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涯

11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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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來時亦泠和謝衡之分別坐了兩輛馬車,回程自然也不會同乘。

漫漫崎路,顛簸難行。

亦泠靠著車壁,凝神閉眼,連連皺眉。

先前還不覺得,這會兒上了車,她才發現自己的貼身衣物已經被汗水打濕,黏糊糊地貼在肌膚上,很是難受。

可惜今天出門匆忙,這馬車也不夠寬敞,沒備著換洗衣物。

錦葵也顯然嚇著了,一路上精神恍惚,沒注意到要拿帕子替亦泠擦擦汗。

堂堂公主,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文臣動手。

而謝衡之,更是一點情面都不給公主留,甚至會拽她墜馬。

放在往日,這種場面亦泠是想都不敢想。

她更沒想到,謝衡之這人竟如此泯滅良知,對自己做過的事情絲毫不覺有愧。

一定是壞到了骨子里,才會喪失了最基本的人性。

好在,她今日并非一無所獲。

亦泠慢慢睜開了眼,細細回想今日發生的一切。

不管事態如何,謝衡之是的的確確受傷了,沒討著一點好。

鈺安公主抱著要他死的力道甩下鞭子,即便沒打在他臉上,鏢頭也刺得他皮開肉綻。

當時亦泠被嚇住,沒敢睜眼細看。

現在回想,謝衡之指不定疼得腳趾都在抽筋,不過是硬撐著罷了。

若換了旁人,誰敢動謝衡之一根汗毛?

如今謝衡之也算徹底得罪了鈺安公主這尊大佛,雖說他舊敵本就不少,加一個新仇,亦泠也不嫌多。

亦泠越想越覺得自己今日是邁出了復仇的第一步。

果然呀,過程雖曲折,但還好蒼天有眼。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亦泠心情漸佳,沒注意謝衡之的馬車在離開瀾江時便已經改了道,駛向別處。

當然亦泠也不在意他去了哪兒,領著錦葵,腳步輕快地回了府。

曹嬤嬤一直待在林楓苑沒出去,想著亦泠最近心情一直不好,給她燉了杏仁豬肺湯,養肝補氣是最好的。

結果她出來看了亦泠一眼,忽然覺得自己白燉一早上了。

“夫人不是去亦府吊唁了嗎?”曹嬤嬤問,“怎么……這副神情?”

亦泠這才想起來,自己今天本來是要出門做什么的。

她抬頭看了眼天色,已是正午,也沒有這個時候上門祭拜的道理。

罷了。

亦泠擺擺手,徑直朝寢居走去,只想趕緊沐浴洗澡,換下這身浸了汗的衣服。

剛走兩步,卻迎頭撞見一個人。

這謝府足夠大,亦泠也不愛四處溜達。

乍一眼看見謝萱跑出來,她還有些恍惚,記不得這女子是誰。

等人到了眼前,咿咿呀呀地開了口卻說不出話,亦泠才想起,這是謝衡之那個啞巴妹妹。

“怎么了?”

亦泠打量著謝萱,“著急什么呢?”

跟在謝萱身后的婢女原本想開口闡述,但見主子已經著急地比劃起來,她也就沒敢插嘴,想著等夫人問了,她再補充。

誰知這位新夫人真就認認真真地看著謝萱比劃手語,眼里也不見疑惑,似乎明白她在比劃什么。

亦泠確實能看懂一些。

她靜靜地站著,一邊看謝萱比劃,一邊在腦子里把她表達的意思拼湊連接到一起,大意便是:鈺安公主回宮后,在圣上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定要嚴懲謝衡之,否則她便一頭撞死。宮里有人傳信過來,謝老夫人得知后,讓她帶著人快去通知謝衡之,好想辦法解決此事。

“我明白了。”

亦泠拍了拍謝萱的肩頭,“我會安排人趕緊去的,你回去等著吧,別著急。”

謝萱見亦泠能看懂她的意思,眼里又驚訝又歡喜,突然間安心了許多。

她這嫂子不愧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女,竟聰慧至此!

