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的悠閑生活_第三十章共同經歷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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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走到屋檐下,抬頭看向藍天,四周靜悄悄的,就連呼吸時都能感覺到空氣的熱度。
大概一個時辰之后,陽光依舊這般猛烈,曬得遠處的風景都被扭曲了。
扶蘇轉頭見到田安還若無其事地站在一旁,好像高溫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張蒼剛將文書遞出去,讓人交給少府,而后憂心地道:“近來,恐多有雷雨。”
田安十分贊同地點頭。
這酷熱來得太快了,本來雨后的地面還有些濕,現在幾乎是燙的。
扶蘇道:“告訴他們往后早晨提前勞作一個時辰,午后都好好休息,十人為一隊,哪一隊有人不休息鬧事,鬧事者扣錢餉,整個隊伍受罰。”
田安得到話語就去吩咐了。
公子的治理方式是十分嚴格的,這片河床工地有一塊一人高的木板,這個木板上所寫的就是河床工地的規矩。
洋洋灑灑四十余條規矩,其中包括用飯與勞作規范,甚至嚴格到幾時勞作幾時到,誰也不能無故遲到或早退。
但這里提供吃喝,雖然說住的地方簡陋些。
可僅僅是住,這五百人民夫也要遵守住的規矩。
對此,怎么住,住在何地,都有規矩,甚至還要互相監督。
不只如此,連吃與拉都有規矩。
唯一好一些的,大概就是這里的民夫每五天可以休一天,這一天他們可以回家。
有個老漢叫黑方,算是這群民夫中較為有威望的一個老人家,這里的年輕人都稱他老人家一聲方伯。
“方伯,我們明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了。”
聞言,黑方板著臉道:“回家吃得還多,你不如在這里。”
那青年撓了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他小聲道:“娘讓我回去,說是談個婚事,我們打楚國回來了,我有軍功,我還有田,我爹給我建了房子。”
四周還有幾個年輕人也圍了過來,說著以前以及現在的事。
以前的老秦人比現在還兇悍,那時候老秦人之間的男女只要看對眼,就會鉆林子。
一群壯實的年輕人與老人家聚在一起,說著說著難免就會說起這方面的趣事。
其實黑方是個很苦的老漢,他有五個兒子,方伯須發已白了大半,當年與一伙老秦軍去打楚國。
回來之后,他將錢餉給家里花用還不夠,為了給更小的兒子謀個好出路,為了讓他的小兒子讀書,將來在關中謀個差事,黑方隨著大軍回來之后,就一直在找活干。
黑方不想他的兒子再去戰場拼命,他希望他的孩子讀書識字,在關中謀個寫字的差事。
聽說公子扶蘇的商顏山可以讀書,黑方就把孩子送過去了,如今孩子就養在商顏山,商顏山教孩子需要給糧食,黑方每月都要交五斗米,才能讓孩子繼續留在商顏山讀書。
干瘦的黑方雖須發白了大半,但還是很有力氣,那一雙眼睛很明亮,看什么都很仔細。
不然也不會在老秦軍中混跡多年。
年近六十的黑方有一個本領,他總能在死人堆中找到有用的東西,也能在死人堆中找到同鄉,他的記性特別好,哪怕同鄉的尸體被水泡得發胖了,他都能認出來,而事后再確認往往又不會出錯。
因此在同輩也好,在這群年輕人中也罷,黑方總能得到足夠的尊重。
在軍中混跡,尤其是像黑方這樣混跡多年的老秦軍,以前或多或少都有活命的本事,要不就是能扛餓的,要不就是跑得很快的,比較機敏的。
黑方還記得,當初他在打長平的時候,那時的他才十七歲,長平那一仗打了很久很久……
烈陽依舊高懸頭頂,眾多民夫都在河床邊的草棚下,休息著,有人正躺著酣睡,還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話。
眾人在這里勞作,誰家也不會嫌自家的糧食多,這年頭太缺糧食了。
來這里干活,也是為了少吃家里一口,再給家里多帶去一些。
見到有官吏走來,眾人紛紛盤腿坐好,那官吏就是西渭河的嗇夫。
來人朗聲道:“工室令說了,等傍晚時分再開工。”
眾人紛紛點頭,目送著這位嗇夫去下一個草棚講話。
