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格弗里德的身體里,裝著一個野心勃勃的馬基雅維利,除骨齡之外,和十八歲沒有任何關系。”
塞納河采訪終章,杜魯克以一貫辛辣的比喻為羅伊敲下判詞。
齊格弗里德是尼伯龍根之歌中的日耳曼英雄,十八歲斬殺法夫納巨龍,沐浴龍血獲不死之身,除后背一片樹葉覆蓋處仍有缺陷外已近不朽。
奪取尼伯龍根的寶藏,卻因此卷入背叛與復仇的宿命,最后悲壯隕落。
馬基雅維利是君主論作者,是現實政治的冷酷導師,核心邏輯“目的證明手段正當”和“被人畏懼比被人愛戴更安全”。
被視為“惡魔的代言人”,也是現代政治學奠基者。
杜魯克坐在塞納河畔的咖啡館,指尖敲擊著筆記本電腦的鍵盤,屏幕上是羅伊的采訪記錄。
他的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最終卻只是將文檔拖進一個加密文件夾。
“阿提拉......”
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今天有人的比喻比他更刺激。
現在發出去,只會讓隊報變成八卦小報。
等他在歐冠淘汰賽進球,等皇馬真的報價,等他的商業價值翻倍——
那時候,這個采訪才是真正的核彈。
他知道這個故事的重量:
如果羅伊能夠證明自己的能力配得上野心,那他“匈奴王宣言”足以引爆歐洲足壇,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杜魯克想象著那個畫面:
羅伊站在伯納烏的草坪上,身后是成噸的媒體浪潮,而他只是微笑,像阿提拉站在羅馬城門前。
所有人終于意識到——這不是玩笑,而是歷史的改寫。
就像深海巨獸的傳說,在它真正浮出水面之前,人們只會把它當作水手的瘋話。
杜魯克啜飲一口冷掉的咖啡,苦澀的余味讓他想起羅伊最后那句話: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故事,但阿提拉現在還在磨著他的戰斧。”
...
克里雍酒店的鍍金旋轉門前,當羅伊踏上石階之上時,遭遇了巴黎競賽畫報的突襲。
記者舉著錄音筆逼近:“羅伊先生,能談談你的原生家庭嗎?據說您父親在你進入青訓之前就去世了,從未看過你踢球。”
克萊爾半步上前,高跟鞋碾碎地上一片枯葉。
聲音冷冽:“我的客戶出售的是進球,不是童年創傷。”
羅伊眼中的冷光一閃而過,卻突然愣住了,于是笑著開了句玩笑:“你是在將我保護在羽翼之下嗎?”
“不。”
她目光掃過遠處舉著相機的狗仔,灰藍色瞳孔的里凝著職業性的寒光。
“我是保護你的羽翼免受塵埃。”
但下一秒,她的睫毛突然顫了一下。
她想起面前是誰了,一個把她精心準備了一周的“感動歐洲好兒子”公關稿拋之腦后,改成匈奴王宣言的瘋子。
“我是匈奴帝國的財政大臣嗎?”
這個念頭像一顆流彈,毫無預兆地擊穿了克萊爾的思維防線。
她從包里抽出FedCom合約副本遞給羅伊,后退半步。
她強迫自己回憶米利亞喬的警告:“我們的工作是讓他們保值,不是陪他們瘋。”
“下次再見到我時,意味著你的財富又增加了。”
羅伊語氣有些戲謔:“那你可真是古希臘掌管幸運的女神。”
克萊爾已走到路邊一輛出租車旁,突然回頭:
“你的幸運女神——住在你的右腳上。”
羅伊嘴角抽動,露出個無奈又欣賞的皺眉,搖著頭。
“說我逆足不行是吧。”
...
2003年3月5日,法國聯賽杯1/4決賽。
格尼翁俱樂部VS摩納哥。
由于摩納哥在羅伊加盟前,已經在法國杯憾負法乙球隊奎利瓦爾,爭冠戰線只剩下法甲和法國聯賽杯。
此役德尚做出了大幅度輪休,羅伊、久利、羅滕、普爾索等前場首發四人組只有普爾索一人進入大名單,其他三人都被放了假。
摩納哥憑借青訓小將哈桑-埃爾-法基里、斯奎拉奇、沙巴尼-農達、馬塞洛-加拉多以及替補小將洛朗-蘭特里5比0摧枯拉朽般拿下比賽。
尤其是馬塞洛-加拉多在七十四分鐘直接任意球破門,直掛死角。
羅伊的“小弟”尼古拉斯-希斯倫在這場比賽獲得了首發登場的機會,全場奉獻三次搶斷,攔截了格尼翁前鋒一次單刀球機會,表現尚可。
格尼翁的墓碑上刻著五個名字,而磨刀的是替補席上的幽靈。
...
天空已經暗了,但圣皮埃爾街的路燈還沒亮起來。
奔馳商務車的輪胎碾過修補過的瀝青路面,輕微的顛簸像在提醒羅伊,這條街從未變過。
車窗外的景色緩慢倒退:三五成群的男孩在空地上踢球,足球磨損得發毛,有人險些把球踢進下水道,北非口音的罵聲混著笑聲飄進半開的車窗。
張國榮的聲音在車廂里低吟:
“我勸你早點歸去,你說你不想歸去......”
