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217章 掃盲運動

“嘭——”

五月初,隨著沉悶爆炸聲在山澗作響,飛鳥驚厥,揚塵四起。

待揚塵漸漸落下,土丘后一個個頭戴藤帽的礦工慢慢起身,而擺在他們眼前的是被炸飛的無數樹木,以及散亂的碎石。

碎石的盡頭,是一處剛剛被炸開的礦洞。

咳咳……”

咳嗽聲響起,頭戴藤帽的劉繼隆也站了起來,身后跟著曹茂和張昶。

“娘賊的,這三十斤火藥的威力這么大啊?”

“這拿去炸城墻,夯土的城墻豈不是一炸就塌?”

張昶罵罵咧咧,而曹茂也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看向劉繼隆。

劉繼隆朝前走去,來到礦洞面前,小心翼翼朝里看去。

只見礦洞深丈許,里面的石塊碎裂垮塌,用鎬子輕輕撥弄就能將其掘取出來,時不時還能看見紅銅色的石頭。

“來人,搭架子!”

劉繼隆向身后吩咐著,不多時那些還在觀望的礦工便紛紛起身,朝著他們小跑過來。

這里的礦工并不多,僅僅十一二人罷了。

礦工的編制與民團和軍團一樣,都是兵伙隊旅團的編制。

因此礦工伙長連忙走到劉繼隆身邊作揖:“節帥,您后退些,避免這礦洞二次坍塌。”

“你們都不怕,我怕什么?”

劉繼隆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同時看著礦工們熟練的使用方木搭建架子,劉繼隆也饒有興致的看了起來。

前世他家就在礦區不遠,也見過許多廢棄的礦洞和礦坑。

在沒有水泥的情況下,木架能最好的支撐和維護礦道的穩定性,防止其坍塌,確保礦工的安全作業。

這其中,礦洞用方木,礦坑用圓木。

搭建的方式,最基本的結構形式是梯形棚子,由一根頂梁和兩根棚腿組成,支架與圍巖之間需要安設背板。

支架旁還需要打楔子,每米巷道架設一到兩架棚子,楔子的方向應由外向里。

這些都是劉繼隆見到的東西,他雖然不了解其中理論,但照搬過來總是沒錯的。

事實也證明了,他的這套辦法確實很有用,至少在隴右的采礦工作中,至今沒有出現過一例傷亡。

“王伙長,這用黑火藥采礦,比起土法采礦,速度和產量有沒有變化?”

劉繼隆詢問到了效率和產出的問題,王伙長連忙點頭道:

“肯定是有的,節帥讓我們用黑火藥采礦后,不管是煤礦還是金礦、銅礦和銀礦,開采的效率和產出都提高了。”

“以前開采這么個礦洞,我們起碼要三伙人輪班,一個白天才能推進丈許。”

“一個月下來,每個礦洞最多能挖一兩黃金和一百多斤的赤銅。”

“現在一個月下來,最少能開采三兩黃金和四百斤赤銅。”

“這一個礦洞,就能產出最少一百貫,差不多翻了快四倍。”

王伙長激動說著,而劉繼隆也看向了曹茂,曹茂點頭道:

“自從火藥廠提供給工司黑火藥后,工司產出的金銀銅礦確實變多了。”

“不過火藥廠的黑火藥有限,目前只能滿足臨州和岷州兩州的金銀銅礦開采。”

“要是后續火藥的產量跟上,工司每年最少能入庫折色后五萬貫的金銀銅,以及二百多萬斤鐵。”

“要是按照市價賣給關內道,每年賣鐵都能賣出四十萬貫,若是打造成兵器販賣則價格更高。”

曹茂的話,若是讓朝廷的人聽到,絕對會讓滿朝文武睡不著。

舉大唐之力,產鐵不過一千萬斤,而隴右獨占兩成。

這兩百萬斤鐵若是打造兵器甲胄,最少能裝備三萬人。

劉繼隆要是有三萬甲兵,李忱估計連覺都睡不著。

“軍中的甲胄都補全了嗎?”

