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290章 內外交困

第290章內外交困第290章內外交困←→::mayiwsk

“殺!!”

“簌簌……”

臘月中旬,黎州地界白雪皚皚,天地間白茫一片。

黎州南部的山嶺間,寒冬的山風凜冽,刺骨的山風仿佛要將一切凍結。

在這片冰天雪地中,戰火熊熊燃燒,燥熱的氣息與嚴寒交織,仿佛冰與火的碰撞。

“嗚嗚嗚——”

清溪關前,大禮的群蠻正以云車、井欄為武器,瘋狂地沖擊著這座關隘。

城關上,西川的唐軍正拼死抵抗,刀光劍影在風雪中閃爍。

鮮血染紅了白雪,喊殺聲、慘叫聲與風聲混雜在一起,意志不堅定者,早已倒在了風雪中。

“守住垛口!不能讓南蠻跨過城關一步!”

“嗶嗶——”

城樓內,夏侯孜耳邊回蕩著廝殺聲,而他作為西川節度使,此刻也沒有了在廟堂上的從容,衣擺甚至染上了鮮血,與他文質彬彬的外貌十分違和。

“我們已經丟了嶲州和邛部,倘若再丟失清溪關,就只能退守大渡河以北了。”

夏侯孜聲音沙啞,眼睛布滿血絲。

面對他的這番話,城樓內數十名官員、將領紛紛沉默,一言不發。

半個月前,邛部縣被祐世隆率軍攻破,唐軍喪師三千后,不得已退往清溪關。

祐世隆征召了大雪山(涼山)的烏蠻,在留守傷兵的同時,還集結了八萬蠻兵來進攻清溪關。

清溪關已經是西川在西線戰場,大渡河以南的最后一座城關了。

如果丟失了清溪關,東線戰場的戎州也會很快丟失,到時候西線雖然還能依托大渡河防御,但東線的戰場就得被推到僰道城(宜賓)了。

正因如此,夏侯孜不斷從后方征調民夫和軍隊。

如今近十萬民夫從西川趕來,冒著風雪,肩扛手推,將糧食、石脂、箭矢等重要物資運來。

黎州三萬多百姓更是被盡數征調,不分男女,冒著風雪在野外砍伐并制作檑木和滾石,將它們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城頭。

與他們一樣,大禮軍營的后方,數萬群蠻正從遙遠的會川城趕來,穿過已被占領的嶲州地界,將糧食與棉衣運送到前線。

大禮國近三十年的北界太平,使得他們對冬衣的準備嚴重不足。

在風雪中,群蠻士兵依舊穿著單薄的單衣與甲胄,瑟瑟發抖。

寒冷無情地奪走了許多士兵的生命,他們的尸體被隨意丟棄在雪地中,很快便被大雪掩埋。

祐世隆站在軍營的高處,望著這一切,臉色陰沉。

“派輕騎去問問清平官,還有多久才能把冬衣送到此地!”

他語氣積壓著憤怒,而他身旁的范脆些則是連忙行禮。

“董清平、趙清平分別在陽苴咩城和會川城征召大量婦女制作冬衣,三日后應該會有五千套冬衣運抵此地。”

“五千套?”祐世隆憤恨看向范脆些:“五千套夠干什么?”

“是……”

范脆些嘴角苦澀,大禮將士近三十年沒在北邊作戰,加上早前也沒料到戰爭推進會那么快,所以冬衣才會準備不足。

哪怕后方已經加快制作冬衣,然而遠水難解近渴,前線的士兵們依舊在寒風中苦苦支撐。

“推!!”

“嗚嗚嗚——”

風雪中,大禮的云車在號角聲中緩緩推進,巨大的車輪碾過積雪,發出沉悶的聲響。

井欄上的弓箭手們拉滿弓弦,箭矢如雨點般射向城頭。

西川的唐軍將士們躲在女墻背后,用盾牌抵擋著箭雨,偶爾探出頭來,用弩箭還擊。

護城河早已被凍上厚厚的冰層,云車輕易渡過了護城河,狠狠撞在了關墻上。

城下的大禮士兵放下云車,踩著云車向城頭進攻。

他們冒著滾石和檑木的襲擊,奮力攀爬。

每一次沖鋒,都有無數人倒下,鮮血染紅了雪地,但后續的士兵依舊前仆后繼,毫不退縮。

“殺!”

