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固然能看到許多有趣的東西,但明娜沒幾天就覺得煩了。她年紀小,對城中的名勝古跡興趣不大,頂多是看一眼歷史課本上提到的地方。每次經過馬戲團駐地或劇院時,她都覺得很失望,不到十天,她就提出要離開了。
蕭天劍只好答應。其實,意尼是個很有趣的城市,只可惜很多地方都不適合她這樣的小孩。趁著蕭家分行的人要運貨南下多羅港,他決定和孫女一起坐順風船。
貨船很大,順大河繼續往東南方向走,不久又遇上幾條河匯入,然后在兩天后,轉入了康拜河。
這里的岸邊不再是大城市,而是一派鄉村景象。兩岸都是一望無際的農田,間或有幾處丘陵、幾片樹叢。田里種植著綠油油的莊稼,田間阡陌小路溪流縱橫,有幾處豎立著水車,將河里的水送到山坡上。房屋星星點點,落日時炊煙升起,小童嬉笑著跑過,后面跟著他們的父母,大聲吆喝著要孩子小心。
明娜趴在船邊看著這幅景象,只覺得心里暖暖的,想起了從前住在其頓時的情景。那時候每到傍晚,父親從騎士所歸來,媽媽就會到門外大路上迎接,然后一起去找在附近樹林里玩耍的她,一家三口回家去,溫妮和馬歇爾爺爺那時早已把晚飯準備好了。
她很想下船去,也象那些孩子一樣跑一跑。她自從進入韶南國,就沒再在寬敞的地上奔跑過了。這一去伊東,聽說那里是僅次于意尼的大城市,多半無法再重溫舊日的時光。
但蕭家商行的船是要運貨去海港的,要趕時間,根本不可能為了這種原因就停下來。明娜察覺到那些分行的人對自己似乎不太喜歡,也就沒有多說什么,但心里卻有些壓抑。
好不容易到了多羅港,她終于見到了向往已久的大海和大船,卻總是提不起精神來,連爺爺叫她一起去海邊玩都沒興趣。蕭天劍還以為她是生病了,但請醫師來看過,又說沒事。
他不解地悄悄問小孫女,到底是因為什么才覺得沒精神。明娜躊躇了一下,小聲道:“意尼分行和多羅分行的人都很討厭我,當著爺爺的面,他們假裝對我很親切,可是你不在的時候,他們就不理我了。以前媽媽去魔法之都的時候,那邊分行的人對媽媽也是這樣的。爺爺,他們不喜歡我和媽媽嗎?可我們以前不認識他們啊,會不會是因為爸爸?”
蕭天劍聽了,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他也很無奈。兒子為了取信于赫達家的人,故意做出假象,讓對方以為他不滿父親多年冷落和卡多家的歧視而對蕭家與卡多家有敵意,對于蕭家商行的人,自然是盡可能疏遠,還會有意讓他們吃些無傷大雅的虧。而自己知道以后,本有心讓商行的人助兒子一臂之力,順便緩和雙方關系的,但兒子卻出于保密的考慮拒絕了,看來只能等兒子成功完成任務后,才能想辦法解開商行一方的心結,但現在卻不好說什么。
想了想,蕭天劍道:“既然你不喜歡他們這樣對你,干脆咱們不跟他們一塊兒走吧。商行的船明早就要出發了,我們一路跟著,反而沒時間好好玩。我們另外找船去,慢慢北上,怎么樣?”
