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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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孤芳_影書

崔嵬親自沏茶端來放在唐芷漩面前桌上,唐芷漩拿起呷了一口,正要說話,崔嵬搶先說道:“好歹夫妻一場,你不念舊情我還念著,你要遵循什么舊例問我便是,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賬本——不能給你。”他語重心長,“即便給了你,你也當猜到那不見得是真的,看了又有何用?”

唐芷漩自然清楚不會那么容易就拿到賬本,說道:“兵部貪腐看來已是積年沉疴,崔大人如此直言不諱。不過這賬本,崔大人你給與不給,都等同于給了。”

崔嵬眉頭一緊:“什么意思?”

唐芷漩淡淡笑道:“兵部上下這么多雙眼睛都看見我進了你這院子,待我離開后就會吩咐下屬按照‘舊例’開始籌備一應事宜,一切從繁、從重、從奢,旁人若有微詞,我便說這都是按照崔大人給的賬目籌辦,我初來乍到豈敢隨意為之?你說旁人信不信我?”

自是信的!

崔嵬很清楚!

不管他如何解釋都是說不清的,誰讓他與她曾是夫妻呢?且他不愿和離的態度也傳了出去,他再如何說沒有給過賬本又有誰會相信?再者原本賬目就是往多了去寫的,以便他們貪腐拿贓,唐芷漩若一切從奢,那與崔嵬一同貪腐的人定會更加相信他給了賬本!

到時候若皇上追查下來,那些人為了自保定會將崔嵬一力供出,讓他頂上罪責!即便能因為承和而保住性命,但這官身是萬萬保不住了!

崔嵬驚怒站起,指著唐芷漩道:“你這毒婦!竟敢如此害我!”

唐芷漩優哉游哉地端起茶又呷了一口,說道:“好茶。”言罷放下茶碗,起身,“崔大人,告辭。”

“站住!”崔嵬著急地攔住她,“都和離了,你為何還要害我?芷漩你恨我是不是?自從我娶了長公主你就一直記恨,到現在終于有機會報復了是嗎?”他急切地握住她的雙手,“你說,你要什么,你盡管開口,能辦到的我肯定辦!”

唐芷漩掙脫他的手,面上平靜無波地看著他:“我要賬本。”

“你這不是要我死嗎?”崔嵬又急又怒,“絕無可能!”

唐芷漩并不多言轉身就走,崔嵬又叫道:“站住!給你!可以給你!但是我有條件!”

唐芷漩回頭看他,眼神冷冷。崔嵬咬牙道:“你看便看,不可深究任何事項!”

唐芷漩只覺得好笑,一時間覺得自己認識的崔嵬似乎比自己認為的還要蠢,就聽崔嵬又低聲補了一句:“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莫要糾纏舊事,可好?”

唐芷漩想了想,點頭道:“好。”

崔嵬大喜:“當真?芷漩可不要騙我啊。”

唐芷漩:“予人方便即是予己方便,我在兵部還想繼續謀事,總得有些妥協。”

崔嵬連連點頭:“這樣想就對了!你要研制新式武器鎧甲盡管去研制好了,我崔嵬不會與你為難!”

唐芷漩:“歷年賬本,先將近五年的揀出來給我便好。”

崔嵬點頭應下,點了個人去拿賬本,又探究地看著她:“芷漩,為防北部生變,你可要盡快研制出新式武器和鎧甲,別為其他事分心。”

唐芷漩:“自然。”

崔嵬想著那些賬本里真真假假,唐芷漩并不一定能發現什么,便也放心不少,看著下屬將厚厚一大沓賬本裝好送往武庫司,唐芷漩再次告辭,說道:“崔大人,日后請不要再喚我的名字,于你我都并無益處。”

崔嵬不悅,但知道她說的都是正理,便悶聲“嗯”了一下。唐芷漩轉身離去,剛才那拿賬本的下屬回來了,對崔嵬稟報那些賬本已經送進武庫司交予涂晟,指明是給唐芷漩的。

崔嵬:“沒給錯吧?”

