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第219章廉頗老矣,尚能飯否?←→:sjwx
韓國棟“昏”了一夜,陛下就在床前守了一夜。第二日下朝,更是片刻等不得趕回勤政殿。
他望著老師衰老蒼白的臉,陷入深深的自責。
“都是朕的錯,朕不該因心中猜疑而試探太傅。”
所謂百密一疏,他選了個空曠之地,安排得極為周全,確保兩人不會出事。然算計了所有,唯獨漏算太傅年邁,身手遲緩,不比從前矯健。
昨日一夜不眠,過往點滴涌上心頭。先帝在世時,秦王陷害他殘害皇室,廢太子之聲日益強烈。
太傅毅然決然站出,說廢儲乃禍事,動搖社稷之根本。說到底還是他的錯,他身為太子之師,未盡到教育監督之責,愿以一己之力承擔過錯。
縱使先帝萬般重視依賴韓家,仍是怒火中燒。呵斥太傅包藏禍心,參與黨朋之爭,將之停職禁足在韓府。直到后來秦王敗露,真相大白于天下,韓家才得以官復原位。
“哎,”想到這里,周武煦忍不住嘆氣。
深悔自己一時鬼迷心竅,聽信了嘉樂童言。
“陛下何以嘆息?”
病床上傳來韓國棟關切的問詢。
周武煦先是一喜,親自端湯藥伺候,而后遣散婢女,兩人獨處一室。
“陛下這是做甚?”韓國棟心驚。
“老師,”周武煦愧疚地低下頭,“朕羞愧見您,昨日之事皆由朕私心而起。”
勤政殿內就他們師徒兩人,韓國棟仰頭,目露懷念,“有十來年沒聽陛下如此稱呼老臣了。”
周武煦更是愧疚難言。
“昔年陛下年幼,臣全身心教導,唯恐言不盡,知不言。臣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是以陛下榮登大統之際,臣便帶著韞玉辭官歸鄉,試圖給這段師徒之情一個善始善終。后陛下親自光臨寒舍,請臣出山。”
“臣見朝廷波詭云譎,陛下孤立無援,終是放心不下陛下,應了陛下請求。早知今日這般局面,當初就該堅持到底,不再踏足這京城之地。”
他幽幽長嘆,忍不住搖頭,“臣本不想說這些,只江山如初,臣心依舊,陛下就真忘了昔日的情意否?莫非當真如世人所說,同苦容易,共甘難……罷了,臣這一把老骨頭,合該激流勇退,現今如此,正該辭官歸田。”
“老師,”周武煦慌忙扶住他的身子,只差彎曲雙膝給他跪上。
“都是紹安之錯,”他也不知怎的一時腦子不清晰,用了這么個餿主意,“紹安愧對老師。”
韓國棟擺了擺手,“陛下這是做何?且起身。陛下堂堂一國之君,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何用向任何人致歉?”
又說:“臣年長陛下二十余載,看著陛下長大,如何不知陛下天性善良仁德?而今韓家家族旺盛,正處風口浪尖,陛下猜疑乃人之常情。陛下既食五谷,如何能免了常人思量?老臣都明白。”
他越表現得大度寬和,周武煦就越不安羞愧,往事清晰浮現在腦海,他更是誠懇向韓國棟致歉。懇求其不要心灰意冷,辭官歸鄉。
兩人一個心灰意冷,一個懇切挽留。眼看著拉鋸戰打響,沒個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外間就有人來報道。
“啟稟陛下,呂婕妤薨了。”
周武煦與韓國棟二人停下推諉,前者揚聲問道,“昨日不還只是肺熱嗎?如何一夜之間就薨了?”
“太醫說是感染了風寒,邪氣入體,高熱不退。婕妤本就體弱,就沒能撐過晨時。”
殿中一片沉寂,韓國棟示意周武煦先去處理后宮之事。呂婕妤雖只是婕妤,然她是楚王生母,自是與別的妃嬪不同。
周武煦沒有耽擱,立刻擬旨,追封呂婕妤為呂慧妃,以四妃之規格安葬。
其實按照宮中規矩,兒子封王,嬪妃都會跟著晉級。只不過楚王在皇后身邊長大,晉升婕妤為妃,有挑撥生母、養母之嫌。是以楚王雖為王,其生母仍為婕妤。
宮中出了喪事,韓國棟自是不能再留,睡醒后就回了韓府。
因著韓國棟遇刺,陛下賞賜不斷,韓府上下一片關切戒備,幾個孫子孫女爭先恐后上前盡孝。
蘇希錦每次去時,都能看見三房的人侍奉蹋前。
這日她去時,正趕上韓國棟趕三房的人離開,“你們且回去吧,不過一點皮肉傷,何必如此緊張?弄得整個府上人心惶惶。”
他能走能動,又不是要死了,何需他們床前孝敬?