明娜聽了很高興,但又有些猶豫:“可是我們不是要趕著去見爸爸媽媽嗎?在意尼已經耽誤好多天了……”
“沒事沒事。”蕭天劍擺擺手,“難得來一次,下回想要再來,不知是什么時候了,反正你爸爸媽媽又不知道我們要去找他們,多玩幾天也沒什么。”
明娜笑著大力點頭:“好。”她立刻就開始打包行李,隨爺爺離開了商行的駐地,至于分行的人對此會有何感想,她就不管了。
祖孫倆住進港口附近的客店,悠閑地享受起假期來。
多羅位于康拜河入海口處,臨海處有一個兜狀的天然港口,這里地勢低平,水流和緩,是非常理想的舶船處。港口以北的高山懸崖擋住了從北面來的寒流,而來自東南面的海風則使得這個海濱城市的夏天不至于太過炎熱,因此多羅氣候四季如春,有許多富裕的商人家庭聚居在此。
明娜每天隨著爺爺到港口看大船,看伊斯特運送來的貨物——其中甚至還有她外公朱法子爵家中商行運來的香料,也在街上到處逛,看各種漂亮的貝殼、珊瑚和觀賞魚,享用新鮮的海產。她其實很想游泳,在魔法之都住了兩年,她早已學過這種技藝了。但蕭天劍認為港中的海水太臟,不許她去,被她纏怕了,才決定帶她到別的地方游。
港口以外,沿北方延綿數百里的崖壁,直入伊斯特南方境內,有一大片海灣,灣中名叫珊瑚海,海里有個方圓十幾公里的小島,因為環島的珊瑚礁,而被命名為珊瑚島,是遠近馳名的度假勝地。韶南與伊斯特兩國南方的富人或貴族家庭有不少會在夏冬兩季跑到島上來休養,因此島上除了二十來間有錢人的別墅外,就只有幾個給船夫過夜的小木棚,連間客店都沒有。
祖孫倆雇了一只中等大小的木船,擺渡出海,往遠處那個青翠色的小島駛去。
離開了熙熙攘攘的港口,明娜遠遠回頭望去,只見上千只海船停靠在港內,排列得整整齊齊,中間有無數小船和舢板穿梭,運送人或貨物來往于船只與岸邊。相比于這些小船,海船仿佛是龐然大物般,等到她所坐的船已遠到看不見港口那一大片建筑時,仍能看到這些海船的桅桿。港口外,有絡繹不絕地海船駛進或駛出。岸邊高聳的懸崖上,豎立著灰白色的燈塔。
海風輕輕吹來,夾著幾縷腥氣,又帶了一點清新與涼爽,把盛夏的暑氣趕得一絲不剩。陽光照在海面上,反射著金色的光。遠離了熱鬧的海港,水面也重歸平靜,雖然人在船上可以看到水流經船邊時的急湍,但若不近看,整個珊瑚海平靜得如同一塊巨大的藍寶石般。
明娜感受著身下船只隨水波上下浮動的韻律,頑皮地從船舷邊伏下身去,撥一撥清澈的海水,忽而看到不遠處的海中有黑色影子一閃而過,唬了一跳,縮回手來,仔細再看,卻發現那是幾條大魚,驚喜地回頭看看爺爺,蕭天劍卻笑著向船主父子借了一張大網,甩進海里,只等了小半個鐘,便網上了十來條肥美的大魚。
他用隨身的小刀片下透明的魚肉,遞給小孫女,明娜吃著,只覺得鮮甜清脆,比以往吃的烤魚要美味得多了。老船夫笑呵呵地叫兒子送了幾只檸檬上來,她就著酸酸的檸汁吃生魚片,又喝著小伙子用瓦罐和小炭爐煨的香濃魚湯,迎著海風,覺得心里暢快無比。
遠處的海島不知幾時大了兩倍,明娜無意中瞥見,還以為自己花了眼。誰知船夫父子看見了,都匆匆丟下手里的活,跑到船頭去對著島的方向叩拜,閉著眼,口中喃喃說著什么。
明娜覺得莫名奇妙,便問爺爺他們在做什么,蕭天劍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道:“這里的人都以為那個是龍島,只會偶爾出現,一般人看不見,如果看見了,就意味著有暴風雨來臨了,在船上討生活的人都會向龍神祈禱。事實上,那個雖然是龍島,但其實只是海市蜃樓,離這里還遠著呢,根本不可能看見。”
明娜眨眨眼,又問:“什么叫海市蜃樓?”