CD是從尼斯一家華裔開的二手唱片店淘來的,封面上張國榮穿著白西裝,眼神倦怠又溫柔。
羅伊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節奏,目光掃過街角的豁牙老人,他們圍著一盤法式滾球閑聊,如果此時羅伊走過他們身旁,也許還能聽到那個跨越時空的假設:“1982年世界杯,如果普拉蒂尼那個球進了......”
焊工在酒吧門口跺腳,靴底的水泥灰簌簌落下。
穿橘色反光背心的碼頭工人推著自行車,車筐里的鯡魚用報紙包著,滲出油漬。
這一切在他腦海中都太熟悉了,卻又陌生得讓他喉嚨發緊。
更衣室的勾心斗角、名利場里的閃光燈、贊助商的香檳——這些才是他現在的“日常”。
可此刻,圣皮埃爾街的氣味,魚腥味、電焊的金屬味、潮濕的瀝青味,卻讓他突然感到一陣孤立無援。
“這不是我的戰場。”
“這里,是我的家?”
車子緩緩停在一棟紅磚公寓前,陽臺欄桿銹得發紅,窗臺上擺著兩盆蔫了的薄荷。
三樓的那扇窗亮著燈——陳蘭一定在做飯,羅文和羅米大概在寫作業,或者趴在窗邊往外望。
汽笛聲從港口傳來,蓋過了一切。
羅伊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歌曲的尾聲在身后淡去,而家門前的樓梯,像一條通往過去的隧道。
...
敲門聲響起時,陳蘭的鍋鏟頓了一下。
廚房里燉著羅伊小時候最愛的白蘿卜牛腩,湯汁咕嘟咕嘟冒著泡,水汽在窗玻璃上凝成一片霧。
她下意識攥緊了圍裙邊,那雙手在海鮮市場泡了十年,指節有些粗,掌心結著繭,卻在此刻微微發抖。
“是哥哥!”
羅米從沙發上彈起來,動畫片里正播到馬丁的早晨片頭曲,但她已經顧不上看。
她赤著腳跑過冰涼的地板,睡裙下擺掃過地板。
而羅文僵住了。
他的新足球,真正的阿迪達斯,不是二手市場淘來的舊皮球,從腳邊滾開,撞在餐桌腿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突然不敢繼續踢了,手指無意識地揪著T恤下擺。
那件衣服是羅伊上個月寄來的,印著摩納哥隊徽,但他現在卻覺得胸口發燙,像是穿著別人的衣服。
陳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沒有立刻出去。
她的目光掃過這間客廳。
褪色的沙發,彈簧已經松了,但套上了新買的米色罩布。
斑駁的墻壁,佛龕里的菩薩像前插著三炷線香,旁邊的圣母像前也燃著一支。
餐桌上,擺著今早買的草莓蛋糕,奶油有些化了。
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羅伊匯來的歐元她用了一部分,剩下的取出來,鎖在鐵盒里,壓在床板下。
這段時間她聽說太多故事:里爾有個前鋒被鏟斷腿后,全家只能搬回貧民窟。
附近街區有個年輕人曾經是里昂青訓最好的天才門將,現在在超市搬貨。
“職業球員就像碼頭上的玻璃瓶。”
這些天每當孩子們有些稍微‘過分’的要求時,她總對他們這樣說。
“不知道哪陣浪會把你拍碎。”
“這些錢是你哥哥在球場上跟人磕來撞去,被后衛鏟翻在地上換來的。”
法甲每一分鐘就有一次惡意犯規,而陳蘭的噩夢是:
電視上說,她的兒子正是聯賽被侵犯次數第三多的球員。
門開了。
走廊的燈光斜切進來,羅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穿著簡單的米色風衣,黑色襯衫,深灰羊毛混紡休閑褲,手腕上卻戴著塊閃亮的表。
羅伊曾有過質疑,是否真的對這個家庭存在親情。
但此刻記憶的實體化:白蘿卜燉牛腩的氣味、那臺老舊電視機里的動畫片聲、他抬手順勢摸到了門框上的刻痕,是他十四歲臨走時最后一次量身高留下的,下方加刻上了羅文歪歪扭扭的+1cm記號。
像一記精準的直塞球,撕開了他長久以來的困惑。
人的情感是由大腦儲存的記憶錨定的。
比任何合同都牢不可破。
“媽...”
他喊了一聲,嗓音比電視里聽到的低沉。
羅米撲過去抱住他的腰。
而羅文縮在餐桌后面,只露出半個腦袋,哥哥現在太高了,高得讓他害怕。
陳蘭終于從廚房走出來,手里還拿著鍋鏟。
她注意到羅伊的視線掃過佛龕和圣母像,掃過餐桌上融化的蛋糕,最后落在她發紅的指節上。
“吃飯吧。”
她最終只說出這三個字。
牛腩的香氣突然濃得讓人眼眶發熱。
廚房的窗戶外,圣皮埃爾街的路燈終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