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協律郎

0049 誰人教你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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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9誰人教你行事0049誰人教你行事:

一行人穿過長長的永巷,抵達宣政殿的側殿外,高力士先行入稟,示意幾人在殿外廊下暫候,約莫過了十幾息的時間后,殿內便響起一個呼聲:“著河南府民張雒奴入見。”

張洛聞聽此言,精神頓時一振,與此同時站在他側前方的一名宦者也連忙低聲提醒道:“郎君趨行奴后,切勿越前!”

說完這話后,那宦者便先行走出,上半身看不出有什么動作痕跡,膝下則是碎步疾行。

張洛便也只能邁著小碎步跟隨于后,用視線余光盯緊了引路宦者的衣角,待到其人停頓于殿中并且低呼一聲“拜”,他便也連忙停頓下來,旋即便屈膝俯身深拜下去,旋即旁邊負責導引的宦者便呼喊道:“啟稟圣人,河南府民張雒奴來拜陛前!”

“河南府民、罪人張雒奴,拜見吾皇至尊!”

正常臣民朝拜君王都有一系列繁瑣禮節,包括儀仗導引與張設等等,不過唐代宮廷禮節本來就簡便從俗,一些繁禮能免則免,再加上此夜本來就不是正式的召見,所以也就只有導引唱名而已,張洛也稽首于地、不敢私自抬頭向上望去。

“免禮罷。”

片刻后上方響起一個聲音,張洛才緩緩抬起頭來、再拜而起,然后便乖乖垂首站在原地,等待進一步的指示。

圣人獨坐于這側殿上方的御床上,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少年。至于剛才還在殿中的武惠妃,則就暫時退到了殿側珠簾垂帷的后方,也在透過珠簾縫隙、略顯緊張的望向殿中的張洛。

之前在內醫局經過妥善處理,張洛身上已經看不出傷痛狼狽的跡象,言行儀態也都還算得體,起碼并不讓人心生反感。

但是由于圣人先有成見,這會兒望向少年的眼神也頗為冷漠,口中沉聲問道:“張氏子自稱罪人,你何事致罪?”

“罪人因恐中道受阻、不能上達天聽,對銅匭監事官吏犯有欺詐之罪,雖然事出有因,但也罪證確鑿,不敢有隱。唯乞圣人允許罪人啟奏完畢,罪當何懲、罪人恭受。”

盡管之前準備的罪狀被李林甫給燒掉了,但張洛也并不打算掩飾狡辯自己犯下的過錯,聽到皇帝問話后,當即便又欠身說道。

圣人聞言后便輕輕的冷哼一聲,身軀微微后仰,繼而便淡然說道:“欲奏何事,從速道來!”

“罪人投書銅匭,言有益國良計欲致天聽,幸得召見,自應速獻,恭請圣覽,以證所言并非虛罔。”

張洛連忙又將自己用心準備的真正的奏書從懷中掏出,兩手向上托去,自有宦者入前將這奏書接過而后轉呈于上。

圣人聽到這話后眉頭當即又是一皺,他并沒有去看被宦者擺在案前的紙卷,而是又垂眼望著張洛沉聲道:“除此之外,還有別事?御史臺中遭遇,無有進言?”

“國事為大,小民一身所受,小事而已。況圣君臨朝,天日昭昭,善惡忠奸難能隱匿,是非曲直無有混淆。小民幸得垂顧,不敢妄言份外滋擾圣聽。國運興盛、普天共愿,此身沐恩久矣,故以雅言呈獻。”

雖然之前還在心里吐槽高力士那迪化的說辭,但真正到了場面上,類似的話張洛也是張口就來。

他雖然也挺想趁機搞一搞李林甫,但事情總要分輕重緩急,他今天來的目的并不是為的攻擊張說的那些政敵,而是為了呈獻有益國事的良謀,這一重要的目標不容混淆。

垂首站在御床一側的高力士聽到少年這一回應,微鎖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方才圣人心生不悅,就是因為少年言辭詭譎、反復無常,令其聯想到張說在武周舊年的故事,由此認為少年也是在借此故技重施、黨同伐異,但是少年登殿后便立即收起了之前在南省所表現出來的那強烈的攻擊性,這起碼避免了圣人因此而肝火大動。

果然當高力士暗窺圣人神情時,發現圣人的臉色和緩了一些。高力士也不清楚少年是從自己的話語中領悟出了什么,還是本來就作此打算,但事情總算有了一個向好的趨勢。

再聯想到之前這小子在南省恨不得將李林甫扒皮抽筋的狠戾模樣,與當下圣人面前這從容豁達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高力士也不由得暗嘆此子當真家學不俗。

且不說殿中幾人的心思變化,隱身在垂帷后方的武惠妃則是臉色頻變、心中大生訝然,不是說要告崔隱甫?怎么現在又成了進獻良策?之前她還以為或是傳達有誤,但今話從她這外甥口中說出,又讓她大感不解。

圣人神情雖有和緩,但也并沒有完全好轉過來,聽到少年連番強調他那所謂的雅言良策,眉頭又微微皺起,口中徐徐說道:“那便看一看,張燕公有何能夠裨益社稷的良計傳授家人、今始來獻!”

