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男人一前一后,朝一片平坦的地方而去,大概是為了防備偷襲——因為大家都沒武器,最多也就一根樹枝一塊石頭,所以全要看手上功夫。
但斜刺里走出沒多遠,他們就與上面下來的三個人碰上了。這會兒他們與姜靈之間的距離,也就二十米這樣。若不是姜靈的運動服都是黑色,在這山里、霧里不明顯,姜靈早就被發覺了!
這里已經入了云層,沒有雨滴,只有濃密的白霧,濃的可以肉眼分辨出飄蕩在空氣里的細小的水滴。它們無聲游蕩,遮蔽了視線。不過那邊交手的情況,姜靈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不僅能聽,還能從周圍的較高的樹木那兒,得到“現場直播”。
一如當初,在日月湖的柳公廟里,那棵大樟樹能夠與姜靈溝通、能夠告訴姜靈,它腳下到底埋了什么樣的東西、最初是由誰而埋、又為何至今仍在。
起先那五個人只是對看。然后兩人這邊主動出擊,雙方就交手了。他們的動作幅度都不大,主要靠手,很少用腿。用的都是拳擊、掌切,或者肘撞,沒有掃堂腿、鞭腿之類。
他們都直沖著對方的太陽穴、咽喉、心臟、腎腰等致命要害招呼,但留了一點兒力;而對鼻梁、下巴、眉際、胯下與雙眼這種不致命的要害,大下狠手!
姜靈靜靜藏在原處,寒毛倒豎!
這不是武術……
——這是殺人的本事!
她知道她知道,趙永剛也會這些……
——特種兵都會!
但畢竟,趙永剛還沒當著姜靈的面,使出這些本事過!
雙方交手很快結束。因為其中一個實力明顯凸出。他自己搞定兩個,又幫同伴搞定第三個,而后他捂著下巴揉了一會兒揉,看著同伴放了一通話,把三個倒霉鬼的腿都弄斷了一條……
兩人這才一起走了。
至于不把人干掉……
沒辦法,畢竟他們與姜靈一樣,都是路林的客人,小客人——要是打架,還能罰款了事,那客人死了,可就是掃路林的面子……八成會招致報復!
姜靈扶著樹干狠狠打了個顫,也松了口氣,不由就有了慶幸的心情。因為……
——是說話的那兩個人得手了。
他們很兇!
他們真狠!
——這三下就是六億英鎊啊!
不過,他們是自己人……
自己人唉……
盡管人走了,姜靈還是大氣不敢出。她也沒冒出去、跑上去要求保護——就她那功夫……這不是連累別人、害死自己嗎?
那兩人肯定會軟硬兼施把她當棋子,而且真要遇上了“新爪子”,肯定會棄卒保車、保住他們自己——他們才不是趙永剛!他們的目的不是她姜靈的安全、而是雷列號!
姜靈怕死、怕疼、怕受傷。姜靈無心去參與一個她什么也做不了的殘酷游戲。因此姜靈按照計劃,轉身下山;而且她沒走大家上山的路——那個溫和嗓音會想起她,別人肯定也會想起她!
所以姜靈另外找了一個可以走的方向,躡手躡腳往山下摸去。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難;何況這會兒,遍地都濕漉漉地滑。姜靈又不敢弄出什么動靜、甚至都不敢站直身,所以她只好半蹲著,一步一步挪。
其實這樣也不慢,而且很穩——因為重心低。就是姿勢笨拙,不太好看。不過姜靈也顧不了那些了。
然而沒出幾步路,姜靈再一次收到了草木們的警告,她自己也聽到了——下面有人搜過來!
他們既不是上坡也不是下坡,而是橫著在找痕跡!而且這回的說話聲,姜靈聽不懂……
——不是自己人!
所以姜靈幾乎要哭了……
——她不想被人弄斷一條腿啊!不想不想不想啊!
還好,漫山遍野的草木很幫忙。姜靈聽從指引,迅速縮進了旁邊一叢長草里;與一只山蛤蟆,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那幾人沿著上山的路,找上去了。姜靈聽得清楚,她無法確定他們是不是在找自己……但顯然,他們很快會路過她姜靈剛才走過的地方。所以為了保住自己的腿,必須跑路了!
——要跑上山!
因為到了山頂,她就安全了;可山下的麥色小帥哥,看著她出發后,早就自己上山了!她就算到了那兒,也不安全。別人很可能還是會追蹤覓跡找到她、給她來一個“行動不能”!
