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第六章 載沉載浮的海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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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載沉載浮的海(九)

戴夫人出現在靈堂外。舒蝤鴵裻

“娘!”“老太太!”眾人慌亂極了。

“娘,不能啊。”戴孟充跟在母親身后,見狀急忙勸阻。

“既是她要見,就讓她見!”戴夫人推開了攙扶她的小女兒孟充,“讓她見!”

就在這眾人停頓的一瞬間,靜漪掙脫戴家仆婦的阻攔,越過眾人,撲倒棺材上,費力的推那棺材蓋。棺材蓋很沉,她咬緊牙關,用盡全身的力氣似的去推,一點點、一點點的…濉…

終于推開了一點兒縫隙。

靜漪的喉頭“咯咯”作響。

“孟元!部”

程靜漪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沒人扶她,她就那么跌倒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戴夫人冷冷的看著倒在靈堂上的靜漪,說:“抬出去。”

“娘……”戴孟允有些猶豫。

“孟允,沒有她,孟元不會死。從今往后,我們戴家,和程家,勢不兩立。”

戴孟允不再說話。

仆人將昏死過去的靜漪抬了手腳,迅速的往府外走去,隱在夜色之中。

戴夫人走到靈堂中央,看著仆婦們把供桌擺好。伸手捻了香,在燭上點燃。

戴孟允立在一側,眼看著老母親忽然間老淚縱橫,不由得難過異常,只見老母親扶著桌子,身子軟軟的塌了下去,蒼老的聲音沙啞,“孟元,我的兒啊……”

這哭聲凄慘極了,帶著漩渦往空中去。

靈堂里誦經的聲音再次響起。

雨下的更大了……

戴孟允拿著紙錢往火盆里丟。紙錢潮了,在火盆里燃著,散出嗆人的煙霧。孟允眼淚嘩嘩的往外流著。她抽了帕子擦著淚,見母親已經哭的氣斷聲噎,忙讓丫頭仆婦攙扶母親回去休息。一通忙亂之后,管家過來,候在一邊。

孟允頓時頭疼。

管家是來問明日出殯的事情。

戴家多年沒有辦過這樣的大事了,用度處處捉襟見肘。戴夫人悲痛過度,不能親自過問兒子的喪事。孟允只好代替母親來操辦,才知道家里這些年坐吃山空到了什么地步。

她看著賬單,再看看管家,回身往里面去,從隨身的包袱里拿出兩張銀票,出來給管家。

“大小姐……”管家為難的看著她。

“拿著,別跟老夫人說。雖然我是出嫁的女兒,娘家有事,我怎么能不管?”孟允說。

“不是,大小姐,這些……不夠。”管家低聲說。

孟允臉上頓時熱了。她咬了咬牙,將頭上的簪子和手上的鐲子都退了下來,放到銀票上,“把這些當了……不夠我明日再想辦法。”

管家嘆了口氣。

孟允站在屋檐下,看著管家佝僂著身子匆匆出門去,籌備明日的事情了……望望天,她心里發顫。這個家里有孟元,總是有一份希望在。他慘遭橫禍,連她在內,忽然間都覺得沒有了指望……就這么一想,她格外的恨那個把她們害到這般田地的程靜漪。她甚至都不愿想起當初靜漪也是幫助過她們的了。

“大小姐。”不知何時,管家又進來了。

孟允回頭,“什么事?”

“那位程小姐……”

“不是架出去了嘛?”孟允不耐煩的說。

“她不肯走。”

“她想怎么樣,大鬧靈堂還不夠?又鬧什么?這要讓孟元不得安寧嘛?”孟允皺著眉。這個程靜漪真有些左性。靈堂上的舉動驚世駭俗,鬧的神鬼不安的還不算完,竟然被趕出去了還不肯走……這是要怎么著呢?

“倒沒有鬧。她跟個瘋子似的,又哭又笑的,我們也聽不懂她說了些什么……”管家說著,看孟允,希望大小姐拿個主意,“我們總不好對她怎么樣。畢竟……”

“冤家!”戴孟允跺了跺她的小腳,又是氣,又是惱,兼之心里不安,倒發了怔。好半晌才說:“去,讓人把她攆走!攆的遠遠兒的,這個掃把星!”