張洛倒是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待聽到皇帝語氣酸溜溜的有些不善,這才略有恍悟,連忙又躬身道:“小民平生見識,雖然俱為大父傳授,但今日獻計卻非大父所傳,而是偶然所得。

小民日前浪游南郊,不料卻遭河渠決堤,落水險溺,幸得搭救才免一死,歸后驚厥不醒,臥病垂危,數日乃安。恩公乃河南府錄事周良……”

他快速的將周良介紹一番,并把這奏書中的內容歸功于周良:“周錄事雖然屈受卑職,但卻心懷匡濟之志,凡所歷任皆以忠勤,不只恪于職守,更有宏計自構,小民今日所呈,便是周錄事前所構計。”

“不是張燕公傳授?”

圣人倒不關心少年與那周良有什么過命交情,只是在聽到自己猜測有誤后不免略感訝異。

他埋怨張說藏私,所以先存成見,此時聽到這計略與張說無關,倒是生出了幾分好奇,于是便將那奏書展開略作瀏覽,然而看著看著,他的神情就漸漸變得嚴肅認真起來,只見視線快速的在奏書上面移動,甚至在看到卷尾之后又轉到卷首重新閱覽起來。

一旁的高力士、還有簾后的武惠妃,剛才在聽完少年講述后都有些不以為然,并不覺得區區一個九品卑員能夠構想出什么宏計良策,可當見到圣人如此表現,一時間也都不免大感驚訝,暗忖這奏書所寫到底是怎樣的內容,竟讓圣人看得如此入神?

“當真是一番良策!用筆雖淺,述事卻深,這周良是有才之人,不遜立朝諸公!張氏子并非妄言,此番構計確有可采,能紓物困,作書此員如今何在?”

一直過了好一會兒,圣人才有些不舍的掩卷感嘆一聲,旋即便又望著張洛詢問道。

聽到皇帝對這篇奏書表現出了認可的意思,張洛心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無論他今天晚上應答如何得體、處事如何機敏,但落到最后結果如何,終究還是得看能不能拿出真正能夠打動皇帝的真東西。

如果這篇奏書不能得到皇帝的認可與欣賞,那么無論他做出再多的努力,到最后也只會是一場空,出生入死了一個寂寞。

趁著皇帝被此獻策打動之際,張洛又暗暗咬了一下舌尖一側,趁著痛到眼淚將涌之際,他又深跪殿中,哽咽說道:“小民今日投書銅匭,除了要將此良謀進獻于上,也是不愿周錄事這忠直之士被埋沒于江湖。

圣人垂問,小民不敢隱瞞,周錄事業已死于王事,不能再承沐君恩。日前洛南又生水患,周錄事適逢其事,搶救不及,身溺洪波……”

“此員竟死了?”

圣人聞聽此言,一時間也是面露失望之色,此奏書所言漕運諸事,恰好能夠紓解封禪之后的物困,原本他還想召此人入朝細問深論相關事宜,卻不想此人竟然已經不在了,心中自是大感惋惜。

“周錄事雖死王事,但卻身后未已。河南府未審事之詳細,卻先咎死事之人,入戶捉捕其家人系于府獄,忠勤之士竟成罪人。小民先受其恩,復欽其才,冒死舉之,乞達天聽!”

張洛也沒有一味的為周良邀賞,而是繼續誠懇的說道:“圣人覽此計謀,應知此員不俗,絕非昏昏于事、不堪任用的庸官惡吏。小民懇請圣人能遣御史往河南府究核其事,若周錄事當真有罪、死不足惜,若是直士受屈,恭待圣裁!”

“還有這樣的事情……”

圣人聽到這里,眉頭便也深深皺起,他本以為此夜召見少年是要受朝中人事爭斗的滋擾,卻沒想到事情大出自己所料,先是看到一份真正稱得上能夠經邦濟國的良謀,轉又聽到一件地方官員疑似處斷不公的事情。

事情究竟如何,他自然不能聽信少年一面之辭,在沒有切實了解之前,他也沒有做出什么答復,不過望向少年的眼神卻變得和善起來。

“張氏子今日登闕奏事,不畏威權,勇毅敢當,救親報恩,甚有可稱,確是難得。只有一點不解,誰人教你如此行事?”

此時圣人對于張洛的印象已經大有好轉,這少年奏答得體、言事有據,而且所奏切合時弊,并不是令人厭煩的人事攻訐,圣人對其也漸生賞識。

最后這個問題只是單純的好奇,在他看來這少年年齡閱歷擺在這里,臨場應答得體或是天賦使然,但是整場行事計劃顯然不是少年自身的經驗能夠構想出來的,如果是其祖父張說為之構計,則就比較合理。

然而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殿側珠簾后的武惠妃已是臉色驟變,張洛也不由得面露難色,至于站在一旁的高力士,臉上則露出幾分玩味的神情,比較期待少年會如何作答。: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