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孤芳_影書
唐芷漩將信收好,穿了官服前去開門。門口站著八九個壯碩男子,均著提刑司服飾,看著威武嚴肅。為首的一人看官服是提刑司掌事,果然他開口道:“我乃提刑司掌事白遜,核查你在武庫司貪贓枉法,又私自調用織造司為你所用,兩罪并處,隨我往提刑司走一趟!”
有兩個侍衛要過來押住唐芷漩,卻被她凜然不可侵犯之相所震,一時沒能動手。唐芷漩對白遜說道:“白掌事所說的兩罪,我沒有犯過。敢問有何憑據?”
白遜生得高大,宛如一尊鐵塔似的俯視著唐芷漩,面無表情地說道:“到了提刑司便知,走!”說著便直接伸手去抓唐芷漩的臂膀,卻不料唐芷漩抬手亮出一面令牌,在白遜眼前一閃而過,冷聲斥他道:“我看誰敢!”
白遜沒看清那是什么令牌,卻覺那形制有些眼熟,像是太皇太后宮里的紋樣。他抬手阻止其他人上前,對唐芷漩伸手,說道:“拿來我看!”
唐芷漩:“有些東西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白掌事應當明白這個道理吧?”
白遜自然明白。若真是太皇太后賜下的令牌,讓唐芷漩有特權不予理會其他人而能直接上金殿覲見皇上,那他這小小的提刑司掌事真是沒辦法直接將她押走。而這樣的令牌本身就等級非凡,白遜這等小官如果非要看,那還得跪下行叩拜大禮,等唐芷漩真的亮出令牌,若她要求白遜自己掌嘴三十,白遜也是絲毫違抗不得!
這唐芷漩把令牌一閃而過,她是真的有令牌還是沒有?還是真的有卻等著白遜往坑里栽,好狠狠地給他個下馬威?
賭一把嗎?!
白遜沉吟一陣,終究還是沒有敢賭下去,只得說道:“既有罪證遞到提刑司,司正大人命我前來拿……請你前往司中問話。”
唐芷漩:“既然還在核查期間,我并未被定罪,那就請司正大人查清后再做決斷。天色已晚,諸位請回。”說罷回身進院關門,半點猶豫都沒有。
院門“砰”地關上,白遜一時有些愣怔,他還沒有過拿人拿不到的。但轉念一想,司正讓他來拿人時也有些顧忌太皇太后,但此時要對身邊一同來的人有所交代,不然面子上也過不去,便對著門內高聲說道:“既有令牌,你可暫不關押,但不可離開京城,若有私逃,罪加一等!”
門內并無回應。白遜等了一陣,暗暗“呸”了一聲,帶人離去。
次日,唐芷漩向宮中遞了牌子,請求覲見皇上。她本以為要等個一兩日才有回應,沒想到宮里很快傳來消息,命她立即入宮覲見。
唐芷漩被宮人一路引入清政殿,此處是皇上在下朝后接見官員和外臣之所。唐芷漩明白,清政殿內肯定不止有皇上,還有其他那些想陷害她的人,當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應對。
清政殿內皇上端坐高位,下方立著好幾個人,有季正廷、崔嵬,還有兩個她不認識的男子。
唐芷漩走上前去向皇上行禮,皇上叫起后說道:“唐卿上任以來第一次入宮見朕,本應君臣閑話暢聊將來,沒想到竟是如今這番場景。”皇上的目光在唐芷漩周圍掃視一周,“參你的人都在這兒了,想來你也知道是何事,那便當殿對質吧。”
唐芷漩再次行禮道:“是,謹遵圣喻。”她看向周圍,凜然道,“參我者何人?請上前詳敘。”
一男子出列說道:“唐大人,我乃織造司司正高冠。你命織造司所有人先供給輕云紗給武庫司,此舉會耽擱為皇上和娘娘們制衣,我實是不敢擅專,便要參你濫用職權、罔顧天家之罪!”
唐芷漩不卑不亢道:“也就是說,高司正并未供給輕云紗給我,而是提前上奏以免耽誤天家制衣,對不對?”
高冠微噎,立即說道:“但先前你已調撥織造司人手趕制輕云紗,已經耽誤了一些功夫!且你蠻橫無理強行調配,口口聲聲為北部邊軍著想、軍情緊急不可延誤,織造司誰敢違拗?”
唐芷漩依然平靜,說道:“高大人,司正官居幾品?我這武庫司郎中又是幾品?您四品官員隨意就聽命于我這五品官,是何道理?您應當在我提出這種無理要求時就立即參奏于我,怎么還讓人遵從了呢?”
高冠:“還不是你拿軍情壓我?誰敢耽誤軍情?何況你曾為國出力對抗北齊大公主,我自是信你這拳拳愛國之心!”