“大小姐。”管家沉默片刻之后,才說:“她也是大家的小姐。要不要跟老太太說?這樣下去,恐怕會出事。”

孟允嘆了口氣,又是半晌才說:“我去看看吧。別驚動老太太。”孟允的丫頭急忙過來給她送上一件斗篷。孟允披了,扶了丫頭往外走。

管家撐著油紙傘走在孟允身后。

孟允走的不快。

也許是下意識的不愿意那么短時間內再見到程靜漪一次的緣故。她的步速比往常都緩慢。靈前舉哀和誦經都暫時停歇了,宅院里此時格外的安靜,除了風雨聲,連哭聲都沒有了。

孟允在大門內站住了。

門內的家仆見她來了,規規矩矩的往后撤了幾步,眼神里都有些躲閃。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風雨中若飄落的樹葉般顫然回響:“……

yellow,and-black,and-pale,and–hectic-red,(黃的,黑的,灰的,紅得像肺癆,)

pestilence-stricken-multitudes:othou,(呵,重染疫癘的一群:西風呵,是你)

who-charioteers-to–theie-clark-wintry-bed(以車駕把有翼的種子催送到)

the–winged-seeds,where–they-lie–cold-and-low,(黑暗的冬床上,它們就躺在那里,)

each-like-a-corpse-within-its-grave,until(像是墓中的死尸,冰冷,深藏,低賤,)

thine-azure-sister-of-the-spring-shall-blow(直等到春天,你碧空的姊妹吹起)

her-clarion-o’er-the–dreah,and-fill(她的喇叭,在沉睡的大地上響遍)

with-living-hues-and-odours-plain–and-hill:(將色和香充滿山峰和平原:)

孟允往前走,凝神細聽。

難怪他們說,她瘋瘋癲癲的說些什么,他們都聽不懂。她也不懂。但她過世的丈夫和兄弟都懂。他們倆用這種她聽不懂的話在高談闊論的時候,面上的表情時而愉悅、時而嚴肅……都不似眼前的程靜漪,悲愴而癲狂。

這個穿著雪白的夾紗綢衫的女子,在雨中瑟瑟發抖,卻用一種奇特的語言、奇特的聲音在吟誦……戴孟允忽然間淚水沖進了眼中。

靜漪的聲音已經嘶啞。

她一遍又一遍的背誦著這首詩,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

她醒過來,她站在泥濘中,被雨淋,被風吹,她不能動一步。

腦海中潮汐起復,全是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他站在明亮的舞臺中央,她坐在蕓蕓眾人之中。那一天的他光芒萬丈,而那首詩,她將永不遺忘……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他朗誦的詩篇。

靜漪的身子已經木了。唯一會動的就是她的嘴唇。

孟允一把推開了扶著她的丫頭,走下臺階,走向靜漪。她站在靜漪的面前,看著這個已經瘋魔了一般的女子。她淚流滿面。

她再厭惡這個女子,也不得不承認,程靜漪,這么狼狽的程靜漪,仍然是傾城佳人。她仿佛記得亡夫跟兄弟的悄悄話。那一天陽光明媚,微醺的孟元低聲的說:“……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我心里再明白不過……姐夫,我是想要娶她的……”

戴孟允眼里面上全是淚水、淚水里全是恨意。

她抬手便要給靜漪一記耳光,可不知道怎么的,她的手抬起來,竟停在了半空中。她好像聽到了孟元在叫她……孟允的手無力的垂在靜漪的肩上,一下一下的,她捶著靜漪。

“冤家呀冤家……孟元怎么就遇上了你、怎么就鬼迷心竅看中了你呀……我們孟元……是你害了孟元,都是你……你走吧,別來打擾孟元了……你讓孟元好好兒的走吧,你讓我們家安生吧……”

雨夜暗沉,戴孟允的哭聲盡管已經盡了她這個書香門第的女子最大的克制力,但仍顯得凄厲且凄慘。

靜漪傻了一樣,起初一動不動,過了好久,她滑坐在了地上。

雨一直沒有停。她的眼淚也一直沒有停。

她愣愣的看著遠處的戴府,還指望著孟元能從那里出來,對著她,笑一笑……

她眼前一黑,終于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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