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瀾傳

100 大理寺

李纈云心猛地一沉,追問長史:“你真的仔細查驗了嗎?”

“查了,我等都想找出殿下中了何毒,凡是能近身的物件,不拘飲食器具都查遍了。”長史哭喪著臉回答。

李纈云一陣眩暈,被沈微瀾及時扶住:“先別急,越是這種時候,越得穩住。”

“若真是鬼車鳥作祟,我二哥還有救嗎……”她顫聲問沈微瀾,臉色蒼白,眼眶發紅。

沈微瀾心中一緊,還沒回答她,就聽內侍在門外高聲唱禮:“樞密使問澧王殿下安——”

對于澧王府來說,這一位無論從哪一點算,都可謂不速之客。

兩人微微一怔,望向房門,只見一道紫色身影施施然跨進門,正是雙眼含悲、滿面愁容的梁守謙。

“聽聞澧王殿下病情危重,圣上憂心如焚,特派下官前來探望。”

梁守謙分別與李纈云和沈微瀾見了禮,殷切詢問:“如今太醫可摸清了殿下的病癥?”

父皇如需過問二哥病情,派個得力的內侍也是一樣,為何要派出樞密使這么重分量的人物?

李纈云摸不清梁守謙的來意,擦干眼角淚痕,簡略回答:“皇兄癥候極似中毒,府中卻查不到毒藥的痕跡,似乎一切還是鬼車鳥在作祟。”

梁守謙嘆息一聲,沉默片刻后開口:“下官此番前來,除了探視澧王,還奉圣上口諭,宣沈進士入宮面圣。”

這節骨眼上召見沈微瀾,除了為皇兄的事,還能為什么。

李纈云心中猜到大概,脫口便問:“父皇召見沈郎,莫非是要他調查鬼車鳥?”

“公主果然聰慧過人,”梁守謙恭維了李纈云一句,對沈微瀾拱手道,“沈進士,事不宜遲,請即刻隨下官進宮。”

李纈云瞬間手腳冰涼,臉色越發蒼白。

眼下諸事未明,父皇就要沈微瀾調查鬼車鳥,萬一他也出了事,她該如何是好?

就在她六神無主時,沈微瀾忽然握住她冰涼的手。

她不由轉過頭,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眸。

沈微瀾無比認真地看著她,柔聲道:“我去去就回,你安心坐鎮澧王府,不必為我擔心。”

“你……”她攥緊他的手,顫聲問,“真要去查鬼車鳥嗎?”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看到一抹幽暗在沈微瀾眼底涌動,然而再仔細去辨認,他的雙眼沉靜明澈,一如既往。

是錯覺吧?

李纈云暗暗心想,看著他目光如水,認真回答自己:“澧王殿下對你很重要,不是嗎?”

她瞬間眼眶一紅,無法再說出勸阻的話,只哽咽著叮嚀:“我等你回來。”

沈微瀾點點頭,緩緩松開她的手,轉身隨梁守謙入宮面圣。

離開旃檀院時,沈微瀾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眼神中幽微透露的掙扎,被閱人無數的樞密使敏銳捕捉。

梁守謙微微一笑,慢條斯理道:“對于徹查鬼車鳥一事,沈進士似乎有點瞻前顧后,并不像面對公主時那般心甘情愿啊?”

沈微瀾低下頭,拱手一揖:“樞密使多慮了,且不說皇恩浩蕩,澧王一向待沈某不薄,如今他命懸一線,于情于理,沈某都會為此事全力以赴。”

一番話滴水不漏,任誰也挑不出錯處。

梁守謙唇角一挑,不再多言,繼續向前走。

沈微瀾緊隨其后,一路目不斜視,直到余光瞥見遠處一道青色身影,才借著抬手理順幞頭軟腳,悄悄做了個手勢。

羅紅綃隱在一叢青竹間,接收到沈微瀾的暗示,知道他即將為大計更進一步,心情卻依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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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著一個腰金衣紫,一看就位高權重的宦官離開王府,不知要去往何處。

即便愛上了公主,他確實說到做到,不但考中了進士,還越來越受到權勢的青睞。

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能順著他的路,實現當年在沈太公靈前發下的重誓,洗清十年沉冤。

而她呢?究竟為什么會擔憂仇人的兒子,關心他是死是活?

