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只有微弱燭光照明，岳千靈看不清顧尋的表情，就這么攤著掌心，蝴蝶結卻遲遲沒有被拿走。
在這樣的氛圍下，岳千靈后知后覺地帶入顧尋的視角想象了一下自己剛剛說的這番話，發現自己這個小學生行為確實有點兒傻，也難怪顧尋不接茬。
他此時的沉默大概是在思考她的智商有沒有三位數。
思及此，岳千靈嘴角笑容消失，訕訕地別開臉，準備起身。
“不要就算了，你當我沒說。”
結果剛收回手，顧尋就拉住她的手腕，一根根地掰開手指，拿走了那只蝴蝶結。
不過他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垂眼看著岳千靈。
“你真的想好了嗎？”
岳千靈抬眼，臉上有些許不解。
“這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
顧尋沒說話，岳千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后，突然彎腰湊到她臉前，靠得極近。
“可是，”他嘴角慢慢噙起笑，“我還沒準備好呢。”
岳千靈：“你有什么需要準備的，聽我的就行。”
顧尋抬眉：“這么野啊寶貝？”
此時此刻，岳千靈才反應過來他為什么笑得不正經，神情頓時一僵。
我操。
我操！！
兩人的對話又在岳千靈腦海里轉了一圈，但路線已經完全跑偏。
明明是顧尋自己說不需要額外準備禮物，陪著他就可以了。只是岳千靈覺得這是和他度過的第一個生日，就算只是陪伴也需要一點儀式感。她甚至都想好了等顧尋為她戴上蝴蝶結她就抱一抱他，肉麻地告訴他“今晚我和月亮都是你的”。
這多么浪漫啊。
這多么有意義啊。
結果顧尋好像想歪了？！
他該不會以為她是主動來鼓掌的吧？
下一秒，顧尋的回答就印證了岳千靈的猜測。
“那我也需要準備點兒——”他徐徐抬起上半身，靠著沙發，用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睨了一會兒蹲在地上的岳千靈，隨后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岳千靈是從嘴型看出他在說什么的。
岳千靈無言以對，心想這生日還是別過了吧。
此刻她也慶幸自己進來的時候把燈關了，這樣顧尋就看不到她的窘態。
但是沉默有時候比表情更能表達情緒。
顧尋見她久久蹲著，似乎連起身都忘了，終于沒憋住笑了起來。
岳千靈從來沒見過顧尋笑成這樣。
雖然這份快樂是她給的，但她并沒有感到開心。
“你閉嘴吧，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說完以后她才發現自己此時的解釋根本沒什么用，于是一把從他手里奪回自己的蝴蝶結，起身就準備走。
剛伸直了腿，身后的人忽然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拽，她整個人就坐進了顧尋懷里。
他從背后抱住她，雙手扣在她小腹處，順便拿回了蝴蝶結。
“行吧，那禮物我收了，現在告訴我要怎么做？”
岳千靈被他的氣息包圍著，認真地想了想。
“你先——”
“先脫褲子還是先脫衣服？”
岳千靈深吸一口氣，手肘往后一捅。
這人總能在她這兒找到挨打的捷徑也真是不容易。
聽到顧尋吃痛地“嘶”了一聲，岳千靈面無表情地對著蠟燭說：“你先脫脫你腦子里的水吧。”
這個晚上顧尋既沒有脫成褲子也沒有脫成衣服，甚至連沙發都沒有離開過。
他們兩人把蛋糕切了，但因為剛剛才吃過飯，沒什么胃口，只是走走流程吃了兩口。
隨后顧尋打開電視，隨便找了一部電影，內容一般，甚至有點無聊，但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一眨眼竟也過了兩個多小時。
離開的時候，岳千靈復盤著今天晚上干了什么，覺得挺無趣的，一點都不像過生日。
可是一回頭看著顧尋的眼神，她又覺得他應該是挺開心的。
于是，在關門前一刻，岳千靈突然探出一個腦袋，叫住了剛剛轉身回家的顧尋。
“對了，忘了跟你說。”
“嗯？”
顧尋回頭。
“祝你生日快樂，也祝我……能陪你度過每個生日。”
