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協律郎

0048 日月昭昭,下無私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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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8日月昭昭,下無私隱0048日月昭昭,下無私隱:

初夏的夜清涼靜謐,在這中古時代的盛唐,并不像后世有著那么豐富的夜生活,哪怕是皇宮大內之中,大部分人也都保持著日落而息的生活作息。

張洛被兩名宦者攙扶著,一路上低頭疾行,幾乎沒有見到別的人。他偶爾抬眼向周圍張望,但也只能看到高高的宮墻,以及高墻上方探出的重檐斗拱輪廓一角。

宮巷錯綜復雜,而且還沒有什么明顯的標識,行走其中本來就容易迷失方向。張洛剛才一撞大概是有點腦震蕩,又被兩個小太監架著一頓亂轉,越發感覺天旋地轉,手腳越發無力,眩暈加上頭痛,忍不住呻吟起來。

“郎君還須稍為忍耐,內醫局據此還有一段距離。”

兩個小太監見張洛狀態不算太好,索性干脆一人彎腰將他背起,另一個在旁扶掖,然后才繼續向前趕路,總算是趕到了內醫局中。

此時張洛的狀態越發不好,迷迷糊糊的沒什么精神,內醫局中有醫官并男女宮奴疾步迎出,從氣喘吁吁的小太監身上將他接下來,又抬進堂中橫于素榻,他也只是任由擺布。

此時他臉上的血跡已經風干結痂,被血水打濕的頭發則成綹的粘在了額前與頭頂,傷情看著比較嚴重,須得先用溫水打濕暈開之后再作進一步的處理。當醫官小心翼翼處理這些的時候,頭暈又疲憊的張洛便昏昏睡去了。

“這人是誰?何處致傷?怎么這么嚴重?”

禁宮之中規矩森嚴、生活也相對枯燥,內醫局中鮮少有這種外傷急救的事情發生,宮奴們也就不免心生好奇,竊竊私語起來。

“你們不要小瞧了這郎君,他乃是張燕公門下孝孫,不久前在南省……”

兩名小太監看到其他宮奴們好奇的眼神,便也忍不住小聲講述起來,其他宮奴在聽完后,也都不免唏噓有聲。

“你們所言是真?云陽真人有問,再來細講一下!”

這時候,內堂屏風里行出一名宮婢,抬手指著兩個小太監說道。

兩人聞言后連忙恭聲應是,旋即便趨行走入內堂屈膝作拜:“叩見云陽真人,奴等方從南省回宮,所見這位張氏郎君……”

內堂里幾名醫官正在小心的炮制藥材,坐在正當中是一名明眸皓齒的少女。少女無著釵裙,卻作女冠裝扮,秀發結于芙蓉玉冠之內,青衣法服外又著金絲霞帔,素面清麗、明眸如星,姣好的五官如描如畫,氣態出塵,恍若仙媛,并有一股讓人不敢直睹的貴氣。

聽完兩名宦者的講述,這被宮奴們稱為云陽真人的少女便站起身來,腳踏云履、身形高挑,她邁步繞過屏風走入外堂,來到橫躺榻上的張洛面前,垂眼打量起來。

此時張洛頭臉上的污血已經被擦拭干凈,醫官正在小心為其挑出黏在頭頂傷口中的發絲,一待發絲抽出,睡夢中的張洛便疼得暗抽一口涼氣,身體又顫一顫。

“輕慢些。他疼,你見不到?”

少女正端詳著這少年的模樣,見其皺眉抽氣,自己也忍不住秀眉微蹙,旋即便有些不悅的對那醫官說道。

“是、是……”

醫官本來就已經非常小心,聞聽此言壓力更大,抬手輕擦一下額上汗水,便又用鵝毛越發細致的往外挑弄黏在傷處的發絲。

少女輕斥醫官,自己卻忍不住探出如玉般的纖指在張洛頭前傷口旁按了按,口中又輕聲道:“不是玉骨啊,倒是硬得很。”

她這一按用力不小,本就睡的不深的張洛吃痛之下猛地睜開眼,旋即便看到一個風姿綽約、明艷脫俗的道裝少女站在自己面前,一時間整個大腦都處于宕機狀態,下意識低呼一聲:“這是又到了仙界?”

少女沒想到他突然睜眼醒來,轉過身去便步履輕盈的疾行退回內堂,聽到少年癡語誤入仙界,粉唇不由得輕抿起來,眼角彎彎似是月牙,直從脫俗的方外重返人間,變得越發嬌艷俏麗且鮮活靈動。

但她哪里又知道,張洛是真的在懷疑莫非自己又穿越了一次、來到了仙俠世界?

仙姿乍瞥便杳然無蹤,他茫然失落之余又向左右張望,看到廳堂陳設都有些陌生,及至瞧見兩個攙他來此的小太監,才確定自己還在這個位面,于是又忍不住問道:“這是內醫局?方才那仙、那是誰?”

