來也是想著繼母她來之前的日子,忽而有些感觸。說來她也不容易,待我也是必親生地更好。卻總還怕什么地方不周到的,只是這么周到,卻不是做親人的意思,我每每想著,卻也不敢說什么,只得這么干熬著。”

“這些事,日久年深的,她未必不知道你的心,你也未必不知道她的心,只不過兩下里都還在小心翼翼的時候,自然少不得客套周到的。不說她如何,便是你,待她過來的時候,難道不更細心周全些?原是難免的事兒,待得再過三兩年,也就漸漸好了。”敏君笑著勸了兩句,看著江頤與其繼母相處得雖然客氣,卻還有些親近的意思,便越發得放下心來,只是這會還不好直接點明了事兒,略作思量之后,便笑道:“倒是你先前說著什么事兒,竟用著相求這兩個字,我倒是被唬住了,半晌都不敢答應。”

“這個……”江頤聽得臉頰爆紅,只有些遲疑不定地往周圍看了一圈,才是低頭道:“真是有一件極重要的事兒求姐姐的——你這屋子里可有個喚作紫云的丫鬟?”

“是有這么個丫鬟。”敏君眉梢微微一挑,便壓低了聲線,也是隨著江頤的話頭道:“什么事兒與她相干的?一個深閨里頭的丫鬟,平日里進出都要記下的,還能驚動到你這里?”

“她是不相干的,只是與她弟弟關礙頗大。”江頤紅著臉,有些說不出口,但思量著先前偷聽到的信兒,還是咬了咬牙,道:“我貼身的一個丫鬟,喚作水鶴。不知道怎么作死地跟這個紫云的弟弟私奔去了。這事兒我原不知道,后頭才隱隱綽綽聽到了些——他們兩個都是要論做逃奴的。且若這事兒透出風來,連帶著我也要受牽連的。我一個是惱這水鶴無情,自己做了這等事,將我也牽累了。第二個卻是有些擔心,到底她自小跟在我身邊的,這么個人,我雖然惱了,可也不想著她送了這一條小命。故而想到姐姐這里,思量著怎么給她透個風兒,將這東西給她,也算全了舊日的情誼。”說著話,江頤將一張賣身契取了出來,遞與敏君。

“你是想著成全了那一對鴛鴦?”敏君抿了抿唇角,有些捉摸不透江頤的心思。若是論道起來,這么個世界,這種事兒絕對要打死的,不然這內宅里頭女人的名聲還要不要?原是殺一儆百的事兒,落到誰手里都是如此。可這江頤怎么就想著成全了他們:“這賣身契可是掐著喉嚨的東西,若是她得了這個,日后還說三道四的,你可沒什么旁的法子的。”

“不怕姐姐說我有心計,我也是瞧著那一家子都是這邊的仆役,方這么做的。”江頤微微笑了笑,臉上卻是一片鎮定的神色:“只要她嫁入這家子,真若是生事兒,略略求求姐姐,自然也是妥當了的。且這件事,我也沒太放在心上——當初水鶴若是實實在在與我說了,我也會放了她,并送一份禮兒。現在略略退一步,讓這局面不太難看,他們也算得償所愿,自然不會想著魚死網破,平白再帶累我的名聲兒。”

“這話說得很是。兩廂都是和美,他們是成了夫妻,你也不會損了名節,倒是比那等拿腔拿調地追捕更是妥當。先前你還說著要學我呢,我瞧著,竟是我要學一學你的手腕兒才是。”敏君聽得江頤頗有些條理地細細分說開來,也是笑了,一面打趣兩句,一面鄭重將那賣身契手下,道:“且放心,這事兒我會當做自己的事來辦的。”

江頤聞言松了一口氣,只笑道:“多謝姐姐成全了。”兩人相視一笑,便是隨口說起旁的話來。敏君幾次想要開口說那顧紫瓊的事兒,就是找不到空隙,正是思量著怎么說來著,外頭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就是有人喚道:“我要進去,我的女兒,女兒!”

聲音頗為尖利,又是透著一點撕心裂肺的味道。只是就算如此,那柔軟而富有韻味的聲腔,也是不甚刺耳,反倒有幾分令人憐惜。

江頤聽得,不知道怎么的心底重重一頓,仿佛有些什么事兒就是要冒出來一般。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敏君,一面有些稀奇地道:“這外頭是什么人?聲音怎么聽著有些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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