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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1挽郎班首0081挽郎班首:
傍晚時分,隨著皇城百司下班,前來吊唁的官員也越來越多。岐王子侄們在喪廬里號哭不止,張岱等挽郎們也被安排在外開始唱剛學的挽歌,以營造喪禮悲愴的氣氛。
但其實說實話,在這種嘈雜喧鬧的環境中,人是很難生出什么悲傷情感的。
尤其站在張岱前方的一個少年、信安王李祎的兒子李峽,他唱歌跑調,而且還唱的賊大聲。
那魔音灌耳搞得張岱實在嚴肅不起來,須得一邊唱著一邊掐住大腿外側才能繃住臉,總算沒有直接笑噴出來、失禮人前。
他這里控制情緒已經很困難,又漸漸發現傍晚來吊唁的這些官員們都在頻頻打量他,入內祭拜完畢后也不急于離開,而是三五成群的站在庭院角落里竊竊私語,間或傳來一些模糊不清的零星詞語。
傍晚時京兆韋氏一群族人結伴前來吊唁,身穿緋色官袍的韋堅赫然正在其中,看樣子是直接從官署趕來。
待到入前吊唁時,韋堅也在用視線打量著張岱,那眼神中有幾分審視,也有幾分警惕,更有些其他說不清楚的情緒,這也不免讓張岱心中存了一份小心。
外坊街鼓響起時,禮部又將新挑選的挽郎給送到岐王宅中來,率隊的便是賀知章與張均。
這行人入宅后,又都眼神直勾勾的望向張岱,就連他老子都是如此,那眼神中意味很復雜,只不過張岱這會兒被魔音灌的無暇細品。
隨著宵禁開始,前來吊唁者告一段落。雖然尚善坊和臨近數坊都因岐王喪禮而放開宵禁,但城中其他地方還是要嚴格執行的。
賓客們不再登門,儀軌便也暫且停下。靈堂里傳來嘔吐聲,是岐王子河東王李瑾因搐哭過甚、難能自控,這會兒整個人都倒地抽搐,引得府中人員忙不迭招來醫官為其診治。
張岱站在外間看到這混亂一幕也不由得暗嘆一聲,岐王頗有荒淫事跡流傳于后,但本身卻子嗣不昌,唯一子李瑾而已。
歷史上這河東王沉迷酒色、暴斃早夭,以致岐王絕嗣。現在看來,單單只是治喪都有點撐不住,怪不得也沒能活得太久。
想到這里,張岱腦海中又不由得泛起那位云陽縣主的身影。
他自入宅來便在前宅助喪,也沒有機會到后宅去游逛,當然也就無從再見那位縣主,不知其人當下狀態如何。但見河東王如此,想來應該也不會太好。
他這里還在感嘆別人家事,不防他老子從人群后繞出來,扯了他一把示意他往偏僻處。于是父子倆便在這前宅兜了一大圈,才找到一處無人的墻角。
張岱本以為張均還要跟自己說挽郎名額這時,然而張均卻皺眉說道:“那首《望岳》詩,幾時所作?日前家中怎不聽你說起?這詩不比日前那雜詩更端莊得體?早日示人也更受見重!”
如果不是因為有父子這一層倫理關系,說實話張岱還挺樂意跟他老子相處的。
那清澈的愚蠢、拙劣的心機,很容易就能讓人感受到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你知道個啥,張嘴就在這里瞎咧咧,行為和目的你能理解嗎?
他也沒作解釋,只是低聲道:“阿耶聽王學士說?”
“不是他,之前省中群徒詰你執紼助事、控訴禮司處事不公,杜審言的孫子攀墻給你揚名,誦此詩篇平息眾怨。”
聽到張均的回答,張岱眉梢頓時一挑,心中暗生不爽,難道提前入選的只有我一個?憑啥只說老子,以為我好欺負?
他又想到之前韋堅那眼神,心中暗自盤算京兆韋氏作為關隴名門、參與備選挽郎的必然不少,可能起哄針對自己的那些人就是韋氏子弟,這也讓他覺得有必要防備一下對方更多的陰招。
不過聽到居然是杜甫幫助自己平事兒,張岱心中又是感動又是羞慚,往人群處環顧一周又問道:“那杜二何在?”
“你道人皆如你這般幸運?此子并無門資可援,業已遣出。”
講到這話,張均心里也有幾分不自在,覺得自己遭受了冤枉。
他雖當司主事,兒子也有備選資格,但真正得選的卻不是靠他,而他想弄進來的卻也沒能如愿,結果還被這些不學無術的小王八蛋們數落一通,若非自家兒子當真能打,此番怕是難免要被吵鬧去職。
一想到這里,他心中又生出幾分溫情,拍拍張岱的肩膀說道:“你才情富麗,無需韜光養晦,大可盡情施展。我家聲勢雖然不復如前,但也護得住一個才情驚艷的小子不受群妒中傷!
譬如今日,若我早知你才情如此,豈會困于署中,由得一眾豎子在外詰我父子?”
張岱聽到這話心內一哂,我信你三成都智商清零,最需要防住的就是你這老登!
他從來也沒打算指望他老子什么,就算有什么門資可恃,那也是他爺爺的蔭澤。不過當聽到張均說杜甫沒有門資可援的時候,他便暗暗告誡自己要好好混,爭取以后自己就做杜甫的靠山!