“年輕人就得有年輕人的樣子,”他說,“該讀書讀書,該寫字寫字,不能因祖父受傷,而倦怠學業。”
上哪兒學的這些個面子功夫。
“是,祖父。”韓溫玉一眾人說道。
韓國棟瞥了著幾人,嚴肅凌厲:“我韓家女子,也是要識字曉禮的。多向你們大哥大嫂學習,目光長遠,心胸開闊,莫要困于一院一宅。”
“謹記祖父教誨。”
點到即止,韓國棟不再多言,對門口的蘇希錦招了招手,“你且進來,陪我下一局。”
如此隨意姿態,讓小輩們羨慕不已。
蘇希錦今日來別有目的,前次陛下對她說那話,讓她摸不著頭腦,總覺得很重要。
“聽說你前幾日去跟陛下要錢了?”
“是。”蘇希錦回神,“皇陵原為皇室墓陵,本不該走戶部支出。”
韓國棟點了點頭,此為先帝遺留問題,解決了也好。
蘇希錦卻想起了一件事,“師父,如果我沒記錯,您以前曾任過戶部尚書。”
“陳年往事了,”韓國棟盯著棋盤,手臂受傷腦子更是靈活,“戶部康大人是個能處事的。”
就是滑得很。
“前幾日陛下說戶籍、收稅一類,讓徒兒莫要讓他失望。說的隱晦得很,徒兒總覺里頭有大文章,可又想不通其中關竅。”
韓國棟手下一滯,“陛下真這樣說?”
“嗯,師父,陛下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讓徒兒去做?”
“戶部不就那點事兒?”韓國棟微微一笑,“自己遺留的問題,自己解決。”
自己遺留的問題?蘇希錦愕然,她什么時候遺留下問題?遺留下的什么問題?
“愣著做甚?下棋。”本身棋藝就不精,還不用心,瞧不起誰呢。“你當陛下錢袋子里的錢那般好掏?自是要還些利息。”
蘇希錦隱隱明白了些什么,只還差臨門一腳。
“師父累了,你且下去吧。”韓國棟吃了她幾顆子,抱著手臂轉悠。
蘇希錦看不過去,忍不住道,“師父,聽韓大哥說你年輕時,也是有些武藝在身上的。”
“那是,師父當年也是文武雙全。”
“如此,師父竟連昨日的箭都沒躲過去,可見是武力退步了。”她眼睛一轉,笑容滿面,“這倒讓徒兒想起一句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韓國棟:“……”
從韓太傅的院里出來,蘇希錦心情甚悅,背著手往回走,卻在不遠處遇見了韓溫玉。他似乎專門等在那里。
“大嫂。”韓溫玉上前。
“二弟有事?”
她問,有什么是不好問韓韞玉,而來問她的?
他點了點頭,從袖口中拿出一紙,“大嫂且幫忙看看,溫玉這輿圖有什么不對之處。”
蘇希錦定睛一看,原是一紙輿圖,上面線條勾畫細膩,看起來十分熟悉。
“沒錯,”她說,“你做得很好,可是看過宮中輿圖?”