一向不沾塵埃的冷眼里,第一次露出迷惘之色。

這日李纈云始終守在二哥床前,直到暮色降臨,沈微瀾才回到她身邊。

此刻房中尚未燃燭,昏暗光線中,沈微瀾雙手落在她肩頭,低語道:“圣上也懷疑鬼車鳥并非邪祟,而是人禍,因此破格恩準我進入大理寺,協助大理寺卿徹查鬼車鳥一案。”

雖然知道沈微瀾會去查案,這個結果還是讓李纈云十分意外:“父皇竟然恩準你越過關試,提前進入大理寺?”

“圣上并未賜我職銜,這只是為了調閱卷宗,暫時給予的方便。等此案塵埃落定,我依舊需要通過關試方可入仕。”沈微瀾對她解釋。

“那也是無上的榮耀了。”李纈云感慨,“大理寺那道門檻,豈是任人逾越的?”

沈微瀾笑笑,順手為她捏肩:“我會努力破解鬼車鳥之謎,救活澧王殿下,你也累了一天了,早點安歇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李纈云頓時覺得腰酸背痛,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乖乖聽從他的話,起身離開臥房。

這時天色徹底暗下來,沈微瀾落在她身后,整個人隱沒于陰影之中,如云翳遮蔽的月。

翌日,沈微瀾進入大理寺協助查案。

他雖無一官半職,卻是奉天子之命,加上斷案如神的美譽在外,大理寺上下自然都禮讓三分。

他為人也溫良恭謙,連稱自己身無職銜,不敢勞動公中,自己去庫房查看卷宗即可。

大理寺歷年的卷宗都存放在庫房里,積年累月,落滿灰塵。

衣不沾塵的探花使一進門,立刻咳得撕心裂肺,滿眼淚花。

看管庫房的掌固看不過眼,連忙將他往外讓:“郎君還是去衙中辦公,我們替郎君取卷宗吧。”

“不妨事,勞煩給我一柄拂塵,我將庫房打掃一下就行。”沈微瀾連連擺手,紅著眼眶的模樣讓人愧疚不已。

“咳,這庫房早該打掃了,豈能讓沈進士替你們做分內事?”主簿一瞪眼,眾掌固汗流浹背,忙不迭將庫房清掃了一遍。

等沈微瀾連聲道謝,關上庫門去查閱卷宗,掌固們才品出一絲不對勁。

怎么沈郎君性情好,落在他們身上的活更多了呢?

隨著大門關上,庫房一片靜謐,幾束光從窗口投下來,光束里飛塵亂舞。

方才還吸不得一點灰塵的沈微瀾,此刻已變了一張面孔,冷靜自如地打量四周。

只見歷年卷宗堆滿木架,累累如山。

卷宗頂端垂落的牙簽上,標注著年月日和案件名目,隨著年深日久,已微微泛黃。

沈微瀾在元和六年閏十二月的卷宗架上,找到惠昭太子的相關卷宗,打開掃了幾眼,便抬頭看向緊閉的庫門,悄然移步,走向永貞元年十月的卷宗架。

永貞元年十月,祖父摯友羅令則帶著太上皇密旨抵達秦州,請求刺史劉澭發兵勤王。劉澭認定密旨系偽詔,將其押送至長安問罪,連同黨羽一并杖殺。

滿目牙簽如白骨累垂,沈微瀾眼神陰冷,面沉似水,手指緩緩撥弄翻檢,從架上抽出一支卷宗。

十年了。

他花了如此漫長的時光,終于在今日來到這里,開啟塵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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