謝萱朝亦泠福了身,氣定神閑地回自己屋了。

一轉頭,錦葵懵懂地看著亦泠。

“夫人,您能看懂謝小姐的手語?”

亦泠昂著胸口,驕傲地點點頭。

“略懂一些。”

她小時候身子骨弱,家里請了一位女醫師貼身照看。

那女醫師醫術高明,可惜也是個啞巴。相伴整整七年,亦泠怎么也懂點手語了。

錦葵卻是大驚,再一次真心實意地朝她家夫人豎起大拇指。

“夫人,您真是太厲害了,什么都懂!”

“不過謝小姐到底說了什么?竟這樣著急。”

亦泠偏過頭,朝府外望去。

杲杲秋陽落在她臉上,映出幾分天然的惆悵。

“她說她想吃城東周祥記的金錢酥了。”

錦葵:“啊?”

“啊什么啊,你快去買些回來,別讓小姐等著急了。”

亦泠往寢居走了兩步,又吩咐,“多買些蜀地口味的,要多多放麻椒的那種。”

要么怎么說,血濃于水呢。

公主終究是公主,圣上就算再寵信謝衡之,能縱容他無法無天地欺負自己親女兒?

亦泠覺得自己先前的擔憂真是太多余了。

縱然今日的禍事少不了她的攛掇,可她那是大義滅親,幫著公主說話,總不能怪到她一個女人家頭上的。

如今聽到宮里傳來這樣的消息,想必不出多時,圣旨就會到謝府。

就算不至于刑罰,但貶官降職總是少不了的。

再不濟,那也得下旨申斥一番吧?

這對扶搖直上十余年的謝大人來說,也算奇恥大辱了。

是夜。

亦泠沐了浴,剛用帕子絞干了頭發,便聽到謝衡之回府的消息。

她連忙讓錦葵幫她把頭發簡單挽好,披著外衣往書房款款走去。

眼下天色已晚,檐下掛著明亮燈火,把剛剛洗刷過的細墁地面照得油亮發光。

亦泠推門進書房,見謝衡之坐在長案前,全神貫注地看著卷宗,頭都不曾抬一下,仿佛不知道亦泠進來。

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進書房,看來還不知道自己大禍將至。

亦泠站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也沒心思打量他的書房,直直地看著他,笑吟吟地問:“大人下午忙什么去了?”

謝衡之動了,卻沒看她,左手提筆蘸了朱砂,在卷宗上批注。

此時亦泠根本不在意他的態度,依然端著笑,往前走了兩步,擋住了燈光,一片陰影落在案上。

鼻尖忽然涌上一股清淡的花香,帶著沐浴后特有的濕氣。

謝衡之抬起頭,眼前的女子素面朝天,頭上沒有任何珠翠,只一根精致的木簪,將一頭烏黑秀發松松挽在頸側。

臉還是那張臉,眸子里卻帶著一股狡黠光亮,雖不是什么良善的眼神。

蘸墨的手停了半刻,謝衡之垂眼說道:“去了一趟亦尚書府上。”

亦府?

亦泠臉色一變,頓時沒了揶揄的情緒,心中警鈴大作,問道:“你去亦府做什么?”

“你不是想去祭拜亦尚書的女兒么?”

謝衡之寫字行云流水,說話也慢條斯理,“既然你不得空去,我便出面去上了一炷香。”

話說得好聽,可亦泠看他那怡然自得的模樣,心里是一個字也不信。

他怎會如此好心?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寫完了批注,擱下筆,抬眼望來,笑吟吟地說:“順便去問候一番亦家小公子。”

亦泠一顆心突然懸到嗓子眼,只覺得四周涼風陣陣。

“你去找他做什么?”