“狗蠻子!死來!”

“雜種……”

清溪關的馬道上,短兵相接,刀劍碰撞的聲音不絕于耳。

唐軍的將士們在馬道上結六花陣,以長槍、鄣刀為兵器作戰,,與爬上城頭的大禮士兵展開殊死搏斗。

風雪中,他們的呼吸化作白霧,汗水與血水混合在一起,來不及流下,便被凍住。

一名唐軍士兵剛剛砍倒一名敵人,還未喘息,便被另一名大禮士兵刺中腹部。

他咬著牙,反手一刀將對方砍退,隨后踉蹌著后退幾步,靠在城墻上,緩緩滑倒。

他的目光漸漸渙散,漸漸沒了聲息,而那被砍中的大禮蠻兵卻因為甲胄保護而毫發無損,僅僅倒吸口涼氣后,便投入了新的戰斗。

風雪依舊在肆虐,戰爭的殘酷在這片白茫茫的天地間顯得格外刺眼。

城關內外,無數生命在這場戰爭中消逝,鮮血染紅了白雪,也染紅了這片土地。

“鐺鐺鐺……”

忽的,城外響起了鳴金聲,大量大禮蠻兵聞金而退,西川的唐軍則是無力追擊,紛紛靠著女墻坐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休整十日,告訴董清平和趙清平,加緊趕制冬衣,朕不想再看到有子民因為寒冬而死去!”

“是……”

祐世隆站在高處,望著前方的戰場,心中既有憤怒,也有無奈。

他知道,這場戰爭遠未結束,而寒冷的冬天才剛剛開始。

為了做好拿下清溪關的萬全準備,他必須停戰休整,等待冬衣運抵前線后,再發動總攻。

思緒間,他拂袖轉身離去,而清溪關內外的大禮蠻兵也如潮水般退走。

風雪中,清溪關依舊屹立不倒,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屏障,隔絕了大禮與大唐。

只是對于兩國來說,這場冬雪不過是大戰前的休整罷了。

等待風雪停下,大禮和大唐的戰爭將波及更廣,烈度更強……

“又怎么連邛部城都丟了?!”

除夕前夜,李漼坐在紫宸殿金臺上質問著白敏中等人,白敏中等人則是眉頭緊皺。

“陛下,夏侯使相不善軍略,加之西川近三十年未曾經歷戰事,如今倉促應戰,丟失嶲州及邛部城,也是無奈之過。”

白敏中不得不站出來作揖解釋,也好在李漼耳根子軟,雖然幾次想要發作,但還是忍住了。

“自與南蠻開戰以來,我朝不知丟失多少城池土地。”

“我昭昭大唐,難道連如此跳梁小丑都無法討平嗎?”

“還有東川的崔慎由,為何一兵不出,眼看戎州南部十數縣被南蠻攻掠?”

“夏侯孜麾下四萬兵馬,起碼與祐世隆手中十萬大軍攻伐七個月。”

“崔慎由手中有東川、戎州等處一萬七千兵馬,卻不到五個月丟失大半個戎州。”

李漼生氣之下,竟然連已經被貶的崔慎由都拉出來鞭撻了幾句。

白敏中見狀,只得安慰道:

“陛下,黔中道的高駢已經率軍入駐僰道城近兩個月。”

“南蠻不善冬戰,而戎州的大雪,起碼還能維系一個月。”

“相信以高駢之才,一個月后,理應能守住戎州,甚至攻破群蠻,收復失地。”

“希望吧!”李漼很不滿意,語氣中透露著搪塞。

話音落下,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緊不慢道:

“對了,朕欲在元宵過后大赦天下,另外擺車架前往云陽,由西向東,祭拜帝陵。”

裴休與蔣伸聞言對視,各自在心底無奈搖頭。

如此局面,皇帝還要大張旗鼓的祭拜所有帝陵,這消耗可不少。

“敢問陛下,此次祭拜帝陵,需要動用多少扈從……”

裴休不得已站出來詢問,李漼聞言卻思考片刻,緊接著才道:

“此次祭拜帝陵,乃是為了我朝歷代先帝庇佑,聲勢不能太小。”

“這樣吧,暫且定下三萬人,勞請裴相安排好沿途諸縣所需錢糧酒水及離宮、別館。”

李漼是把事情敲定了,但事情卻需要裴休去做。

三萬人的出行,從最西邊的乾陵走到最東邊的泰陵,全程二百七十余里。

扈從可不比軍隊,馬軍能日行七十里,步卒能日行五十里,但扈從一日恐怕連三十里都走不了。

加上祭拜所需時間,這一場出行下來,起碼要一整個月。

單說扈從耗費的糧食和酒肉,便不少于五萬貫支出。

皇帝不可能住帳篷,所以還得修建離宮、別館,而且規模也不能太小。

如此算下來,皇帝此次出行,起碼需要十幾萬貫的支出,但更重要的事情在于時間不夠。

“陛下,如今距離元宵不過半月,根本來不及修建離宮和別館。”

“臣請陛下將此次出行推至四月,待到四月再出行也無不可。”

裴休與李漼商量著,李漼聞言皺了皺眉,覺得四月太晚了,但裴休說的也有道理,因此他自認為退讓道:

“四月太晚,這樣吧……推遲到三月初如何?”

“陛下英明。”裴休松了一口氣,而蔣伸此時也站出來作揖道:

“陛下,臣聽聞您在宮內常設宴,且時常于興頭上賞賜宮人,耗費甚多。”

“臣以為,眼下為家國艱難時,還請陛下節制……”

蔣伸自以為自己說的已經很客氣了,畢竟皇帝在宮中的那些作為,可以說每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

自從先帝早祭過后,皇帝每個月起碼要在宮里大擺宴席十幾次,所耗奇珍異寶甚多。

宮中所養的伶人、樂師也多則數百人,而皇帝每次高興,多則賞賜宮人上千貫,少則數百貫。

這些錢都足夠解決幾十名將士的軍餉了,積少成多之下,每個月耗費可不少。

“朕知道了,勞蔣相公如此掛念朕宮內之事。”

李漼瞇了瞇眼睛,語氣有些不善。

白敏中三人見狀,當即便知道皇帝是不高興了。

“臣僭越,還請陛下恕罪……”

蔣伸倒也是能屈能伸,而白敏中和裴休也先后作揖道:

“蔣相也是為了陛下著想,還請陛下勿要與他見怪。”

“請陛下勿要見怪……”

“嗯”李漼應了一聲,緊接著起身說道:

“朕也有些乏了,西南的事情就交給諸位相公了。”

他作勢要走,這讓白敏中和裴休腹中還未說出的那些政務爛在了肚子里。

“陛下!陛下!”

眼見李漼疾走如風,不帶一絲停留念想,蔣伸無奈向白敏中和裴休作揖:

“此間事,乃我之過錯。”

“大直哪里的話……”

二人安慰著蔣伸,同時準備將加急的政務落實。

“關東諸鎮有消息傳來,各軍四千戍卒已然在南下路上。”

“待關東四千戍卒抵達嶺南,憑王式、宋涯之能,理應能擋住南蠻入寇黔中、安南等處。”

“至于北邊……”

白敏中頓了頓,心里還是對夏侯孜擔任西川節度使有想法。

畢竟他當初在西川訓練了一萬多精銳,加上西川原本的幾千精銳,哪怕祐世隆真的帶來了十萬大軍,也不該如此之快的就丟失嶲州。

之所以將嶲州丟失,只能是夏侯孜軍略不足。

原本他以為皇帝會在得知夏侯孜丟失邛部城的事情后,提出罷黜夏侯孜,結果皇帝并沒有這么做。

這說明,皇帝心中還是有些想要重用夏侯孜的。

“東川有高千里在,以他之能,若是能整訓東川兵馬。”

“以夏侯好學(表字)之才,恐怕也無法節制戎州,不如將戎州劃歸東川節制?”

白敏中提出想法,裴休聞言頷首:“可!”