“這個嘛……”蕭天劍撓撓頭,“我也記不清楚了,應該是光線折射造成的自然現象,在海啊大湖啊沙漠啊之類的地方都有可能出現,反正你只要知道那是幻景就行了,如果離得近些,可能會看得更清楚。”
明娜點點頭,乖乖坐在他旁邊,等著那海島多出來的部分消失,船夫父子結束了祈禱,回來繼續開船。
很快他們就靠近了珊瑚島,明娜可以清楚地看到,島上綠樹處處,正中是一座不高的山,樹林中露出幾處屋角,大概就是那些有錢人的別墅了。沿岸是一圈白色的沙灘,有三三兩兩的人正在上面漫步。水邊的顏色不同于海里的蔚藍,卻是青綠色的,而且水里隱隱透出五彩來。
明娜起初還疑惑那是什么,問了爺爺,才知道那就是珊瑚礁。因為近海有珊瑚礁,進島出島的船都只從一個地方進出,那里是礁的缺口。
明娜所坐的船沒有進入那個港口,在蕭天劍的指示下,船夫父子倆駕駛著船繞了小島小半圈,來到另一處岸邊。這里的水顏色更淺,而水中的五彩卻更鮮明了。明娜瞧著清澈的水下游來游去的魚兒,心癢癢地,看到船夫小伙子跳進水里摸貝殼珊瑚去了,便也跟著跳進水里。蕭天劍叫了她兩聲,還是笑著不管了。
水中很清涼,潛入海中,腳下是各色鮮艷的珊瑚叢,身邊是游來游去的小魚,明娜逗著它們玩了一會兒,就回水面換口氣。小伙子早已回到了船上,把捉到的幾條漂亮的魚用盛了海水的大瓦罐裝好,對明娜搖了搖手中的紅色小珊瑚枝:“小妹子,這個給你玩吧。”
明娜笑著道謝,又扎進了水里,摸了兩個貝殼上船,作為回禮。小伙子打量了那貝殼幾眼,拿刀撬開了,發現其中一個居然有顆小小的珍珠,把肉起出拿個碗裝著,他把珠還給了明娜。明娜沒要,卻對他摸來的幾枝大珊瑚上蠕動的東西感興趣,飛快地從手鐲中取出個玻璃瓶和銀刮子,將那些小蟲收集進去,笑道:“我要這個!這可是難得的魔藥材料。”
小伙子為難了,瞧了蕭天劍一眼,他卻只是笑:“沒關系,這么小的珍珠不算什么,你拿去吧。”這附近海域是他的私產,海貝有很多,但產的珍珠太小,出產率又不高,對于富甲天下的他來說,的確不算什么。
小伙子還在那里推卻,倒是老船夫看出蕭天劍是有錢人,勸兒子收下了珍珠。
說話間,船已進入了一處小小的海灣,這里的珊瑚礁也有一個十來米寬的缺口。明娜祖孫倆坐船靠了岸,正要付船錢,卻被對方拒絕了。一顆小珍珠,雖然不算珍貴,但足夠付十次船費。
這一片沙灘,藍天樹影,水清沙白,離沙灘五六十米處的小山坡上,有一間小小的木屋,周圍圍繞著一片蔥蔥郁郁的果林,這正是蕭天劍的“別墅”。明娜進了屋子,發現到處都是灰塵,忙放出掃地龜和抹布蝙蝠,然后就跑到屋外幫爺爺弄吃的東西去了。
這里背面有山,可以阻擋海上的風雨,周圍有果林,屋外不遠就是沙灘,又有天然碼頭,是極好的地點。有不少權貴曾打過這里的主意,只是聽說主人是蕭天劍以后,才紛紛打消了念頭。
小木屋中的生活非常悠閑。明娜每天睡到自然醒(蕭天劍比她睡得更晚,因此不會去叫她),餓了可以摘水果吃(這里的水果很稀有,大陸上根本吃不到),或是到海里抓魚、摸貝殼(收集了些小珍珠小珊瑚,打算送給媽媽),閑了在沙灘上堆沙堡,困了就在岸邊的樹下躺在吊床上小睡。若是玩膩了,還可以在山上、海里挖野苔或海藻之類的,其中一些可以吃,但大部分都被明娜裝進玻璃瓶里充當魔藥材料了。
有時她也會跑到別人住的地方去看,但每次都覺得疑惑。那些人明明是在這么好玩的地方住著,卻仍穿著整齊漂亮的衣服,坐在陽臺上或花園中,彬彬有禮地閑聊喝茶,小口小口地吃著從大陸運來的精美糕點,小聲小聲地議論著都城的話題,然后女人會掩著口嬌笑,男人則隨手整理著頭上的帽子,即使滿頭大汗,也不肯摘下。他們不會下海游泳,也不到沙灘上玩耍,頂多就是散散步,吹吹海風,吃點水產而已。
明娜知道這就是所謂的貴族風度,她從小到大,早已見慣自家老媽的作派了,可即使是母親朵拉,在魔法之都那種地方,也不會死守著貴族禮儀不放,更何況是在這種度假小島上?她真不明白,這些人到這里來,跟留在大城市里有什么區別嗎?