劉繼隆詢問張昶,張昶搖頭道:“現在每年產鐵五十二萬斤,其中半數用來打造農具,軍械坊能分到二十萬斤。”

“坊內鐵料倒是足夠,就是工匠和學徒不足,二百多名專門制甲的工匠及學徒,每年不過能制甲二千套。”

年產二千套甲胄,這已經足夠了,算算時間,最遲年末就能讓軍中新卒盡數穿上扎甲。

“扎甲的制作不要停,以工匠一名帶學徒兩名,逐漸增加制甲人數。”

“我們現在還不需要那么多甲胄,但日后會需要。”

隴右的人口已經達到了二十四萬,軍吏與百姓的比例在一比十二。

總的來說,這個比例還是有些高,如果不是隴右物產豐富,加上可以做二手販子,販馬給劍南道和山南道,隴右百姓肩頭的負擔注定輕不了。

這種情況下,如果什么時候和朝廷翻臉了,以十二民養軍吏一人的情況,肯定是不可持續的。

在劉繼隆看來,起碼要達到三十民養軍吏一人,才能勉強能夠和唐廷翻臉。

所以隴右的人口,必須能想辦法提升到五十萬以上才行。

不然商道一旦被斷絕,隴右的日子注定不好過。

這么想著,劉繼隆便看向了采礦的王伙長,謙和道:“沒有你們,隴右就不可能那么安泰。”

“我代表隴右的二十四萬軍民百姓,感謝你們在這里的付出。”

他朝王伙長及遠處的礦工們躬身作揖,王伙長嚇了一跳,連忙回禮道:

“節帥哪里的話,如果不是您解放我們,我們還在給番狗做奴隸呢。”

“更何況您還給弟兄們工錢和撫恤,讓弟兄們都沒有了后顧之憂,是我們感謝您才對!”

王伙長接受過六個月的掃盲,還是有些墨水在腹中的。

這是隴右的現狀,只要是伙長及以上的官員,不論軍團、民團還是礦兵團,都需要接受最少六個月的掃盲。

六個月學不了太多東西,但起碼能簡單的書寫,幫人寫寫姓名,登記登記還是沒問題的,更別提千以內的加減乘除了。

“好好好,你感謝我,我感謝你,我們相互感謝。”

劉繼隆握住王伙長的手,王伙長激動握著,而曹茂也開口道:

“節帥,我們該回狄道了。”

“好。”劉繼隆應下,隨后與王伙長寒暄幾句,轉身便離開了。

見劉繼隆離開,幾名礦工湊上來:“王頭,您剛才和節帥握手了,什么感覺?”

他們目光激動中帶著羨慕,王伙長則是后知后覺道:“忘記了,但節帥的手很軟,比我家婦人的手還軟。”

“您莫不是得了瘋病?”

“對啊,節帥常年打仗,手都是拿兵器的,怎么可能手軟!”

眾人鄙夷看向他,王伙長急得辯解:“就是軟!又軟又暖和!”

“走吧走吧,王頭估計是想家里的娘子了。”

眾人倍覺無趣,只當是王伙長想女人了。

不管王伙長怎么辯解,他們都不相信,因為他們始終覺得,常年打仗的人就應該手硬手黑。

不多時,他們繼續在礦洞內開始了爆破和挖礦的工作。

兩日后,劉繼隆他們也返回了狄道城內,而此時的夏收已經開始了。

城外的小麥正在被收割,所用的農業工具,基本都是劉繼隆改良過的。

百姓們在田間朝劉繼隆遙遙作揖,劉繼隆也在馬背上作揖回應。

曹茂和張昶及護衛劉繼隆的五十余名精騎都感到驕傲,挺直了自己的胸膛。

“今年老百姓能吃口白面了。”

劉繼隆望著沉甸甸的麥穗,感嘆說道:“不容易啊……時間一晃就四年了。”

“三州的公田和私田,也基本成了熟地,糧食產出也將變得更多了。”

對于劉繼隆所說的這些,曹茂也笑著頷首道:“今年的熟地加生地,應該能突破二百萬畝了。”

“三年后的夏收和秋收,都護府正常收稅都能收獲四十萬石糧,此后每年都能增長五六萬石的稅糧。”

“長此以往,隴右一定會比昔日吐蕃霍亂前還要強盛!”