“郎君請快躺好,傷勢若不盡快敷治,又會有血水滲出!”

兩個小太監見云陽真人避入內堂,自然也不敢多嘴胡說,入前又將張洛按在榻上,口中疾聲說道。

清醒過來后,傷口處傳來的絲絲疼痛也打斷了張洛的思緒,尤其當那醫官開始將金瘡藥粉撒在他傷口處時,他更是疼得連連嘶氣。

“郎君方才在南省那么剛強勇毅,怎么這會兒連些微疼痛都禁受不住?”

堂中幾名宮奴剛剛聽說張洛在南省的事跡,心中欽佩不已,這會兒看他這副模樣,幾名宮婢忍不住笑語問道。

“我也只是血肉之軀,冷暖疾痛都有感受。方才孝義所催,一身生死猶且不計。眼下所處安逸,畏寒怕疼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張洛向來不是怯場之人,聽到幾個宮婢并無惡意的調侃聲,便也微笑道:“但使合家康寧、災禍不生,我也只愿做一個閑庭戲鬧的紈绔,與諸娘子笑言人間風月,不樂共那外間君子小人強辯道之曲直!”

深宮之中本就少見外人,幾名宮婢見這位張公子不只道德高尚、且還風趣動人,一時間也都大生好感,便都湊上前幫忙處理傷勢,不只很快便將傷口包扎妥當,還幫忙裹上一個幞頭,讓少年又恢復英俊得體的外貌。

剛剛退回內堂的那少女云陽真人也在側耳傾聽外間的動靜,聽完張洛這番話后,她不由得也露出認同之色,她視線落在醫官們正忙碌炮制的藥材上,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道裝,原本晶亮的美眸很快又黯淡下來。

四面鶯鶯燕燕、周身香風環繞,張洛一時間都有些飄飄然,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一直等到高力士又登堂行入,他才連忙收拾一下心情,起身相迎。

高力士見他傷勢已經處理完畢,便開口說道:“若無不妥,便且隨我面圣去罷。”

聽到終于要去見今晚上的關底boss,張洛頓時精神一振。剛才淺睡片刻雖然時間不長,但卻讓他剛剛消耗的精力獲得了極大的補充,眼下又是精神滿滿準備迎接后續的挑戰。

高力士看到少年這振奮不已的模樣,心內卻是暗自一嘆。

他自知圣人眼下已經是心存成見,此番召見少年也并不是真的要聽其陳訴,無論這少年心存怎樣的期待,此夜怕是都不能如愿,甚至還有可能遭受巨大的打擊。

身為圣人的親信近人,類似的情形高力士見得多了。舉天下而奉一人,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懷揣著各種期待與抱負、拼命想要湊近圣人的人,但圣意高邈、近乎天人,又豈是凡人能妄自揣度?

這些人有的成功,有的失敗,見得多了,高力士的心情也變得有些麻木。哪怕眼前這少年是他老友張說的孫子,高力士也不打算給其什么提醒,稍后禍福由其造化吧。

心里這么想著,高力士只是轉過身去,示意少年跟上自己,而當走出內醫局時,卻有幾名宮奴相隨行出,向著少年擺手道:“郎君此行,必能得愿!”

聽到這話后,高力士不由得微微一愣,回看正微笑擺手與宮人作別的少年,不免有些訝然,這才多久,彼此似乎便熟悉起來?

“勸君惜取少年時……”

看一眼處理完傷勢后又恢復姿態卓然的少年,高力士不由得喃喃輕語一聲。

張洛聞言后不免一樂,望著高力士笑問道:“渤海公也聽聞拙作?”

“這、這是你的詩作?”

高力士本是有感而發,聽到少年此言不免更加訝異,繼而想起惠妃在側殿所歌,神情不免微微變幻,停頓片刻后,他臉色陡地嚴肅起來,沉聲低語道:“圣人為天下主,日月昭昭,下無私隱,爾宜自省,謹慎應答。”

張洛聞聽此言后先是一愣,然后便連忙頷首應是,同時心里也泛起了思索,高力士突然這么說,究竟是提醒,還是警告?

思索了好一會兒,他也沒有想出一個頭緒,索性便不再多想。這種打啞謎一樣的信息傳遞,本來就沒什么意思,無論再怎么高端的局,真正需要準確傳遞的關鍵信息也不可能表述的這么模糊。

高力士這么說,要么是他自己也迷糊著,要么是想表達一個心意、但又覺得自己不配讓其說的太明白,總歸就是一個故弄玄虛。

但說到底今晚起到決定作用的還是皇帝,與其浪費精力在這里猜謎語,還不如想想稍后面圣該要怎么應對。

還日月昭昭、下無私隱,這種就是典型的被皇權洗腦、自我攻略,說的就跟二十年后被打得哭爹喊娘、妻離子散,狼狽逃竄到四川的不是這老登一樣!: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