姜靈輕輕地、深深地吸入一口氣,靜心與周圍的草木融為一體、去感受、去體會,去摸清楚情況。
一草一木,對自己生長的山坡,再熟悉不過。很快,幾乎就是一瞬間,通過與它們的溝通,姜靈對這座山的地形、對那些人的位置,有了個大致的概念。
上山的山勢更陡一點,下山的則平坦一些。不過上山的路只剩四分之一了。而下山,還有四分之三。
到處都是草木深深。唯有一開始被人走過的地方,踩出了一條勉強可以稱作為路的小徑——但可惜,這條小徑姜靈不能走。因為有人,因為那些人的互相搜索以此為中心。
除了西南方向的這條小徑,山的西北側,也有人。
那就只有東南了……
東南側向陽,草木茂密,也難走一點。好在這難度對姜靈來說,額外輕松一些。因為攔路的家伙們,會給她“親自指點”。不僅告訴她哪個家伙長了刺兒、讓開別碰,也順帶告訴她哪兒的石頭松動、不能落腳。
于是姜靈總能找到最省力、最穩當、最便捷的路徑。這令姜靈真正明白了,為什么夢里的姜靈在那悠長旅途中、在每次出發前,都要按著地面的青草、按著身旁的大樹,或者按著石上的苔蘚,禱告良久、靜靜良久。
姜靈學著那樣子去做;隨即姜靈發現,她有一種融化的感覺……
——仿佛融化在這片山里的感覺!
一、二……二個人,就是一開始說話的那兩人,左邊斜著過來了;他們在繞開前方一小堵峭壁,正往上去!
后退來不及!
……但可以等他們過去。他們不會經過你的來路,不會發現痕跡。
姜靈心中空明,靜靜蹲下身。
“爪子齊了?”
“齊了。就是那個小姑娘,不見影子。”
“……她不會一直在山腳下、沒上來吧?
“完全有可能。她也不是傻的,嚇壞了……咳、咳咳!咳咳咳!”
“你還行吧?”
“沒事。”
“走慢點,別讓肋骨戳進肺里。”
“還沒斷那!你別咒我!”
“其實我想吧,這次出局了,也算值了,我辛苦了這么多天,去跟我家老太爺要點好喝的,他不會不舍得。他又不喜歡酒。我記得好像有瓶85年的美杜莎,羅馬康帝酒莊的……嘖嘖,真可惜!有個人輕傷不下火線、但不能陪我一起喝啊!”
“……滾!”
兩人說著話走近、又漸漸走遠。最接近的時候,他們離姜靈只有五六米。姜靈蜷在長草中、心如止水,從草隙之間,親眼看著兩人、四條腿,從面前經過。
然后姜靈眨巴了下眼——現在危險情況解除,她好像可以跑過去跟他們一起走?
啊,不不……
不對!
不行!
他們問起姜靈之前的行蹤來,姜靈可不好解釋。所以,與這兩人,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上山還有短短的一段路。姜靈等了一會兒,待這兩人先上了山,這才往上攀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姜靈驚嚇之下,早已經丟開了那二個小時的限制了——超過了又怎么樣?差點害她斷掉一條腿,都是壞蛋壞蛋壞蛋、大壞蛋!管你們這幫大壞蛋去死!
……反正這兩人不是籌算周密、能打夠狠,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嘛?所以她姜靈管這些干什么?!
當然,最討厭的還是那個亞歷山大——不是說路林特別偏愛么?應該就是指那個棕黑色頭發的俄國人!
要是沒有他提議,就什么事都沒有!
沒有淋雨!
沒有爬山!
沒有驚恐!
所以最后一段山路,姜靈爬得干勁十足——她可不想錯過亞歷山大的臉色!絕對不能錯過!
九比二,或者十比二!
嘿嘿!
哼哼……
——哼!
而后姜靈長長嘆了口氣。唉,這就叫驚懼交加、事后遷怒。
當姜靈七拐八拐,繞過難以攀爬的小峭壁、繞開尖藤刺樹、終于爬上山頂時,她首先注意到的,不是路林,不是那兩個說話的男人,也不是其它任何人。她首先注意到的,是藍天、碧空。是明晃晃的太陽。是幾縷飄在高空的白色浮云。
姜靈盡情看了一小會兒,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擦了把臉上的雨水汗水……然后打了個大噴嚏!