說完，她一陣兒風似的關上了門。
三兩步躥進房間后，她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拿出手機。
糯米小麻花：不對不對。
糯米小麻花：我剛剛說錯了。
校草：？
糯米小麻花：不是祝你生日快樂
糯米小麻花：是祝你天天都快樂。
能不能天天快樂顧尋不確定，但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確實挺快樂。
即便沒有什么特別的生日禮物，也沒有一大群朋友聚在一起狂歡，但今天的生日卻讓他感覺格外隆重。
糯米小麻花：對了，順便代替我感謝一下阿姨。
校草：？
糯米小麻花：謝謝她在22年前的今天把你生下來。
糯米小麻花：讓我有機會遇見你。
這句話剛發出來，她又撤回。
校草：？
糯米小麻花：讓你有機會遇到我[得意]
此時躺在床上因為第一次說了這么直白的情話而感到害羞的岳千靈正在捂著臉打滾，并不知道顧尋盯著那句“謝謝她在22年前的今天把你生下來”看了有多久。
畢竟在這之前的很多年，每次到了生日這一天，顧尋看到林宏義的冷臉，就會回想起他那句“我他媽當初讓你去做手術，結果你非要生下來”，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的出生對自己的親爸來說是禍害。
終于有一天，有人說了另一句話，占據了那句魔咒在他腦海里的位置。
于此同時，顧韻萍躺在酒店里，久久未能入睡。
她手里捧著一本書，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原本以為她今天的造訪算是主動給了一個臺階，吃飯的時候氣氛也還算和諧。
但在回酒店的路上，她跟顧尋說起工作上的事情，卻又不歡而散。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對，甚至和小麥或者駱駝的媽媽比起來，她付出了幾十倍的關懷。
可她和顧尋的關系卻連其他母子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直到近十二點，顧韻萍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連忙拿起來看，是一條來自顧尋的消息。
“媽，謝了。”
一年中最熱的幾天過去了，天氣開始逐漸溫和。
顧韻萍項目上的問題遲遲解決不了，這一個多月都一直待在江城。
因為那天晚上收到的短信，她雖然沒說什么，但像是受到了鼓舞，只要有空就會提著大包小包來顧尋家一趟，給他的冰箱里填滿蔬菜水果，順便做一頓豐盛的晚餐，把岳千靈叫過來吃飯。
一開始岳千靈還有點拘謹，后來次數多了，她在顧韻萍面前漸漸放得開了，嘴巴像抹了蜜一樣瘋狂對她的廚藝放彩虹屁。
顧韻萍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卻很受用，每周變著花樣下廚，沒一個菜是重復的。
畢竟這些話在顧尋嘴里很難聽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岳千靈的原因，這段時間顧尋和顧韻萍的相處還算平和，基本沒怎么出現冷臉的情況。
直到顧韻萍要離開江城的那個周末，三個人又坐到一起吃飯，顧韻萍問起了岳千靈的工作情況。
“我聽你媽媽說你從高中就開始學美術了是吧？”
“其實從小學開始就一直跟著老師學了。”
岳千靈回答道，“只是高中的時候才決定要以這個為專業，轉去了藝術班。”
“既然學了這么多年美術，為什么要去游戲公司？”
顧韻萍認真地看著她，“去當一個美術老師，或者做一個畫家什么的不是更好嗎？”
岳千靈從沒有遇到過這種提問，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沉默間，顧尋擰著眉放下筷子：“媽，你能不能別問了？”
“我只是跟她隨便聊聊。”
話雖這么說，顧韻萍的語氣卻特別認真，“顧尋學計算機的，非要去游戲公司也就罷了，可美術是一門藝術，你去游戲公司任職難道不是埋沒了你的天賦嗎？”
沒等岳千靈回答，顧尋就說道：“媽，這是她的愛好，你別管那么多。”
顧韻萍也沉下了臉，嚴肅地說：“什么叫我管得多，我提一點建議都不行嗎？”