悠閑的日子持續了七八天,眼看著天氣有些陰暗,海風中濕氣更重了,蕭天劍推測將有風暴來臨。他檢查了自己和孫女隨身帶的食物,發現所剩不多,雖然可以靠水果和魚蝦裹腹,但一旦有暴風雨,就不方便出門,于是決定回大陸上去。
但他們找船時卻遇到了困難。停靠在島上的船大多數是私人擁有的,此時都隨著主人回多羅去了,而剩下的幾艘木船看起來有些陳舊了,船主人不肯出海,堅持要等風暴過去了才走,他們有足夠的食水,住的棚子也是避風的,并不擔心過不下去。
明娜陪著爺爺坐在岸邊的石頭上,齊齊嘆氣。她想了想,建議道:“我們多摘些水果,多烤些魚,放進手鐲和戒指里,不就可以了嗎?我還帶了魔法爐呢,就算食物不多,我們也可以撐過去的。”
蕭天劍想了想,嘆道:“只好這樣了。”想到要連吃幾天魚,他還是有些郁悶的。
這時,他們身后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你們是要找船離開嗎?我可以幫你們。”
明娜聞聲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看上去十三四歲的美貌少女正站在他們身后,黃金色的卷發,雪白的肌膚,一雙海藍色的眼,襯得她的笑容更加迷人。少女身穿一身天藍色的繡花薄紗長裙,打著一把象牙柄的蕾絲小陽傘,裊裊婷婷地立在那里。明娜記得,她曾經在那些別墅處見過這個少女,正是小聲說話小口喝茶掩嘴嬌笑的一員。
“你好,請問你是……”明娜禮貌地向對方打招呼。對方甜甜一笑:“我叫比恩卡,我家的別墅離這里不遠。我跟我哥哥一起來的,正打算坐船回去呢,你們要一起來嗎?”她指了指不遠處碼頭邊停著的一只兩層大船,船員正忙碌地搬東西上船,顯然是正打算啟航。
明娜高興地望向爺爺,蕭天劍也笑了:“那真是太感謝了。”雖然留下來也沒問題,但能夠回大陸,當然更好。
船上有足夠的房間招待他們祖孫倆,蕭天劍大略看了一眼,便主動提出要向比恩卡的哥哥道謝,船上除了這兩兄妹跟仆人與船員外,似乎沒有別的人在船上。
他們很快就見到了比恩卡的哥哥,那是一個年紀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孩子,與妹妹同樣的金發藍眼,同樣的漂亮、迷人。他指揮著船員們進行準備出航的工作,回頭笑著向蕭天劍打招呼:“幸會,我是休伯特,休伯特·鮑威,這是我妹妹比恩卡。”接著又轉頭看向明娜:“還有這位可愛的小姐,很高興與您相識。”他抬起明娜的手,輕輕吻了吻她的手背。
明娜僵住了,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禮儀對待過她,她飛快地縮回了手,忽然想起母親的教導,才遲疑地行了個屈膝禮,然后掉頭看向爺爺,發現他的臉色有些古怪。
這時,船開了,甲板上升起帆布,還有一面繡著家族徽章的旗幟。蕭天劍盯著那面旗,淡淡地道:“我原本以為……你們是韶南的貴族。”他掃了比恩卡身上的裙子和休伯特的白襯衫黑馬甲一眼。
休伯特笑道:“我們是伊斯特人,難道您有什么不方便的嗎?蕭伯爵閣下。”
蕭天劍沒出聲,明娜有些不好的預感。他們是怎么知道爺爺的名字的?
比恩卡掩著嘴輕笑:“伯爵閣下是不是有什么疑慮?是因為家父嗎?”
休伯特笑了笑:“您應該還記得吧?他當年曾經向您提出過挑戰,但是您拒絕了。后來……因為他跟馬提斯家的繼承人交好,吃了您一點小虧,連家族繼承權都沒保住……”
他頓了頓,笑得更深了:“您是擔心我們兄妹會對您不利嗎?在家父去世十年后的今天?”
(哎呀呀,猜猜美少年美少女會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