唐芷漩:“我何時吩咐你這樣做的?可有過手文書?我隨便一句話你就照辦了?高大人,您為官時日定已不短,這般名不正言不順之事,能辦嗎?”
高冠急道:“你有主理武庫司之權,鎮國公又帶軍去了北邊,你說軍情緊急我能不信?唐大人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
唐芷漩淡淡一笑:“沒有過手文書,也沒有任何能證明我曾吩咐織造司為武庫司所用的憑據,高大人參我這一本,豈不是信口胡言?”
高冠斥道:“你在織造司與我商談,那么多人都看著呢!人證遍地!”
唐芷漩:“那就請高大人將織造司那些‘見過我’的人都請來,如果他們一見我便認出我,那就是我確實去過織造司,如何?”
高冠立即點頭:“可以!”他向皇上行禮道,“還請皇上允準!”
皇上看了一眼唐芷漩,見她并無驚慌之色,便略笑道:“準。”
但皇上心里卻有些不悅,不明白這唐芷漩在想什么。在殿內的這些人里就只有她一個女官,織造司的人就算不認識她也能一望即知!這唐芷漩到底在想什么?真以為沒見過就不會栽贓嗎?
皇上心內暗暗搖頭。女官是個稀罕物,兩朝所出女官屈指可數,本來看唐芷漩在和談時的機變還以為她是個有本事的,沒想到仍是不中用。
高冠頗為得意地與季正廷和崔嵬對視一眼,唐芷漩靜靜看著,不為所動。不多時殿外響起宮人的稟告聲,表示織造司有三人前來覲見。
皇上剛要說“宣”,唐芷漩搶先說道:“啟奏皇上,殿內只有微臣一個女官,織造司三人即使不知道誰是唐芷漩也能輕易認出,所以微臣懇請更換男子官服,與諸位大人同列。”
高冠驚得直接否決道:“不行!”
皇上笑道:“有何不可?高卿在急什么?”
高冠連忙對皇上說道:“回皇上話,織造司的人也不過見了唐大人一面,見到的是唐大人身著女官服飾的樣貌,換了男子官服那怎能認得?唐大人這是故意混淆視聽!”
唐芷漩:“若見過我,即使只是一面,也當有所印象,畢竟我與諸位大人的樣貌相去甚遠,不是嗎?”
高冠憋不出反駁之語,其他三位官員亦然,皇上笑起來,那笑聲聽著像看戲一般,說道:“唐卿去更衣吧,朕等著。”
唐芷漩行禮謝過,很快前往偏殿更衣,換了一套男子官服走出來,與其他三人站在一處。崔嵬看了看她,她顯然裹纏過胸部又放粗了腰身,官帽壓得較低看不出女子鬢角,且她所站之處身后還有兩名宮女,極為容易令織造司的人誤以為是在這殿上所有人中辨認,一時竟想贊她一聲聰穎過人。
皇上點頭,宮人宣織造司三人入內。唐芷漩就站在高冠對面靜盯著他看,高冠想對那三人使個眼色都很難。那三人向皇上行了大禮,皇上說道:“你們在周圍仔細看看,可有你們曾在織造司見過的武庫司郎中唐芷漩?”
那三人抬頭四下去看,只見四位官員立在眼前,又有六名宮女隨侍在側,一時不明白“周圍”這個說法波及的范圍到底是從哪里到哪里?而且心下疑惑:高大人不是說滿朝文武只有一個女官?這里四位大人皆是男子啊!
高冠在唐芷漩的盯視下,給那三人使眼色都使不出去,而唐芷漩還時不時看看其他三人,確保沒人能做什么手腳。皇上更像是看戲看上了癮,竟走下龍座來到了織造司三人面前,嚇得那三人更是不敢去看高冠,只在其他三人和宮女們臉上來回巡梭。
高冠心中叫苦不迭,就聽皇上說道:“這是認不出來?還是唐芷漩并不在殿中?”
三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斗膽答道:“回皇上話,許是只見過唐大人一次,眼下、眼下實在是無法確定……”
皇上又笑了:“按你們高大人所說,唐芷漩前往織造司發號施令,難道只一次你們就全都應下了?即便高冠應了,下面的掌事都是死人?有問題不上報?就由著高冠聽命于武庫司?唐芷漩若真能號令織造司,那起碼應當是兵部侍郎之位吧?”他淡淡瞥了唐芷漩一眼,開玩笑地說道,“你們這么聽她的話,干脆朕就升她做兵部侍郎罷。”
高冠嚇得“噗通”跪地,說道:“臣這些下屬對唐大人的面貌記憶不清,懇請皇上勿要怪罪!但唐芷漩確實勒令織造司制輕云紗供給武庫司,她專橫跋扈——”
“高大人,”唐芷漩冷冷打斷,“我要你將輕云紗制成何種形制,詳細稟告皇上。”
高冠徹底噎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知道自己可以狡辯幾句,但也知道那很快就會被戳穿,還不如什么都別說了。
皇上唇邊勾起一個冷意凝聚的笑意,看著織造司那三人,吩咐宮人:“這三人,罪犯欺君,杖斃。”
那三人愣了一瞬之后連連磕頭求饒,話都說不利索了,其中一人見皇上不為所動,竟直接撲到高冠腳下,抱住高冠的小腿哭喊道:“大人救命!大人救救小的!您說來指認那女官,沒說會丟性命啊!”