風吹過的時候,都能感覺到熱浪撲面而來,眾人紛紛坐下來,有的繼續睡覺。
直到傍晚時分,陽光西沉,這里才陸續開工。
即便是到了夜里,眾人扛著木梁也熱得滿頭大汗。
張蒼書寫著近來他觀察工程的感悟,對公子來說,一個能夠干活的民夫是十分珍貴,他們能夠發揮生產作用,造橋也罷,種地也好,少一個人口都是巨大的損失。
對公子來說征發的民夫不是消耗民力,民力是需要照顧的,因此河床的工事邊準備了三個醫者。
若有人中暑或者有人生病,都要第一時間醫治。
換作別人,可能生病就不要了,然后再去征發一個民夫,可對公子來說不同,生病了要將其治好,而后接著干活。
公子扶蘇還是很愛民的,用公子的話來說既然要給糧食,雇傭雙方就履行雇傭關系。
這讓讀了二十多年春秋的張蒼,在這一年間收獲頗豐。
翌日,許多民夫領著糧食回去了,他們可以休息一天,但在第二天就要回來勞作。
也就一天而已,扶蘇覺得這并不會影響工期。
河床邊的一間小屋,張蒼看著一張巨大的圖表,這是公子設計的工期表,這張表對照日期,有預計的建設進度,還有具體人數。
從六月到九月的工期都已排好了,雖說不是細致到每個人的勞作量,至少將人分成一個個隊伍,能夠清楚知道每一隊要做什么事。
并且在一旁寫著督建的御史是誰,少府是誰,工室令是誰。
公子甚至將這個工期表就放在西渭河的河邊,讓人們看。
張蒼意外的發現,咸陽橋的建設進度很快,比預想的要快很多。
如果將公子每天要做的事,以及每天的記錄分開,那么至少還需要三個文吏輔佐。
“張御史?公子何在?”
聽到監祿的話語聲,張蒼看著墻上的圖表解釋道:“少府準備了酒宴,說是還帶來了幾個美人,要與公子飲酒。”
監祿稍稍頷首。
西渭河的另一頭,扶蘇正喝著王賁帶來的酒水。
王賁酷愛美人與酒,扶蘇也看著眼前這些美人起舞,一旁還有樂人在吹奏。
本來王賁是給宮里選樂師,扶蘇心中暗想著,只是順便帶來給我這個公子解悶?
扶蘇飲下一口酒水,道:“這是楚國的酒水?”
王賁道:“楚人的米酒入口甜,后勁也不小。”
扶蘇神色一凜,緩緩擱下了酒碗。
正是關中水果正豐收的季節,甚至還有西域送來的葡萄,扶蘇吃著葡萄看著美人跳舞。
身為少府,還要來察看咸陽橋的修建進度。
直到夜色深了,扶蘇扶著醉酒的王賁坐上馬車,叮囑道:“明天早朝,若是有人在廷議時說起少府今天巡視咸陽橋醉酒……”
“公子放心,此事與公子無關。”王賁坐上了馬車,口中還醉醺醺地道:“與公子無關,飲!”
而后一群美人上了馬車照顧著醉酒的王賁。
扶蘇憂心地看著馬車遠去,本想告訴他最好實話實說,像淳于越那樣的御史可不好對付。
不過也罷了,誰讓王家對大秦有這么大的功勞,王賁有分寸,他知道這么做最多只是罰一些俸祿,以及會加長他兒子戍邊的年月。
但這對勛貴榮耀已到人臣巔峰的他們家來說,有這些行跡,反而顯得他們家更安全,讓始皇帝更放心。
扶蘇走回工地的小屋,就撞見了監祿。
監祿行禮道:“公子,下個月就要放水了,下游的田畝要灌溉。”
“祿大匠安排就好。”
“臣領命。”
六月中旬,每到夜里,關中炸雷此起彼伏。
因天時不太好,咸陽橋的修建磕磕絆絆。
酷暑當下,午時根本不能干活,到了晚上又容易遇到雷雨,這讓工事的進度拖慢了許多。
今天也是一樣,午后雷聲滾滾,雷電劃過天空,大雨就傾盆而來。
一場雨從午后一直下到了夜里。
因一場雨,大半天不能施工,人力只能閑置,這無疑又是一種損失。
在第二天,天剛要亮堂的時候,才可以趕工。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原本定在十一月就完工的咸陽橋,現在說不定要推遲到十二月。
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清晨,天才蒙蒙亮,扶蘇就已熱得一頭的大汗,汗水浸濕了前領后背。
隨著人們一聲聲高喊,西渭河的堤壩被掘開。
扶蘇看著巨量的水流傾瀉而下,目光看向立在河床的六根柱子。
先是巨量的水流沖擊柱子,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柱子依舊屹立不倒,直到水流平緩,河道水位穩定下來,還有河水在柱子打圈,形成了三兩個小漩渦。
直到那些小漩渦也不見了,立在河中的柱子依舊穩固。
第一次完成這個工程的扶蘇舉著手中的竹簡,寬大的袖子順著手臂落下來,高聲道:“彩!”