下屬:“大人放心,屬下細細點看過,都是做過手腳的賬本。”

崔嵬放下心來。

唐芷漩重新回到武庫司,已是夜幕四合。涂晟在這候著她,見她回來迎上去,說起送來的賬本并問道:“大人今夜可是要熬在這里看賬本?屬下安排一下,不過屬下沒有安排過女上峰的起居,還請問大人有什么必需之物嗎?”

唐芷漩微微一笑:“謝你勞心,不過我沒打算熬夜看賬本。”她露出疲累的樣子,“太累了,我這就走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涂晟有些訝異,還以為這女官新官上任三把火,定是要燒個徹底,沒想到她倒不急。涂晟也不多言,行禮告退。

唐芷漩待他走后,去翻了翻那些賬本,抽出兩本她認為比較重要的,收在一個隨身兜籃里帶出武庫司,順手裝了些機括,看著像是帶了些零碎回去研究。

唐芷漩回到自己的宅院,見門口有個挑夫正蹲在那里等著,身后有兩個大箱子。挑夫見她走過來便迎上去行禮,說道:“唐大人吧?小的給您送些東西來,這就給您挑進去吧?”

唐芷漩:“請問是誰讓你送來的?”

挑夫:“是位姓言的公子。”

言霽川?

唐芷漩將挑夫讓進院中,挑夫將兩個大箱放在妥善之處便離開了。唐芷漩打開箱子一看,都是些居家所需之物,還附有三張短箋,上面寫著城中手藝好的工匠的具體住址和擅長工藝,甚至連信得過的鏢局也寫了,以備不時之需。

這字跡方正挺拔又渾厚沉婉,唐芷漩一眼認出,是崔嶄親筆。

唐芷漩輕輕撫過這些仿佛透著融融暖意的字,手指像是都感覺到了溫熱。

還有幾本時興的話本子,唐芷漩拿起來隨意翻了翻,其中一本之中夾了一張合起來的信箋,外皮上的字依然是崔嶄的,寫著:“無光之火。”

唐芷漩立即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

那還是在崔府時,崔嶄告訴過她一個關于書信的秘密——有種特殊的石料,白日里看著黑黢黢的,夜里看著卻是彷如火焰的赤紅色,但用燭火去照又會立即變得黑黢黢,唯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處才會顯現赤紅,十分神奇。這種石料磨成粉后倒入硯臺混水磨墨,所出墨汁寫出來的字需得在漆黑之處觀看,若有一點光照耀則什么痕跡都沒有。此墨因此被稱為“無光之火”。

打開書信果然一個字也無,只因唐芷漩還站在院中,而今夜月色皎然。

她進入屋內,并不點燃燭火地打開書信,只見赤紅色的字跡顯現出來:“輕易不可招惹傅堂。季正廷需防范,涂晟可信,裴巖可信,薛照不明。城中東南角譚記傘坊,若有需要可用其中任何人。”

一整張信箋上滿滿當當,都是提醒她需要注意的人或事,還有能給予幫助的人。字跡工整沉定,一看便知下筆之人認真又懇切。

赤紅在黑暗中閃耀,像是照見了一顆隱匿于暗處的熱切之心,跳動得蓬勃不息,卻又如此靜謐沉和。

像是被燙著了一般,信箋從唐芷漩指縫間滑落,墜在地上,卻依然流淌著赤紅色的光芒。

唐芷漩靜了一陣將信箋撿起,細細將那上面所寫牢牢記在心中,這才點燃屋中燭火。屋中亮堂起來,信箋上頓時空無一字,徒留反面的“無光之火”四個字。

唐芷漩的手指順著那無字的信箋一行一行地慢慢劃過,神情柔潤地看著這一封此時已無字的信箋,劃到最后,她輕輕地摩挲了一圈,抬手將信箋舉向燭火,慢慢地燃成了灰燼。

她拿出從武庫司帶出的賬本,仔細看了起來。

次日,唐芷漩來到武庫司便尋了涂晟來,將賬本都推在他面前,誠懇說道:“請你看看這些賬本有什么問題。”

涂晟看向那些賬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不敢欺瞞大人,這些賬本其實我早已看過了。”迎著唐芷漩疑問的目光,涂晟更有些羞澀的樣子,但還是說道,“兩年前這里是有武庫司郎中的,那位大人也曾勘察賬目,徹查細看,我隨侍在旁也一同看過了,就是這些。”

唐芷漩點頭,說道:“那你看出什么了?”