高冠連連后退要與那人撇清干系,冷不防另外兩人也撲過來一同求救。皇上好笑地看著高冠:“高大人好手段吶,這些人求饒竟不向著朕,而是向著你呢,看來在他們心中,你比朕有本事多了。”
高冠聽了這話簡直要嚇暈過去,跪下去連連叩頭不敢起身。季正廷和崔嵬都皺眉瞥了高冠一眼,知道栽贓唐芷漩擅調織造司一事是完全失敗了。
織造司那三人被侍衛拉下去杖斃,高冠依然叩在原地不敢動彈。皇上回到高位坐下,看向唐芷漩:“如今鎮國公率軍也快抵達北部要塞了,唐卿雖未擅調織造司卻諸事紛擾,那供給北部的百件甲衣可有著落?”
唐芷漩:“啟稟皇上,因制造新式甲衣所需輕云紗皆為手掌大小,請求織造司裁制實屬大材小用,微臣便沿用舊例,向城中曾為皇家供給過成衣的布坊下達織造令,將已撥與制甲署的銀錢用于此事并記錄在冊,再命制甲署趕工制甲。如今新式甲衣已制成百件,隨時可發往北部要塞。”
此言一出,季正廷等人皆是一驚。唐芷漩這番行事滴水不漏,他們連一點動靜都沒聽到,什么時候武庫司成了她的天下?竟一點風聲都沒漏出來?
他們自然不知道,唐芷漩重用涂晟,令受到信任的涂晟大為感動,將他在武庫司培植的親信都調出來操辦此事,才能將深夜制甲之事完全瞞住。涂晟在武庫司多年一直不受重用,現在來的雖是個隨時可能自身難保的女官,但他也愿為了前程搏上一搏!
皇上滿意點頭:“唐卿新官上任就這般雷厲風行,朕心甚慰。”他看向崔嵬,“崔卿,你所參奏之事還有一件,細細說來。”
崔嵬微驚,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是。造兵署量產的五連弩脆如朽木,皆因所用原料以次充好,皆因芷……唐大人貪污了造兵銀錢!”
唐芷漩看向他:“有何憑據?”
那一直沒說話的男子出聲道:“本官便是憑據。”他拿出一本賬冊上前,對皇上說道,“啟奏皇上,臣在梳理近期銀錢出入時發現武庫司賬目多有錯漏,細查之下發現是唐大人所貪。”
有宮人前來將賬冊拿走,雙手呈遞在皇上桌前。皇上卻并未翻動,只是看著唐芷漩,笑道:“唐卿,你怎么說?”
唐芷漩:“微臣沒有做過貪贓枉法之事。武庫司也有記賬,各項銀錢出入一目了然,皇上可派人詳查。另外,”她目光四周一掃,帶著些許自得,“百把五連弩皆已生產完畢,可與甲衣一同送往北部。”
殿上官員驟然一驚!
這還查什么?五連弩都制好了!再說她以次充好根本毫無效用!
先前遞賬冊的男子徑直跪了下去,崔嵬也跪了下去,全都不敢出聲。季正廷垂頭對皇上說道:“皇上,臣失察,這都是臣的過失,還請皇上降罪。”說完也跪了下去。
唐芷漩靜靜站著,不發一言。
皇上看著下面四個跪地大臣,心中一陣冷笑。那日柏珹的幾句童言,即使背后有人指使這孩子說到他面前來,他也更憤恨于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哄于他!這些人為了鏟除異己,竟敢命織造司暫停趕制秋冬衣衫,只等著他發起火來便拿唐芷漩問罪,絲毫不顧及他這皇帝是否有秋冬衣衫!他們想的只有自己,什么時候把皇帝放在首位了?即使知道指使孩子說這些話的人明顯是在幫唐芷漩先打個邊鼓,他也會認為唐芷漩確實冤枉!
而如今當殿對質證明了一切,唐芷漩不僅無辜,還冷靜聰慧,提前解決了所有指向她的矛頭,還反將一軍,錚錚然立于不敗之地!
如此決斷、這般計謀,令他恍然想起從前的榮安大長公主。
在這個瞬間,他似乎有些明白孤芳閣曾經出現過的幾名女官為何都那般令人難忘、令人敬佩了。
“唐卿,”皇上笑著看她,“這四人要如何處置,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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