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協律郎

0033 權門旦夕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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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3權門旦夕禍福0033權門旦夕禍福:

康俗坊張家大宅門前大街兩側都立起了臨時的柵欄,禁絕人員出入此間,鋪設在門前的沙堤也早已經被鐵蹄踩踏的散亂不堪。

大門內外都站立著披甲持刀的金吾衛甲士,使得這座大宅不復再有往日的威嚴氣派,籠罩在一股大難臨頭的恐怖氛圍中。一些趕來看熱鬧的坊民,都不敢靠的太近,只是遠遠的站在街角處指指點點,唏噓議論。

大宅中已經是亂成了一團,入宅的金吾衛軍士們雖然沒有大開殺戒,但是態度也絕對算不上好。他們穿行于宅內各處區域,揮舞著手中的刀杖,大聲呼喝著將所見到的張家族人與奴仆統統往宅邸中央驅趕,若有人敢于抵抗,便免不了一頓抽打。

其實這些金吾衛軍士收到的軍令只是包圍張家、禁絕人員出入并且搜查其家,并不包括對張家族人的懲罰。不過這些軍士早就因為之前扈從封禪、封賞甚薄而對張說心存怨念,如今總算等到機會來其宅門耀武揚威,哪里還會冷靜克制。

張家族人聚居此宅,不乏一些年輕子弟仗著家勢養成囂張紈绔性情,一開始還不將這些軍士放在眼中,甚至瞪眼怒斥:“爾等賊丘八,知此誰人宅第……”

“若是不知,老子反不敢入!奉敕來查,還敢違抗,真道這鐵刃只是擺設?”

旁有金吾衛軍士聞聽此言只是冷笑一聲,抽出佩刀便用刀背將這張家子弟抽打在地,然后踏步入前踩踏一通,待其委頓哀號、不敢再作反抗,才將這口鼻沁血的張家子弟往宅內中堂拖去。

此時的張家大宅中堂里,也已經漸漸的人滿為患。只是并非往日周游其門的高官朝士又或者士林名人,而是被從宅中各處驅趕至此的張家族人和奴仆,甚至就連一直深居內宅的燕國夫人元氏與張均夫人鄭氏等也都未能幸免。

張說、張均父子等人都還在南省,眼下并不在家中。站在燕國夫人身旁一個二十多歲、身穿華服的年輕人,乃是張說的次子張垍,寸步不離的伴從在母親身邊。

元氏被突然入宅的金吾衛軍士驅趕到中堂來,臉上也有些驚悸憔悴,可是當看到家中子弟被這些軍士粗暴的毆打羞辱,心中怒氣又生,頻頻目視身邊的兒子張垍,示意他上前勸阻一下類似行為。

家中其他族人或是白身或是卑職,而張垍在封禪之后也已經榮登五品,這身份總還有幾分威懾。

然而張垍卻只是雙眉緊鎖,一副憤怒冷峻的神情,低頭握拳站在母親的身邊,情緒很是飽滿,但對那眼神暗示則全無行動上的回應。

元氏見兒子只是不動,便自己排開前方眾人,緩緩走到廳堂門口那扶刀而立的金吾衛將領面前,口中沉聲說道:“請問將軍入宅,敕命之外可有判書?朝堂諸賢將我張氏族屬判成何罪?若真罪大難恕,南市不遠,棄市亦可。宅中毆辱,是懲何罪?”

“這、末將率軍入此,奉敕行事,無關刑罪。軍卒粗野,或有冒犯亦是無心,老夫人安處堂中,末將會作訓告。”

那金吾衛將領聞聽此言,臉上也流露出些許尷尬。張說今日在朝堂上遭受御史臺彈劾,眼下還在南省接受鞫問,究竟是什么罪名還待判處。

他們這些金吾衛軍士入宅也只是監控其家,眼下毆打張家族屬,真要深究起來也是有濫加私刑之嫌。

之前將領放縱軍士們這一行為,也是存著趁機泄憤的想法,此時聽到燕國夫人提出抗議,于是他便走出廳堂去大聲的訓斥一番,類似的行為才略有收斂。

“阿母何必與這些軍卒使氣,待到風波過去,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張垍見到那將領還能進行有效的溝通,繃緊僵硬的神情才略微一緩,又快步走到母親身邊來低聲恨恨說道。

元氏看看這個兒子,嘴巴張一張也沒說什么,走回堂內后又對眾族人說道:“令公忠勤為本、內外俱知,或遭小厄,不足為懼。事或一時難了,你等也各自寬心,收聚各自舍內人員,不要驚鬧,不要失言!”

聽到燕國夫人這一番話,堂內眾人也都略微安心下來,然后各往親眷、主人身邊去靠攏。然而正在這時候,張均夫人鄭氏身邊突然響起一個稍顯突兀的呼喊聲:“六郎不在、六郎不在這……”

“噤聲!”大府掌事張固眼疾手快,入前掌摑這名喊叫的仆婦。

元氏也皺眉凝視著鄭氏,低聲斥道:“不會教人,就少留身邊使用!”

“是妾管教無方,請老夫人容后發落。”

鄭氏白了一眼被掌摑的蘇七娘,又向燕國夫人欠身道,旋即便又低聲道:“只不過,這些軍士氣勢洶洶入門來,稍后想必也會盤查族人缺誰。難道還要為了掩飾那孽、那小子,給家人更添過錯?”

“問時再說!我夫我子俱系刑司,若必不得赦,索此小兒又何益安危?”

元氏口中低語道,她見鄭氏眉眼間還有些不服,便又輕聲道:“就算滿門遇難,也要留一二人收殮骸骨,合家共一大冢,總有一抔土是添加你身!人情是網,他不害你,你何必要撕裂扯斷!”