民夫們也都歡呼著。
眾人這一個多月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
如果這一次放水有什么意外,咸陽橋的建造就會陷入兩難的境地,一來下游的田地要灌溉,二來咸陽橋的工事又要推倒重來。
現在看來,大功告成。
這一個月,扶蘇幾乎是住在了這里,見到如此成果,如何能不高興?
這當然高興,人們依舊在歡呼,也令人心中火熱。
張蒼看著這一幕,他的臉上帶著笑容,當人們有了一起經歷的事,就有了共同的悲歡。
現在張蒼又理解了公子曾說過的,“人們的勞動與斗爭總能夠形成一片片壯麗的美景。”
監祿確實是個水利高手,他相當于咸陽橋的“總工程師”。
而自己這個公子所做的只是規劃與管理。
“公子,有西域商隊。”
聞言,扶蘇抬眼看去,見到了對岸拉著貨物的西域商人,還有幾頭駱駝。
扶蘇心情很好,笑著與他們揮了揮手。
而西域商隊的人們,他們也朝著那位被眾多穿著大秦官服的官吏們所簇擁的年輕人行禮。
這些西域商人中有消息靈通的人知道,主持建造這座橋的人正是大秦的公子。
正值西域瓜果豐收的時節,偶爾也會有西域商隊來咸陽做買賣。
或許很多年之后,當西域的商隊再一次來到大秦,再一次來到西渭河邊,走上橫在西渭河兩岸的咸陽橋上,眺望繁華的咸陽城,又會想起今天在這里朝著他們揮手的少年人,這個少年人建造了一個強大的帝國。
這個少年人之所以會揮手,只是因為他很高興而已。
西渭河對岸。
扶蘇對田安道:“去買一些瓜果,每個人都有份。”
公子高興,田安就跟著高興,他翻身上馬,就去采買瓜果。
監祿要忙著準備建設橋面的事宜,等田安帶來了五車瓜果,眾人分完吃了之后,就開始接著干活。
夜里,西渭河兩岸有火把成片,是民夫們還在勞作。
河邊的小屋內,田安提著一個香爐正在驅趕著屋內的蚊蟲。
屋內,油燈正亮著,扶蘇坐在桌邊,借著油燈的燈光看著民夫的名冊。
屋外傳來了馬蹄聲,緊接著是馬車輪子的吱呀聲。
等到馬蹄聲停下,馬車輪子的吱呀聲也停下。
一個小身影走入了屋內,他提著一個沉重的籃子走來,走到近前他吃力地將籃子放在桌案上,“兄?”
扶蘇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高,問道:“你怎么來了?”
高將籃子里的一些冰塊拿出來,而后將甜瓜也拿出來,就幫著用盆裝起來,而后將冰鎮的甜瓜擺在桌案上,一邊道:“父皇賜的冰,父皇說兄還在西渭河造橋,讓高帶來。”
扶蘇吃著冰鎮的甜瓜道:“近來與叔孫通學得如何?”
他回道:“夫子說,高是大秦的公子,不能與他們一同聽課,但高想與那些朋友坐在一起聽叔孫通夫子講課,高這么做,對嗎?”
“對。”扶蘇頷首。
他又行禮道:“我去說服夫子,兄長不必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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