“沒錯!”張昶附和出口,劉繼隆臉上笑容也藏不住,但他也清楚生產力在這里擺著,人口數量和畜力限制了隴右。

面對二人的樂觀,劉繼隆不得不澆冷水道:

“人口是我們的短板,隴右需要不斷的引進人口,才能保持強盛。”

“朝廷不會坐看我們引入各道人口,肯定會想辦法在我們收復鄯廓后對付我們,正如他們當下對付河西一樣。”

他提到了河西,張昶聞言直接罵道:“狗腳朝廷,他們自己不出兵解救我們,我們自救結果還要被他們收拾!”

“這張河西和張使君怎么就不敢和朝廷干一仗呢!”

“干一仗讓朝廷知道厲害就行了!”

張昶是真的生氣,不止是他,曹茂也同樣生氣。

哪怕就是知道歸義軍下場的劉繼隆在看到唐廷的這些操作時,也不由氣血上涌,恨不得沖到長安,揪住那位大中天子的衣領是怎么想的。

當然,他更想揪張議潮、張淮深的領子詢問兩人清醒沒有。

但凡他們別指望朝廷,把索勛和索氏解決,其它各個豪強也不會那么強勢。

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了他們的前車之鑒,劉繼隆才會選擇這一條路。

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哪怕唐廷前后給了他二十余萬匹絹帛,但這也是他努力的結果。

但凡他要是和張議潮叔侄一樣軟弱,李忱也不會想著用絹帛來安撫自己。

事實證明,只有自己的拳頭夠硬,才能在不動手的情況下,換得來自“大唐的尊重”。

思緒間,他們走入了狄道城內,并在之后前往了都護府。

“節帥!”

都護府內,高進達與崔恕正在理政,劉繼隆特意將他們二人召到了正堂。

“出兵鄯州的事情,各州準備如何了?”

他坐在主位詢問,而左首位的高進達聞言作揖道:

“距離出兵鄯州還有些時間,眼下各州還在夏收,等夏收過后,距離較遠的成州、武州、松州等鎮兵馬便會出發。”

“河州那邊,馬刺史已經準備好民夫和軍糧了。”

“火藥呢?”劉繼隆詢問。

對此,高進達也回應道:“陳濟通說需要您的符節。”

“好!”劉繼隆頷首,緊接著取出腰間的符節丟給曹茂:“告訴陳濟通,從火藥廠往河州運三千斤火藥。”

“另外把注意事項告訴馬成,這三千斤火藥若是爆炸,起碼要死幾十上百人。”

“是!”曹茂應下,而劉繼隆也沉思了起來。

根據崔恕提供的情報,鄯州的兩座城池,無疑被拓跋懷光經營的十分堅固。

即便軍中有黑火藥,也并非就能輕松攻破。

劉繼隆不是沒想過制作火炮,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制作火炮。

他試圖用澆筑法來制作火炮,結果制作出來的火炮坑坑洼洼還十分沉重。

不僅如此,幾次放炮過后,炮身也出現了裂痕,有炸膛的風險。

此外,他們手中黑火藥的威力太小,射程太短,十斤炮彈只能打出二百步遠,威力還不如配重投石機。

顯然,他想要發展出成熟的火炮,就必須讓火藥的威力提升,并憑此提升射程才行。

只可惜他不懂火藥,而工匠按照他所說的“一黃二硝三木炭”的配比,也無法調制出威力更大的黑火藥。

這讓劉繼隆時常懷疑自己把配比記錯了,因此他放開了對火藥配比的權限,讓陳濟通帶工匠小心實驗。

只是實驗火藥歸實驗,量產的火藥還是以他給出的配比進行量產的。

“我去礦區前問你們火藥的產量能不能提高,現在有結果了嗎?”