晚上來往岐王宅的人員變少,就是調整和安排第二天儀軌的時候。因為一百二十個挽郎都已經挑選完畢,所以挽郎們也要開始正式排練演習。
大概是那一首《望岳》詩的緣故,這些之前還在省中吵鬧控訴的挽郎們在來到岐王宅后,也都沒有人上前找茬,相反在跟張岱打招呼的時候一個兩個的還挺客氣。
包括有幾個入選的韋氏子,或是與那韋堅并非近親,或是不敢再公然挑釁,也都沒敢再瞪眼。
雖然沒有獲得什么當面打臉的機會,但見這些人前倨后恭,張岱也是感覺挺爽,我跟詩圣加起來,誰敢惹我倆!
“張六郎好詩才,事畢后擇日往燕公府上拜望,你可不要避出不見!”
賀知章送來挽郎后便跟幾名同僚閑話,這會兒溜達過來,抬手拍拍張岱的肩膀便笑語道。
這老先生年紀比張說還大,態度如此隨和的拍肩嘉許,自是讓張岱受寵若驚。
但是看他毫不避諱的露齒笑語,張岱也覺得這老先生著實欠教育,他自己剛才為了控制表情,大腿都給掐青了,結果人家這里渾不在意。
想來是因為之前省中有杜甫打岔的緣故,賀知章沒喊出那句讓大家等寧王的話,或許會免于遭受詰責。但張岱卻沒膽量跟他一塊兒站靈堂旁邊呲牙笑語,垂首應過幾聲后連忙借機溜開。
其實這一天下來進進出出幾千人,除了一些特定的人員之外,其他人也都少有面露戚容,但也總歸還能保持嚴肅。
這倒跟情商高低沒啥關系,大部分人到這里來還是做事的,真要一味的悲悲切切反而影響做事。
不巧的是作為挽郎的張岱就屬于那特定的人員之一,人家事主家找你們少年郎來是為了唱挽歌渲染氣氛,可不是為的靈前蹦迪。
張岱轉回到挽郎隊伍里,又被安排了一個任務做挽郎班首。一百二十個挽郎分作六班,由他們這些先定下名額來的做各班班首領唱挽歌。
不過這倒也不絕對,信安王他兒子便因為五音不全沒做成小組長,有的則因為不夠氣宇軒昂也被拍在了隊伍后邊。張岱音色、音準、儀容、氣質俱佳,還被安排在了左翼第一班的班首,榮獲C位出道的資格。
對此一眾挽郎們也都沒有意見,排隊前后也都不影響事后的待遇,而且這排位也與門資世祚無關,全看眼緣如何,顏值怎樣高下立判。
如果顏值不夠還強要排頭,從洛陽一路被人噓到長安去,想想都覺得可怕。
這里剛剛排定了挽郎出行時的先后次序,有后宅內侍匆匆入此來,找到張岱附耳低訴貴人相召。
張岱聽到這話心內也有些緊張,低頭整理一下袍服、收拾一下心情,然后便跟在內侍身后繞過嘈雜的前宅往內行去。
岐王家宅內外分明,通過一條永巷便進入一個跨院里,小院里一座兩層的閣樓,四面皆有布屏圍設,同時還有男女奴仆忙碌的進進出出,并不比前宅安靜多少。
張岱來到閣樓前,往內一瞧便見云陽縣主已經除去了道裝法袍,轉而換上了一身喪衣,但卻并不像河東王一樣跪拜號哭,反而端坐案前正伏案疾書,同樣也是一副忙碌樣子。
“張世兄好,又見面了,請先入座稍待,容我處理完些許瑣事再與敘話。”
云陽縣主匆匆抬頭向張岱說了一句,然后又低頭疾書起來。
張岱之前還在猜想這位縣主目下應是如何傷心欲絕的狀態,但眼前這畫面著實有些超出了他的預料,以至于都讓他心生些許遲疑,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他走進樓里坐定下來,看到云陽縣主案上堆滿了計簿,有些還散落了下來,便彎腰撿起擺回案上,順便匆匆瞥了幾眼,發現乃是一些田莊計簿,原來這縣主如此忙碌是在盤查產業。
“這些事務,不可交付府屬?縣主居事,勞恐傷神啊!”
云陽縣主聽到這話,手中正在疾書的筆懸空頓住,素凈憔悴的臉龐微微一白,她舉起另一只手掩嘴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失態,然后才輕聲道:“前宅諸事已經讓府員忙碌不已,一點內宅的私己不便再勞煩……”
她抬頭看了一眼張岱,又低聲說道:“先父逝后,不日便要歸禮,東都這里未知歸期,短年之內必難再至,家事散落恐將荒蕪,便趁禮前盡量收拾攜返。
恩親辭世,不捻衰麻卻牽緡繩,世兄想是沒有見過我這種污濁女子吧?”
張岱聞言后先是搖搖頭,然后才意識到這動作讓人誤解,便又開口道:“喪親之痛,浮于形面只是由人觀瞻。此情哪怕痛徹心扉,總也不能一日之內共赴一丘。治禮之外仍需謀生,我只是沒想到事竟系于縣主……”: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