看著桌上氣氛開始不對勁，岳千靈連忙插嘴。
“阿姨，我現在工作挺好的，待遇也高，不比當老師或者傳統畫家差的。”
雖然顧韻萍并不認同岳千靈的說法，但也沒再說什么，只是低聲嘀咕了幾句。
“這些年游戲害的青少年還不少么，每次上新聞都是負面消息。”
其實現在很多中老年人對游戲依然持反對態度，岳千靈也見怪不怪了，只是她沒想到顧韻萍竟能一語成讖。
幾天后的一個早上，岳千靈剛到公司就看見同事們三兩成群地聊天。
她放下包，想找黃婕說點事情，卻見她也在茶水間跟人討論著什么幾十萬的事情。
加入群聊后，岳千靈很快了解了事情的前后。
昨天晚上有個人打電話到公司客服，聲稱他上初中的兒子因為玩HC互娛的一款手游，偷刷他的卡氪了三十多萬，現在要求公司立馬退款。
游戲公司遇到這種事情只能自認倒霉，誰讓玩家是個未成年，這件事要是鬧大了一定會影響公司的名譽。
三十多萬對一個游戲公司來說也不是什么大事，作為員工，大家也都默認公司會退錢。
只是即便退款，也有一系列公司流程需要進行，并且目前公司還在考慮利益最大化的處理結果。
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公司有專門的公關應對，所以大家都沒太放在心上，岳千靈也只是當做閑談，聽了就過了。
沒想到投訴人那邊認為這是游戲公司的托詞，不僅報了警，還找來了媒體曝光。
當天下午#初中生氪金刷掉父母36萬存款#就成了熱門新聞。
緊接著，有媒體趁熱打鐵，寫了一些通告指責HC互娛的乙女游戲內容毀三觀，指責其女主腳踏幾只船，同時和多個男性角色發展情感線，稱其價值觀崩壞，帶壞未成年女孩。
這種通稿本身就是為了吸引眼球應運而生，目標讀者也不是真正的游戲群體，所以岳千靈她們小組基本都沒這當回事兒。
甚至趁休息時間還津津有味地刷起了評論。
“不同時跟多個男人搞曖昧還玩什么乙女游戲？我直接看《烈女傳》得了。”
“什么？跟多個男人搞曖昧？！那我要入坑乙女游戲了，晉江文學城沒有的乙女游戲里都有，斯哈斯哈。”
“我建議把袁隆平爺爺種的水稻都拔了，餓死這群吃飽了撐得。”
岳千靈她們被這些言論逗得咯咯笑，完全當成了個茶后飯余的笑話。
然而這些新聞被顧韻萍看到后，又是另一番情況。
她本就對游戲持偏見，認為那是玩物喪志的東西，一直試圖勸說顧尋找個“正經”工作。
看到這些新聞，她對HC互娛的印象更是一落千丈，當天下午就給顧尋打了個電話。
顧尋當時正在會議室忙得抽不開身，于是他掐了電話了之后給顧韻萍發了一條消息。
菜也犯法嗎sir：急事嗎？不急的話晚點說，在忙。
顧韻萍壓根兒就沒看微信，只一個勁兒地給顧尋打電話。
當第三個電話打來時，顧尋以為顧韻萍出了什么事，立刻中斷會議，拿著手機去了走廊。
“怎么了？”
顧韻萍和他說話向來沒什么開場白，直接問道：“你們公司怎么回事？”
最近的新聞顧尋也有所耳聞，自然知道顧韻萍在說什么。
不過他根本沒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此刻還記掛著會議，便言簡意賅地說：“沒什么大問題。”
“這還叫沒什么大問題？”
顧韻萍的聲音突然拔高，“都上新聞了呀！大家都在罵，你看不見嗎？”
沒等顧尋回答，她又說道：“你說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做這些害人不淺的東西，我當初就不同意你進游戲公司，你連招呼都不給我打一聲就去了，這下好了，你看看你們公司現在這都什么事兒啊？你為什么就非要跟我反著來呢？”
顧尋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沉聲道：“所以呢？”
“你趕緊出來吧，別待在這種公司了。”
顧韻萍的語氣也并不輕松，聲音里充滿了擔憂，“其實我前段時間在江城也了解過現在的IT行業，明明有那么多大好前程的公司你為什么非要去一個游戲公司呢？”
顧尋沒說話，顧韻萍以為他在認真考慮她的提議，便又說道：“我有大學同學現在就在做人工智能，發展前景很好的，前幾天我跟他聊了下你的情況，他是真的求賢若渴，非常希望你能加入他的團隊，你考慮一下吧，行的話下周我再來一趟江城帶你見見他。”
在顧韻萍說話的同時，易鴻打開會議室的門，朝顧尋揮了揮手，“還沒好啊？快點兒啊。”