鄭氏聽到婆婆言中有怒,便又連忙垂首應是,只是當看到凄凄惶惶傍在自己身邊的兒子張岯時,心中又不免怨念滋生。就算要留一二人,憑什么不能是她的兒子?她自有所出,又何勞旁人施舍一抔黃土?

眼下全家受難于此,偏那孽種為給其亡母造碑而僥幸于外!

鄭氏想到這里便越發憤懣,乃至于又想起年前術士批命的判詞,再聯想當下情景,心中對此便越是篤信,不免暗恨自己之前還是太過仁慈,若早橫下心來除掉孽種,可能家中這一場劫難都能消弭于無形。

人在身處逆境中時,思想本來就容易偏激極端,而且鄭氏對那庶子本就心存成見與敵意,這會兒便越發的心意難平,趁著家宅被搜查一番、族人們又被遣還各處后,她便又召來蘇七娘耳語一番。

“這、這不妥罷?方才老夫人還說……”

蘇七娘聞言后頓時面露難色,而鄭氏則皺眉低斥道:“闔家百數口,誰不想活?你不聲張,她知是誰告發?況那孽種本就是一個招災的厭物,若能趁機了結了他,家人反能轉危為安!你常說你兒想覓一官事,此番事了,給你安排。”

“這、這,多謝主母恩典。”蘇七娘聽到主母心意已決,她也不敢再推脫,況且聽到回報還算可觀,當即便橫下心來點頭應道。

中書令張說為御史大夫崔隱甫、御史中丞宇文融和李林甫共同彈劾,其家宅也被金吾衛將士團團包圍,相關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全城。

張洛在城南康俗坊外察覺到情勢不妙后便打馬一路北行,當其跨過新中橋來到洛水北岸時,甚至已經依稀可以聽到道中行人議論張說相關的事情。

御史臺針對張說的彈劾是在今日的早朝,而今則已經到了午后將近傍晚時分,洛北因為依傍皇城,所以從皇城中傳出的消息能更早抵達這里,道途中甚至有人繪聲繪色的講述當時的情景,仿佛其人親歷一般,也不知道是真的看見還是在捏造吹牛。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對一些人可能是滅頂之災,但對另一些人也不過只是談資而已。如果不是事切自身,張洛倒是很想停下來聽聽洛陽民眾對于此事的見解與感受,可現在他卻沒有這樣的心情與時間。

新中橋北有漕渠與新潭,自東而來的漕船與客貨船只大多由漕渠而入新潭,進行人貨的集散。因此這一片區域也是洛陽城中最為熱鬧的地方,甚至就連南市、北市都遠不及此,因為兩市的客商與貨品都是從這一片區域中分流過去的。

張洛雖然鮮衣怒馬比較引人矚目,可是一旦靠近到漕渠附近,一時間也仿佛雨滴入河、魚游入海。街道上人貨往來頻繁且擁擠,尤其是在漕渠浮橋上更加的人流擁堵,張洛都要下馬牽著過橋,甚至心里都忍不住默誦起“齊之臨淄三百閭……”。

但這擁擠嘈雜的環境也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安全感,不必擔心會被金吾衛追蹤至此且當街抓捕。

擠出了擁擠的漕渠街巷之后,往北街道倒是沒有那么擁擠了,但也仍然非常熱鬧,街面上仍是人馬嘈雜,張洛甚至都懷疑這附近居民晚上睡不睡覺,怎么能受得了?

怪不得無論是張說等盛唐大臣,還是中唐裴度、白居易等,都在洛南的坊曲安家。洛北這里熱鬧是熱鬧,但也的確是吵鬧,并不怎么宜居。

張洛此行目的是清化坊,擠出漕渠街后北行一里多便到了。

一入坊中,便有一股熱鬧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別處坊中并不多見的餅鋪食肆乃至于旗亭酒家在這里隨處可見,雖然不敢當街開門,但在店外街邊卻多有奴仆叫喊招攬生意。

張洛這樣的華服豪客剛一入坊便被好幾人盯上,不獨要上來殷勤的為他牽馬執轡,甚至還有幾名風騷胡姬湊上來往他身側來拱,身上夾雜著濃烈的香料氣息與酒糟的酸腐味道,待到張洛瞪眼呵斥,才各自悻悻退開。

清化坊是一座綜合性的坊區,不只有居住功能,食肆酒家客舍旅店一應俱全,坊中還有都亭驛與左金吾衛的官廨。

張洛到清化坊來,自然不是為的搞燈下黑那一套、自以為躲在金吾衛的老巢就不會被抓到,他是來尋訪那個剛剛冒名頂替過的內侍牛貴兒的,當時其人留下的住址便在清化坊西曲。

眼下情勢復雜,無論是周良一家所遭受的厄難,還是業已陷入政斗泥潭的張家,都不是憑張洛一人之力能夠搞定,而他唯一能夠求告的,眼下也只有深宮中的大姨武惠妃。

之前張洛拿著牛貴兒的魚符敢直闖河南府,但眼下卻是不敢擅闖宮禁,倒不是怕了,而是因為知道闖也沒用。這牛貴兒既然將隨身魚符送給自己,回宮后肯定要報失銷檔、更換新的魚符以出入通行。

河南府那里不能驗證魚符真偽,宮禁是能驗證的。張洛真要拿著這魚符便直闖大內,無疑自投羅網,也暴露出自身的愚蠢和輕躁,那也就不必再奢望武惠妃會搭理自己了。

所以到了清化坊西曲之后,張洛便開始老老實實諸家叩門詢問牛貴兒家在何處。: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