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婚(重生)

57、第 57 章

程亦安不假思索跟了上去。

順著穿堂來到藥師殿,從左面的夾道過去,前方矗立著一座三層閣樓,是平安寺的藏經樓,到這一帶,人便少了,程亦安不敢跟得太近,假意隨處看風景,發現賀青云進了藏經樓東面一五角翹亭。

程亦安就立在藥師殿后廊廡遠遠瞧著,那里大約有五六位男子,年齡不一,看起來像是以畫會友,個個氣度不凡。

賀青云一到,席間除了北座一人,其余人均起身給他見禮,而賀青云還禮過后,便坐在那北座之人左側,那人年紀在三十上下,生得也是面如冠玉,一副極好的相貌,賀青云與他交談,觀神情二人該是熟稔,很快,賀青云右下首一年輕男子扯過

他,低語幾句,不知說了什么,賀青云笑起來,很罕見的神采。

接下來賀青云將自己攜來的畫卷攤開,讓眾人品鑒,或侃侃而談,或凝神觀賞,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會面。

程亦安搖了搖頭,看來她是因為當年范玉林的背叛而成驚弓之鳥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另一面廊廡后繞出一道身影,一襲白衫獵獵,風姿綽綽,不就是范玉林

程亦安起先還沒發覺他,是如蘭率先瞧見,立即上前一步,攔在范玉林與程亦安當中,范玉林如今倒是學乖巧了,止在五步外的距離,便立著沒動了。

那頭樹梢站崗的裘青,手中已捏起一顆石子,一旦范玉林有異動,他手里這顆石子就能要他的命。

范玉林發覺程亦安盯著那亭間瞧,便知她好奇了。

范玉林從何時認識的程亦安

打六七歲起吧。

那時程亦安方四歲,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獨自蹲在南府后面的巷子里數石頭。

范家剛搬來京城不久,哥哥讀書,沒功夫陪他玩,六歲的范玉林便在附近四處逛游,這一帶的小門小戶都愛往程家湊,若是遇見爽快的奶奶太太,還能分些好東西出來,幾歲大的孩子心里能惦記什么,不就是一口吃的。

程家后巷子時常有十多個差不多的小孩一處玩耍。

程亦安性子靦腆,不愛跟人擠在一處,卻又孤單,便時常躲在角落那顆樟樹下看著大家伙玩,那樟樹花壇護著,里面鋪滿了鵝卵石,她愛數,輸完又重新來,每回的數都不一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那盤子石頭,倔的很,總要數個明白。

有一回一個小少爺瞧見她,冷不丁撿起一顆石子砸她,氣得她追過去,一不小心就給絆倒了,他瞧見了,立即奔過去將小小的她攙起,隨后追著那小少爺打了一頓。

自那回起,程亦安會對他笑,還問他的名,他一句林哥哥。

兩小無猜的情意不知不覺發了酵,到他十五歲后,便萌生了不可抑的情愫。

他當然知道自己高不可攀,所以刻苦讀書,好不容易中了舉人,她卻被許給了陸栩生。

原謀劃著今年下場一舉及第,孰知被程家一打,崔函一攪,身敗名裂,被剝奪了春闈的資格。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

他與程亦安是有緣無分了。

再次瞧見她,他對著她神情依舊是了如指掌,瞧此刻,她有意無意瞥了那亭子幾眼,當是對亭子里的人有疑惑了。

于是范玉林便開口,

“正北席那位姓李,名湘城,是翰林院一位學士,精攻宮廷畫,侍奉內廷,這位李七爺是崔函的小舅舅,也就是崔家當家主母李氏的幼弟,是個極知風月的人物。正南席那位是翰林院一位庶吉士,大前年的進士第四名,來自湖湘大戶,才貌雙

全,極有口才,被圣上嘉獎過,至于二人當中那位賀世子,不消說就是你姐夫。”

“席間這五人均是大晉畫壇的高手,他們結伴成立了一畫社,名為“青云社‘,非出身優渥才華出眾者不進。

程亦安這才將視線往他身上移了移,蹙眉道,“你怎么知道的這般清楚”

范玉林苦笑道,“我數次懇請入社,均被拒絕。”

程亦安無話可說。

她并不想與范玉林待在一處,轉身就離開。

范玉林下意識要追,“安....”話到了嘴邊最終吞了回去,看著她背影消失在轉角,默然嘆了幾聲,方折去藏經閣。

程亦安買了幾籠包子便登車回府,這一路心里亂糟糟的,一時為陸栩生擔心,一時為大姐犯愁,程亦歆能干歸能干,卻是多思多慮,這段時日看著都瘦了一圈,她的性子倒是有幾分像爹爹,愛把事兒藏在心里。

程亦安決定做回惡人,她掀開車簾,低聲吩咐裘青,

“你尋個穩妥之人,暗中幫我盯著大姐夫,他平日出入哪兒,與什么人接觸,事無巨細報給我知。”

程亦安這般做是有緣故的。

前世范玉林待她也極好,處處依著她,就在她以為他一顆心都在她身上時,他卻悄悄在外頭養外室,她不是非要把賀青云往壞里想,實在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藥也吃了,病也治了,為什么還不成