他搖了搖頭,目光黯淡,轉而笑道,“大嫂當初在太原尋人帶路,曾救過一位公子,便是溫玉。”
是嗎?蘇希錦看著他仔細辨認,倒有了些印象,“原來那個小孩兒是你,當時你兄長也在太原,竟不聽他說起。”
韓溫玉笑著解釋,“我與夫子四處游歷,大哥并不知曉此事。”
原來兩人早有交集,如此一來倒熟悉了許多,蘇希錦將自己對輿圖的理解傾囊相授,他也虛心學習,氣氛一度和諧。
那邊韓佩玉與韓如玉兩人去而復回,見兩人熟稔投機,姐姐韓佩玉拉著妹妹往回走。
“沒想到大嫂與二哥認識,”韓如玉仿佛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二哥那么孤僻的一個人,竟然對大嫂如此和顏悅色,真是奇怪。”
“蘇大人是我們的大嫂,對她和顏悅色不應該嗎?難道非要冷冰冰地疏遠不可?”韓佩玉瞥了自家妹妹一眼,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腦子里又在琢磨些什么?方才祖父說得很明白,身為女子要目光長遠,心胸開闊。你不要跟梅姨娘學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伎倆。她沒讀過書,你可是從小識字的。”
“梅姨娘,梅姨娘,”韓如玉不明白,“她是咱們的娘親。”
“咱們只有一個娘,就是夫人。”韓佩玉皺眉,“這些混話你不要在人前說起,從小到大主母對咱們不好嗎?”
韓顏玉有的,她們都有;便是沒有,妹妹也會哭哭啼啼要過來。
姐姐被費氏洗腦,韓如玉心里苦,覺得其愚不可及。
“姐姐有這份孝心,夫人知道嗎?昨日進宮夫人帶著韓顏玉,可有為姐姐打算?”她負氣提醒,“姐姐都已經及笄了,還是個庶女。”
“身份自出生就已經定好了,別無選擇,”韓佩玉淡淡說,“你也別與姨娘胡亂折騰,這些年祖父和爹爹的態度還不夠明顯嗎?”
有那閑心不如多提升自己,她捏緊手中書籍,“大嫂出身鄉野,卻能一鳴驚人,入朝為官。你我自小條件優渥,雖不如大嫂聰慧,但努力努力,也能勉力趕上大嫂一半。”
同為女子,大嫂能做官,邱大人能做官,怎知兩人之后就沒有第三人?
祖父能給蘇大人機會,自然也能給自己機會。
提到蘇希錦,韓如玉無話可說。一個十四歲就高中狀元的女子,跟她們根本不在一個水平上。
回到自己院落,就見韓韞玉坐在案前,見她回來,問道:“怎去了這么長時間?”
“陪祖父下了一盤棋,出來時在門口遇見了二弟,”蘇希錦解釋,“原來我以前曾在太原見過他。”
她將神奇往事說于他聽,韓韞玉側耳傾聽,到最后為她上了一盞茶,“還有幾日朝中休沐,我帶你去山莊住些日子?”
“好。”
這些日子,宮中辦著呂婕妤喪事,據說皇后開明賢惠,特意勸楚王節哀,讓其為呂婕妤送終。
宮中一片夸贊賢惠開明之聲,連周武煦都去慈元殿多住了一晚。
盛贊之中,也有一些不好的流言,比如:呂婕妤去世蹊蹺。
說她的病原本就要好了,誰知那晚皇后身邊的姑姑去婕妤宮中說了會兒話。當天半夜呂婕妤就發熱不止,清晨就撒手人寰。
這些個謠言還沒成型就被無形大手遏制,但該聽見的人都聽見了。
楚王一如往常,孝順皇后,對之恭敬有加。只不過私下派往慈元殿的人手就沒停過。
對此呂丞相十分惱火,“娘娘當真派人了婕妤宮中?”
“本宮也是為她著想,”呂皇后深覺冤枉,“就派姑姑過去關懷了幾句。”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呂丞相嘆息,“早就勸娘娘去母留子,娘娘不聽。而今徒惹麻煩。”
此事雖然沒抓住什么把柄,但想來與謝家脫不了干系。謝家心里憋著口怨氣,一直在找機會下手。
說到底,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還是他們大意了。
“那現在怎么辦?”呂皇后心急問。
“左右他未曾登基大統,一時也不會有什么大動作。”呂丞相正了正衣冠,“娘娘再放一人入宮吧。”
呂皇后與楚王心生嫌隙,謝家人背后笑開懷,這些日子,謝貴妃臉色都好了不少,走到哪里都春風滿面。
隨著局勢變化,謝呂兩家對峙格外緊張,立太子之聲越發強勁。
周武煦避無可避,只能與眾人討論起來。可吳王有謝家,楚王有呂家,五六皇子雖然不爭,卻分明與韓家交情深厚。
如此,盡管吵得再厲害,終究還是沒有定論。
而蘇希錦在韓國棟的提點下,終于明白了周武煦所說的“這事交給你朕放心”,中的“這事”指的什么。
便是稅制改革。: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