接著姜靈才注意到路林與其他人。
山頂似乎被雷列號碾過一遍了,碾出了一大塊空地。空地那一頭,路林面朝東邊,坐在一頂黃白藍三色太陽傘下、坐在一把支開的扶手沙灘椅里,肅然望著前方的天空、望著不知名的遠處,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事件……
——弄得她身邊的氣氛極度沉重。
連姜靈都感覺到了,還隔著二十來米呢。
路林的墨鏡依舊架在頭頂,左手旁支開的白色小圓桌上,有一瓶紅酒,已經開了。盤子里,倒酒用的高腳水晶杯覆了一圈,酒卻只倒了兩杯。一杯在路林手邊,一杯在亞勒面前;麥色小帥哥面前的杯子大多了,里面飲料是橙黃的,大約橙汁吧。
從姜靈這邊,只能看到路林的側后半個臉兒;倒是亞勒,差不多正面對著姜靈,此時微微頷首一笑;而麥色小帥哥戴著墨鏡,坐在路林身后、桌子西邊,轉頭看向姜靈,面無表情。
姜靈回了亞勒一笑、一點頭;而后她很想瞪一眼麥色小帥哥,可是……
——算了。
真要說起來,這事不能怪他。
另外還有十三個人在山頂上,就在姜靈前面不遠。他們那兒也有張飲料桌,擺的東西可就多了。礦泉水、果汁、啤酒,還有好些標簽是姜靈不認識的。
而飲料桌旁邊,對半圍著兩排撐開的椅子。中間留出了空兒來,讓人走路。椅子很多,姜靈沒數,估計是二十六把。但古怪的是,盡管椅子綽綽有余,卻有五個站著。
都面朝路林那邊站著、前前后后地站著。沒有坐下,也沒有喝飲料,更沒有換衣服,就那么釘子似地站著,泥水淋漓地站著……哦,不對,他們身上的雨水,已經干了大半了。
其中頭一個就是棕黑色頭發的俄羅斯人,亞歷山大。
姜靈不解地看了看干站著的那幾個人……都到了呀,不休息做什么?
——難道連抽簽也要搶嗎?!
所以姜靈無言,搖搖頭,走到桌子前,拿了瓶礦泉水,一邊擰開來喝,一邊找個空位。
然而桌邊坐的八個人,都面色古怪地看著姜靈。
姜靈被他們看的不自在起來。而且,其中一個臉色特別蒼白的男人,姜靈認得——是那個說話嗓音溫和的。而嗓音低沉的,應該就是他旁邊這個了。
兩人都是帥哥。只不過一個刀刻般英俊犀利,一個有點兒虎頭虎腦。他們都用力盯著姜靈,滿臉焦急之色,瞧著很想說什么,偏偏一個比一個沉默。
因此姜靈更不自在了;拿著水,連忙離他們遠點;找了最靠外的椅子,坐下來喝。
背對姜靈的六個沒有回頭。面對姜靈這邊的兩個,盯得更用力了。
兩個比八個少得多了,所以姜靈一邊慢慢喝著自己的水,一邊滿不在乎地回看他們——唔,都是男的,都長的不賴。只不過比不上姚遠那個級別……
——看什么看!要看大家一起看!
“叮、叮!”路林那邊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姜靈聞聲看去,亞勒掂著一個杯子,向姜靈指指紅酒、磕磕酒瓶,而后作了個邀請的手勢。
姜靈擺擺手,揚了揚礦泉水——她更喜歡礦泉水!紅酒哪兒有這個解渴?!
亞勒不知為何覺得很有趣,一下子“噗哧”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姜靈慢慢收回手,又喝了一點水,無言地看著亞勒……
——亞勒這次是怎么了?上次在梅間包廂里、剛才在雷列號的梯子下,他對路林都很恭順很敬重啊!這會兒這么笑,笑得這么夸張,也不怕打擾了路林?!
可是……麥色小帥哥也慢慢勾起了唇角!
姜靈狐疑地瞅瞅他們,又看看這邊十三個人。站著的還是站著,坐著的還是坐著……沒有人動……甚至都沒有人說話!
這令姜靈感到詭異。來的時候,在雷列號上,這些人彼此間也小聲交談;還有說普通話的,試著向姜靈搭訕過幾句。只不過,姜靈那會兒正兀自震撼,加上又對二世祖們戒備,因此回應冷淡。而后來姜靈站在路林身邊,與他們就沒機會再聊了,故而不曾互相認識。
所以此刻,姜靈終于意識到不對了——他們都被打了麻醉?!
不可能!
亞勒好不容易收斂了一點,把空杯子覆回去,朝姜靈招招手。
姜靈左右看看,小心站起來,遠遠繞開那站著的五個人,向亞勒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