涂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些賬本都做過手腳。”

唐芷漩微微一笑:“你同我這樣直言,不擔心?”

涂晟笑了笑:“擔心若有萬一被大人牽連?”他忽而神色一正,“大人身為女官拋棄身前一切前來武庫司,必有為國效力之堅定決心,我這七尺男兒怎能比大人還先退縮?”他板正地行了一禮,“屬下聽說了大人在和談宴上勇斗北齊大公主之事,十分感佩,愿與大人一同為武庫司、為與北齊抗爭的前線將士們出一份力!”

“好!”唐芷漩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那便一起!”她指著賬本直言道,“雖然并不完全真實,但其中有一些比如當年分撥至武庫司的銀錢和材料,”她翻開賬本的某一頁,指著那上面的一條細則,“這是能從旁查實的,只要看看當年兵部撥款記錄就知道,而且這記錄也很容易找到。”

涂晟立即會意,說道:“兵部撥款到達武庫司之后的各項分發也有記錄!雖然款項和賬本都在崔少司那邊,但武庫司還是有一本別冊記錄的!”他眼中閃著興奮,“對一對就知道有何出入了!大人您真是聰慧非凡!”

唐芷漩連連擺手:“這不算什么,只是先前沒有人認真想查此事吧。”

涂晟:“先前的郎中大人想查來著,但他有些急躁了,動用了些不太妥當的手段,想直接偷出真正的賬本……”他壓低聲音,“后來意外墜馬而亡了。大人一定多加小心。”

唐芷漩:“一定。”

當下涂晟搬來武庫司自存賬目,與從崔嵬處拿來的賬本細細核對,唐芷漩在一旁記錄下有出入之處。忙碌了一陣之后,涂晟像是想起什么,問道:“大人,再過五日便是三月一度的撥款日,這本應由您前往調撥司領取,但這幾年一直都是崔少司前去領取,這款項落不到武庫司來,您看……”

唐芷漩手上未停,毫無猶豫地說道:“自然應由我去領取。”

涂晟擔憂道:“調撥司的人只怕只認崔少司。”

唐芷漩:“任何事擺上明面,諒他們也不敢直接違反六部規矩。五日后你與我同去便是。”

涂晟仍是擔憂,但見她頗為胸有成竹的模樣,又安心不少。涂晟接著查看賬目,隨口閑聊道:“明日言家軍開拔,皇上特命三品以上大員相送,不過其他官員為表心意也可前去,大人要去嗎?”

唐芷漩的手停住,頓了頓,說道:“明日可有什么必須要辦之事?”

涂晟貼心地笑道:“大人可早些時候去送行,午后再過來便是,不妨事的。屬下猜大人肯定要去,已經提前改動了明日規劃。”

唐芷漩:“你怎知我要去?”

涂晟:“大人與言將軍在宮中一同力敵巨獸,肯定已有幾分交情,屬下就這樣猜了一猜,若有冒犯還請大人海涵。”

“無妨,多謝了。”唐芷漩心中隱隱有些為另一個一同破敵之人的不平,卻無法言說,也不可言說。

第二日一早,唐芷漩便來到了郊外相送之地。已有不少官員在此互相寒暄致意,見身著官服出現的唐芷漩均投來一些目光,那其中探究、鄙夷、好奇、玩味兒各異,不過倒沒有人直接為難于她。唐芷漩目不斜視地走向言家軍隊伍前方,她猜測言霽川應當在隊伍前部,而崔嶄也應當在那附近。

言霽川騎著高頭大馬立在父親言鏗身側,言鏗正與其他官員說著話。言霽川遠遠看著唐芷漩快步而來,眉眼立即笑得彎了起來,揮手高聲道:“唐大人!”說著本想縱馬前去迎她,又想起什么,拍了拍身后的馬車,笑道:“喂,她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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