難不成是不喜歡長姐了

查清楚,釋了疑,安心過日子。

若有貓膩,趁早發現,也是為長姐好。

程亦安希望自己是多此一舉,畢竟前世到她閉眼重生,都沒聽說大姐和大姐夫鬧出什么事來。

賀青云這廂與幾位好友坐而論畫,大家夸他畫藝又精湛了,回到府上便神采奕奕的,一進正院明間,見程亦歆坐在桌案旁出神,神情有些低落,他笑意便頓了下,

“歆兒,你怎么了”

程亦歆已經發現了他,坐著沒動,只是疲乏地露出一笑,“沒事,明日要入宮賀太后娘娘壽辰,我在尋思那壽禮是否有不妥。”

賀青云先去一旁銅盆處凈手,來到她身側在她對面落座,溫柔道,

“不會有事的,太后娘娘喜好風格妍麗,畫風又大氣的作品,我所畫該是投其所好,咱們呢,不求出挑,別出亂子就成。”

賀家既然與程家聯姻,那自然也是中立一派。

程亦歆淡淡應了一聲。

不多時兩個女兒聽說爹爹回來了,紛紛撲過來圍著賀青云,賀青云左牽一個,右拉一個進了東次間,“來,讓爹爹瞧瞧你們的畫,畫得怎么樣了。”

程亦歆看著他清逸的背影,眼眶忽然酸了酸。

從看診到現在,過去足足三個月了,還是沒有大起色。

是沒治好,還是有旁的緣故

這時,心腹陳嬤嬤進來了,看了一眼東次間的方向,低聲問程亦歆,

“那方子還剩最后一副藥,您看今個兒還要熬嗎”

這事除了陳嬤嬤,程亦沒告訴任何人,那方子也由陳嬤嬤收著,藥也是她老人家親自熬,對丫鬟們就說是她要補身子,也無人起疑。

程亦歆這個人做事有始有終,淡聲道,“熬吧。”

賀青云陪著孩子們作了一會兒畫,用過,交待嬤嬤們帶孩子去歇著,又去西次間親自照料兒子,信哥兒現在能坐能爬,生得虎頭虎腦,極是可愛,程亦著人做了一張小小的架子塌,四面圍起來,給他玩耍。

等到哄孩子睡了,賀青云回到西次間,一眼瞧見桌案上擱著一碗黑漆漆的藥。

他神色暗了暗,沒有立即去喝,而是將外衫退下,擱在屏風架著,這才慢騰騰來到桌案后坐著,看著那碗藥沒動。

程亦歆側對著他,正在看賬簿,余光注意到他的動作,卻也沒吭聲。

過去夫妻倆無話不談,如今因為這樁事弄得起了隔閡。

起先賀青云也很配合,漸漸的,心里生了煩躁。

這里頭當然也夾雜著不能如妻子愿的羞惱。

賀青云沉默地伸出手扶住那只碗,程亦歆看著他踟躕的樣子,忽然泄氣地開口,

“算了吧,不想喝就別喝。”她露出笑,

賀青云看得出來她笑容很勉強。

便有些進退不得。

他確實不想喝,卻也不想讓妻子失望。

猶豫片刻,他還是端著藥碗一口飲盡。

程亦歆看著他咕咚咕咚的喉結,心情復雜地笑了笑,

“這是最后一次了……”

賀青云一頓,喝完,抬袖拂了拂嘴角的藥漬。

過去多么講究的貴公子,如今被逼得失了風度。

程亦歆眼眶再度一酸,她有些后悔了,如果從一開始就默不作聲,夫妻倆之間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天底下不少夫妻到了三四十,便分房睡,那丈夫睡去小妾屋子,正室過自在日子的也不少。

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婚姻。

是她過于追究完美了。

這樣總比去外頭養女人的好。

程亦歆忽然釋然一笑,“青云,往后咱們再也不折騰這些了,好好過日子吧。”

賀青云臉色一室,一種無邊的愧疚涌上來。

“對不起歆兒.....“

程亦歆使勁搖頭,決定放下后,她這一刻竟然覺得無比輕松,好像卸下了沉重的負擔。

“沒有,我覺得這樣很好,時辰不早,我們歇著吧。”

程亦歆先一步上了拔步床,賀青云去沐浴,這一次他洗得有些久,程亦就沒等他,也沒有必要等,先合上了眼。

賀府大大小小的事全靠她一人料理,程亦平日很忙碌,她是能干的性子,不比程亦安舍得放權,這事不放心,那事得問一問,事必躬親,又是宗婦,連著賀家宗族的事都讓她出面,沒法子,誰叫她是程明顯的女兒,族里那些人對她的信任勝

過公爹和賀青云。

一日下來,已是十分疲憊。

迷迷糊糊覺著有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程亦頓時醒了神,不多時他身子貼了過來,細細啄著她肩骨,程亦脊背住,心里的念頭又被勾起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知道他要做什么,程亦這回卻按住他,轉過身脫離開他的桎梏,沖著黑暗里的丈夫嫣然一笑,

“我乏了,咱們睡吧。”

賀青云看著她陷入沉默,漸而陷入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