謝衡之:“那王家大郎與亦小公子交好,如今人失蹤了,我自然是去打聽消息的。”

亦泠可不相信謝衡之只是去打聽消息的。

“亦小公子沒有功名在身,平日里也是個只知道斗雞走狗的紈绔,他能知道什么?”

“那你便小看人家了。”

謝衡之抄著手,慢條斯理走出來,“那日王楚仁與我在文華殿有些許言語沖突,此事并無第三人在場。亦小公子卻能把消息帶到鈺安公主耳里,可見本事不小。”

亦泠沒想到還有這一茬。

王楚仁與亦昀確實交好,將文華殿一事說與他聽也是正常。

但如今被謝衡之知道亦昀到鈺安公主那里告了一狀,不論王楚仁的失蹤是否與他有關,他都不可能放過亦昀。

亦泠后背冒了冷汗,手心陣陣發涼。

“那你把亦昀……怎么樣了?”

謝衡之回頭,目光在她的臉上掃過一圈,最后卻慢悠悠走去另一邊,將大開的窗戶關了起來。

“我能把他怎么樣?”

墻邊燭火不甚明亮,他回過頭,半張臉隱在陰影中,藏住了攝人的眼神,只剩些許光亮勾勒出笑意盈盈的薄唇。

“我不過是問了他幾句話,亦尚書便賞了他一頓板子,我只好先回避了。”

聽到只是一頓板子,亦泠就放心多了。

只是抬頭看見謝衡之那不可一世的模樣,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亦昀不過是一個胸無大志的紈绔子弟,即便是消息透到公主那里,也不過是因為不能欺瞞公主,并未污蔑誰。”

亦泠涼涼說道,“大人身居高位,何必和他計較?”

謝衡之:“我說了,我并未動手。”

雖然沒動手,可又和動了手有什么區別?

亦泠已經能在腦子里想到她爹那趨炎附勢的模樣,都不用問自己兒子是非,便下令一頓好打,以討好謝衡之。

“我若真想動手,”

謝衡之關好了窗,朝亦泠徐徐走來,“就不是一頓板子這么簡單了。”

亦泠清楚,謝衡之這一次的確算是手下留情。

可親耳聽到他如此狂妄的說法,又想到亦昀的皮肉之苦,亦泠哪兒能忍得下這口氣。

她咬緊了牙,朝門外看了一眼。

人狂有災,豬狂有禍。就讓謝衡之再囂張一時半會,自有鈺安公主來收拾他!

等晚些時候宮里的圣旨下來了,看他還狂不狂得起來。

“亦小公子到底也是堂堂尚書的兒子。”

亦泠說道,“大人當真是以為這上京沒人能奈何得了你嗎?你且等著——”

話未說完,管家福瑞叔突然端了一壺熱茶進來。

見亦泠在書房,他愣了一瞬,隨即低頭道:“夫人。”

亦泠正在氣頭上,別開了臉,沒應聲。

福瑞便去了書案旁,為謝衡之添上茶水,并低聲說道:“大人,梁康侯下月六十大壽,今日送了帖子來。”

謝衡之說:“說我不得空,回絕了吧。”

福瑞:“是。”

亦泠聞言,心中冷笑。

梁康侯可是正經的百年簪纓世家,不過這些年才稍顯式微。

謝衡之卻連人家壽辰具體是哪一日都不問就拒絕,可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福瑞從容地添好了茶,才突然又說:“大人,還有一事。宮里傳來消息,鈺安公主因瀾江一事,在圣上面前大鬧一場。”

什么……

終于要來了是嗎?!

亦泠聽到這些,忽然挺直了背,豎起了兩只耳朵。

福瑞聲音越發小:“圣上震怒……”

果真還是公主更受寵!

亦泠雙頰開始發熱,整個人都朝福叔那邊傾過去。

隨即就聽到福瑞說:“公主被禁足了。”

亦泠:“…………?”

“嗯,知道了。”

謝衡之喝了口熱茶,抬眼看向亦泠,“你方才說,讓我等著什么?”←→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