劉繼隆詢問崔恕,崔恕慚愧作揖道:“木炭還好說,可硫磺和硝石的開采量太少。”

“以隴右的情況,每年能穩定產出三萬斤火藥,但大部分都得用來開礦。”

“不能增加人手?”劉繼隆疑惑詢問,高進達與崔恕同時搖頭。

“岷州的硫磺雖然不少,但想要運輸下山十分困難,加上山體脆弱,也無法用火藥開路,所以產量提不起來。”

“另外,硝石的產量不多,即便投入人手開采,也不會獲得太多的硝石。”

“與其招募數百人開采,倒不如直接從河西采買來得便宜。”

問題擺在眼前,劉繼隆因為硫磺而來到隴右,卻因為硝石要與河西做生意。

好在他在得知隴右硝石產量不多后,便有了收復鄯州,開辟與河西商道的想法。

“這件事我也想過,但不能由我們開口。”

“不過以河西如此局面,想來等我們收復鄯州后,張淮深會主動派人與我們溝通的。”

“此外,我對……”

劉繼隆給眾人吃了顆定心丸,隨后說出了他的想法。

由于唐廷對河西的封鎖,河西的這些商貨只能通過走私前往關內道,走的量很小。

唐廷敢封鎖河西,卻不敢封鎖隴右,而隴右也就可以重啟絲綢之路,借此養軍。

他忘記從哪看來了的消息,絲綢之路在唐朝前期的貿易量在每年一千萬匹絹帛的程度,也就是上千萬貫。

后期由于道路受阻,以及西域和中亞局勢太亂,貿易量因此驟減,但也有數百萬貫的價值。

自己只要給俞從暉他們機會,哪怕讓利一半,也能從絲綢之路中獲取上百萬貫的財富。

只要有錢,哪怕唐廷封鎖自己,那些貪官污吏也會將人口源源不斷送到自己的手上。

更何況如今的大唐已經開始勢微,劉繼隆已經從俞從暉他們口中聽到了好幾起牙兵、州兵驅逐節度使、觀察使的事情。

現在是大中十年,劉繼隆不記得李忱是什么時候死的,但應該不會太久了。

畢竟在他印象里,李忱好像是在五十出頭還是五十二三歲的時候死的。

這么想著,他的目光放到了高進達和崔恕身上。

“絲綢之路這件事情,需要你們倆和俞從暉、王燾他們這些牙商好好溝通。”

“下官領令!”二人作揖應下,劉繼隆繼續說道:

“這四年來,我們擴張的速度很快,但軍隊的素質卻不可避免的下降了。”

“別的不說,單說軍隊的掃盲,就不可避免的慢了下來。”

“張昶,你對軍隊最清楚,你回答我,你覺得現在軍中能做出萬以內加減乘除和認識一千個字的有多少人?”

面對劉繼隆的詢問,張昶沒能及時反應過來,片刻后才開口道:

“這四年來,我們又是打仗,又是軍墾,又是訓練的……”

“老實說,真正安定下來掃盲,還是去年夏收之后。”

“軍中兵將一萬六千二百人,若是按照節帥您定出的脫盲標準,最少有七成以上的弟兄都還屬于“文盲”行列。”

“不過這也沒辦法,我們在大中八、九兩年中擴軍速度太快,許多弟兄本來就是文盲,還沒掃盲結束又擴軍。”

“加上隴右的先生不夠,還得教導學子讀書,能分給我們的先生確實不多,掃盲速度也快不起來。”

張昶說出了問題的核心,那就是隴右的讀書人還是太少了。

見狀,劉繼隆繼續對張昶問話:“李別駕這些日子寄出去多少封書信,來了多少人?”

“前后最少寄出去六十多封書信了,但來到隴右的只有三十六個人,都是梓州和東川衙門里無品秩的直白或流外。”

“他們心氣倒是不大,按照您說的,給了有品秩的官職后,便沉下心來做事了。”

“不過就這點人,始終還是太少了……”

張昶嘆氣回應,劉繼隆則是連忙道:

“告訴他們,讓他們也寫信邀請其他人來隴右,只要能夠書寫文章,最差也能給他們安排個國子監博士和縣衙錄事的官職!”

“不管他們的官職是什么,上午干活,下午幫助軍隊掃盲。”

“在我拿下鄯州回來前,我最少要看到五百名隴右道以外的境外官吏!”

“是!”張昶硬著頭皮接下這個任務。

劉繼隆見狀也起身道:“先解決軍隊的掃盲問題,然后再解決學子的學習問題。”

“如果達不到標準,所有人留級一年也行。”

“苦就苦這三五年,等這批學子讀出來,我們就再也不用為官吏人選犯愁了!”←→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