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挽天傾

第九章 風波暫息

:shukuge第九章風波暫息第九章風波暫息平生假寐

禮部侍郎李景讓緩緩抬手,摘下頭頂官帽,雙手捧著,對著皇帝李炎跪地叩首,決然的聲音中滿是愧疚:

“圣上,臣有負圣恩,致使科舉之事生出這般亂象,懇請陛下恩準臣辭去官職,以謝天下。”

李炎眉頭微蹙,擺了擺手,和聲說道:

“李愛卿,此事尚在調查之中,你不必如此。”

然而,仇士良怎會輕易放過這絕佳的機會。

“你且說說,黃巢告發在前,大理寺舉證在后,這么關鍵的時刻,你作為知貢舉的禮部侍郎,為何悶不吭聲?”

仇士良的聲音陡然拔高:

“依我看吶,你就是故意為了陷害老臣,才處心積慮地把一個白卷考生點為進士。到底是誰在背后給你撐腰?”

李景讓緩緩抬頭,毫無懼色地迎上仇士良的視線,一字一頓地說道:

“此事皆因我個人而起,并無他人指使。

“老夫向來憎惡宦官亂政,這一點朝堂上下無人不知。

“我看那黃巢雖說交了半張白卷,可另外半張字字泣血,句句都是對科舉弊案的痛陳。

“這才生出抬舉之念,欲在大理寺同僚的幫助下,當著圣上的面,好好整頓這烏煙瘴氣的科場,還天下學子一個公平!

“你若想報復,盡管沖著老夫來,莫要肆意攀咬,誣陷他人!”

“糊涂!”

大唐宰相李德裕神色冷峻,轉身訓斥道:

“你身為朝廷要員,即便有心整頓科弊,也應遵循朝廷規制,走中書省行文,光明正大地將此事呈于圣上御前。怎可擅自妄為,以身亂法?”

言罷,李德裕雙手高高舉起玉笏,向李炎奏請:

“陛下,李景讓此舉有失朝廷官員的風范,德不配位。臣懇請圣上削其禮部侍郎之職,降為禮部郎中,以儆效尤。”

李德裕的這項請求,看似是在嚴懲李景讓,實則是以快刀之勢,迅速給李景讓的錯誤定下基調。

如此一來,便能避免仇士良借機興風作浪,進一步將事態擴大。

李炎身為帝王,自然洞悉李德裕的深意,微微頷首:

“準了。”

仇士良對此頗感不滿,心中暗自斟酌著措辭,企圖再次發難。

李炎余光瞥見他的臉色,當即轉過頭,目光投向發起今日這場風波的中心人物:

“黃巢,你不滿科場亂象,誤會仇家士子養望求名,故而在考卷上寫信告發,朕尚可念你一片赤誠。

“朕不解的是,其余試題,你為何要以空白作答?”

黃巢聞言,向前一步,神色坦然地說道:

“陛下容稟,草民實是在家父的逼迫之下,才不得不參加此次科舉。

“這些年,草民親眼目睹了我大唐官場的種種黑暗。

“廟堂之上,請恕草民見識淺薄。

“但地方官場腐敗叢生,官員們只知搜刮民脂民膏,不顧百姓死活,冤假錯案堆積如山。

“草民雖出身卑微,卻也有自己的操守和底線,實在不愿同流合污。

“故以白卷表明己心。”

李炎何等敏銳,自然聽出了黃巢的言外之意:

倘若他愿意放棄原則,同流合污,憑他的才學,也能順利進士及第,來到這宣政殿上。

‘此人既不像李德裕的黨羽,也不似牛僧孺布置的手筆……’

縱觀黃巢今日的種種表現,自始至終舉止得體、張弛有度,面對諸多質疑刁難,依舊自信不疑。

李炎暗自思忖:

‘莫非……此人當真是一心向正的清流人物?’

不過,黃巢這番答話倒是給了李炎靈感,讓他想到如何打發仇士良,消弭今日這場朝堂紛爭。

李炎神色平靜,不疾不徐地開口:

“朕念你告發科舉弊端,其心可嘉,雖行事有失偏頗,然與邱慕陽之間,不過是一場誤會。

“朕特恩準你繼續參加殿試,以彰我朝寬仁。

“然國有國法,科舉乃朝廷掄才大典,你二人皆有違規,理應受罰。

“朕今定奪,此番殿試,你二人若排名未入前二十,便黜落進士之身,以使天下士子莫敢再犯。”

言罷,李炎目光平和地看向仇士良,又轉頭看向李德裕,和聲問道:

“諸位愛卿,對此可有異議?”

仇士良自然覺得此舉不妥,可李炎這番話,已然是將黃巢與邱慕陽拴在了一起。

若他堅持反對黃巢參加殿試,就等于變相承認,同樣違反科舉規則的邱慕陽也無資格。

仇士良心中快速權衡利弊,終究還是低頭應道:

“圣上英明。”

李德裕亦拱手施禮:

“臣也以為可。”

李炎從御座上方起身,掃視殿下眾人,高聲宣布:

“既如此,殿試便重新開始,望諸位愛卿與應試士子各安其職,莫要再生事端。”

他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讓宣政殿的氣氛有了些許緩和。

百余名參加殿試的考生,雖對邱慕陽與黃巢的特殊待遇有所不滿;

可一想到黃巢交白卷的怯弱之舉,怎么可能在才子如云的殿試中,闖進前二十呢?

實在沒必要為了此事再去爭辯,徒惹麻煩。

于是,眾人只是暗自腹誹,面上默認了皇帝的安排,各自尋位。

不一會兒,所有考生皆坐在案前。

殿內只剩下筆墨摩挲、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

黃舉天深吸一口氣。

他看似神色冷靜,實則背上早已布了層冷汗。

‘總算闖過第一關了。’

風波伊始,黃舉天便綜合所有已知信息,判斷自己已淪為李德裕手中利用的一枚棋子。

那時他便下定決心,絕不能任由李德裕擺布,遵循對方預設的套路。

李德裕可能取勝,自己卻注定是輸家。

最壞的情況是:

黃舉天任由李德裕行事,待發難結束,仇士良定會想盡辦法——不,是輕而易舉地對他施展報復。

即便是往好的方面設想,就算李德裕有心保他,甚至還在日后對他加以提攜;

那張空白考卷,將是一個無法抹去的政治污點,成為李黨拿捏他的有力把柄,讓他在未來的官場生涯中如履薄冰,受制于人。

因此——

黃舉天不僅要將剛正不阿的清流人設貫徹到底,更得尋得時機,當著眾人的面,主動揭露自己的“污點”。

目的只有一個。

那便是贏得皇帝李炎的格外關注,為自己離開長安謀得轉機。

‘只有先活下來,才能對造反之事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