“甚好!”蔣伸也表達了態度,這讓白敏中舒緩了一口氣。

東川有兩萬兵馬,而戎州還有三千多兵馬。

這些兵馬加上高駢手中的三千精騎及兩千馬步兵,足夠抵擋段宗榜在來年開春的入寇了。

只要能守住僰道城,南蠻就無法攻入巴蜀腹地。

接下來只需要等待夏侯孜敗退,自己就有辦法將夏侯孜更換為其他擅長軍略的官員了。

白敏中這般想著,腳步也同時向著紫宸殿外走去。

在他們離開紫宸殿的路上,倒是與統帥神武軍的張淮鼎碰上了面。

“張將軍……”

張淮鼎手中畢竟有著三千神武軍,加上他將神武軍訓練的十分不錯,因此白敏中三人對他倒也不會生出惡感。

“見過諸位相公……”

張淮鼎對三人回禮,接著說道:“三位是準備回南衙了?”

“是極。”白敏中應下,同時眼神閃爍,不免詢問道:“張司徒身體如何?”

“阿耶身體尚壯,勞相公掛念了。”

張淮鼎就事論事,白敏中聞言也不再多說什么,點了點頭后,便與裴休二人離去。

瞧著三人背影,張淮鼎目光瞥向旁邊的張淮銓:

“大兄,瞧見了吧,只要手里有兵權,便是宰相也需要對我們禮儀有加!”

被張淮鼎拔擢為左神武統軍的張淮銓張了張嘴,最后卻沒有反駁自己二郎。

他擔任左神武統軍已經一年半了,對于張淮鼎的說法,他也漸漸從一開始的反駁,到了如今的沉默。

當初他在右神武軍中擔任都將時,朝中那些官員對他也不過點頭之交。

但從他被擢升為統軍后,那些官員恨不得把他府上門檻踏平。

如今的他與張淮鼎,是張氏除張議潭、張議潮外,唯二能在外擁有府邸的人。

不僅如此,他們二人的府邸都是能在坊墻單開烏頭門,插八戟與十戟的存在。

整個京城,除了神策軍的人他們惹不起外,其余諸軍都得高看他們一眼。

張淮銓漸漸被張淮鼎影響,而遠走的白敏中幾人也共乘上了一輛馬車。

“張議潮頗有軍略,只可惜朝廷不能用他……”

馬車上,白敏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裴休及蔣伸也點頭算是附和了。

朝野內外,不是沒有知兵的官員,但如張議潮這種憑借家族底子打穿河西,收復六州土地的人還真沒有。

沙州張氏在張議潮起義前,也不過就是人丁百來人的豪強罷了。

經他十年發展,單在長安的張氏族人便有不下百人,更別提河西的張氏族人了。

只是可惜,河西張氏越是強大,張議潮就越不可能得到重用。

當然,除了張淮深的緣故,還有他曾經為吐蕃做事的經歷,也讓唐廷上下頗為忌憚。

除非無人可用,不然朝野上下都不會同意啟用他。

如今他的作用,就是和張議潭一樣在長安為質。

至于張淮鼎,那也不過是因為其走了狗屎運,得了從龍之功罷了。

“蜀中動蕩以來,各州縣的圖籍可還準確?”

“我觀隴右動向,恐怕從中獲利不少。”

白敏中雖然在西北布置上對劉繼隆示弱,但他心里還是想著剪除河隴二鎮的,只是苦于騰不出手來罷了。

“局勢如此,圖籍難以準確。”

蔣伸眉頭緊皺,裴休也嘆氣道:“如今至尊要出巡,不知又要耗費多少錢糧。”

“更何況南邊戰事節節敗退,想要促和也毫無可能。”

“朝廷向天下加征的九厘稅,以及在鹽鐵酒茶等物的加稅,一時半刻恐怕減不下來了。”

三人沉默,他們都知道這九厘稅傳到下面會是什么樣子,持續下去又會是什么樣子。

可朝廷的問題擺在眼前,如果盲目將加稅取消,到時候朝廷去哪尋來錢糧,如何抵御南蠻入侵?

各鎮是不可能削減兵額的,即便各鎮節度使愿意,也得看看下面的牙將和牙兵愿不愿意。

想到這里,三人只覺得事情難為,而白敏中更是只能感嘆道:

“希望那高千里能整頓東川兵馬,拉出一支可戰之師吧……”: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