顧尋閉了閉眼，壓住心里翻涌的情緒，然后說了一句“我有事，先不說了”便掛了電話。
在那之后的一整個上午，顧韻萍又打來幾次電話，卻再也沒被接起過。
而岳千靈不久前才跟顧韻萍加上微信，平時也沒聊過天，對話框里至今還是空白一片。
所以看見她陡然打來一個語音通話時，岳千靈有點兒懵，也有點兒緊張。
明知道沒有開攝像頭，她還是下意識理了理頭發才拿著手機去了安靜的樓道。
“千靈，你這會兒有空嗎？”
岳千靈下意識就點了一下頭，仿佛顧韻萍就站在她面前似的。
“有空的，剛剛吃完飯，現在是午休時間。”
顧韻萍：“那你能不能幫阿姨一個忙？”
岳千靈眨了眨眼，“什么？”
“其實我一直不同意顧尋去做什么游戲開發的工作，可是他不愿意聽我的，我也拗不過他。可是你看看現在的情況，你們公司都上新聞了，聽說還有什么甲乙游戲帶壞小孩子，我真的不能接受顧尋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
“所以阿姨想請你幫幫忙，能不能勸一下顧尋？他不聽我的，但是肯定聽你的。”
岳千靈安安靜靜地聽顧韻萍說了好幾分鐘，終于提煉出她的核心觀點。
沉吟片刻后，岳千靈終于開口。
“阿姨，我覺得……您是不是對游戲有什么偏見？”
樓道上的行人來了又走，太陽悄無聲息地藏進了云層里。
直到手機快沒電了，岳千靈才結束這通電話，揉了揉站酸的腿，回到自己工位繼續畫線稿。
她從來沒有跟一個長輩聊過這么多關于游戲的內容，甚至還搬出了“第九藝術”這個觀點。
顧韻萍全程沒怎么說話，只在掛電話前一刻，她才嘆了口氣，語氣沉重地說：“顧尋從來沒有耐心跟我說這么多，唉，我再想想吧。”
岳千靈也不知道她到底聽沒聽明白，總之她能說的都說了，能不能扭轉顧韻萍的偏見也不是她能決定的事情。
晚上九點，顧尋終于忙完手頭上的事情。
他知道岳千靈也還在樓下焦頭爛額地趕線稿，思忖著是等她一會兒還是先把她帶回家。
剛打開岳千靈的聊天框，顧韻萍便打來了一通電話。
顧尋看見來電顯示，剛剛松懈下來的神經又重新緊繃。
他端著手邊的涼水喝了一大杯，才有心思接起電話。
顧韻萍：“你忙完了嗎？”
顧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嗯”了一聲，已經準備好洗耳恭聽顧韻萍的緊箍咒。
然而她卻沉默了。
顧尋也沒主動開口。
好一會兒過去，顧尋聽到顧韻萍嘆了口氣。
“今天早上我跟你說的事情，你就當我沒說吧。”
“你怎么了？”顧尋聞言，神色更沉重，“媽，你跟我說話沒必要轉這么多彎，有什么就直說吧。”
“我沒跟你轉彎。”
顧韻萍的聲音有些低沉，聽得出來心情不太好，但語氣里至少沒有咄咄逼人的態度。
“中午跟千靈聊了一個多兩個小時，我其實也不是很懂，但勉強能理解一點吧。既然游戲還是有前途的，那你想做就做吧”
顧尋目光一凝，盯著桌上的水杯，一時沒接話。
“要入秋了，你記得多穿點衣服，少喝那些碳酸飲料。”
掛了電話，手機界面自動退回微信聊天框。
顧尋盯著岳千靈的頭像，神色微動。
這時，她正好發來幾條消息。
糯米小麻花：我畫不出來啊畫不出來啊！！！！
糯米小麻花：為什么線稿這么難QAQ
糯米小麻花：一個月了，我連線稿都畫不出來，我就是個廢物！！！
糯米小麻花：嗚嗚嗚我就是個廢物！
糯米小麻花：我存在還有什么意義，我就是在地球上浪費空氣的人吧TVT
糯米小麻花：？
糯米小麻花：你人呢？
糯米小麻花：快出來夸夸我，給我點自信。
菜也犯法嗎sir：嗯。
菜也犯法嗎sir：你知道嗎，其實我爸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了我。
糯米小麻花：？
菜也犯法嗎sir：他覺得是我拖累了他的人生，我禍害了他一輩子。
菜也犯法嗎sir：我媽雖然跟我爸不一樣，但她的付出常常讓我覺得很崩潰。
菜也犯法嗎sir：所以有時候我經常在想，如果當時我爸媽沒有生下我，是不是對大家都好。
糯米小麻花：……
糯米小麻花：抱抱。
糯米小麻花：不是，我叫你夸夸我，不是讓你跟我比慘的！！！
菜也犯法嗎sir：但是自從有了你
菜也犯法嗎sir：我覺得我很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