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駕到

第22章 知我俠義

真君駕到第22章知我俠義_365

第22章知我俠義

江懷音一整宿都沒有睡。

途中醒了好幾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被山賊們抓來了的百姓也都臉色蒼白,但是眼底也透著一種異樣的興奮,昨天晚上的時候,有一個斷臂的俠客救了他們。

然后讓他們等一等,說是之后會有人來。

真的會有人來嗎?

那時候江懷音問那男子,說為什么要等,為什么是那個少年,那個男人沒有說什么,這讓江懷音多少是有些不安的。

真的,還能從這地方出去嗎?可出去,出去……

出去又要做什么呢?

江懷音有些恍惚,巖石上凝聚的冷露落在脖子里,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縮了縮自己的身子,知道自己又想到了過去。

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一切都像是個夢一樣。

她是個樂師。

是玄宗三千梨園弟子之一,主彈箜篌。

這里是秦嶺附近,距離長安城不算是太遠。

前些年大亂的時候,明皇夜走皇宮,她們都被拋棄了,醒過來才發現不對,慌慌張張,跟著大家一起跑,卻給賊匪給抓了。

如果不是她懂一點梨園子弟的易容手段,把臉上身上都畫了濃瘡,早就難以幸免,可這樣恐怕也撐不了太久,本來覺得為自己肯定必死,卻沒想到有峰回路轉。

等待著的安靜當中。

旁邊有個臉上有皺紋的老太太低聲道:

“江姑娘,你說,這一次咱們能出去嗎?”

江懷音心里害怕,茫然,卻勉強擠出微笑,安慰道:

“嗯,一定的。”

她輕聲道:“你不是還想要出去看看你的孫子嗎?馬上就可以出去了,一切都會好的。”那老太太點了點頭,眼底有希望,也有害怕這希望只是一層泡沫的恐懼感。

江懷音呼出一口氣。

她說是這樣說,其實心里面很茫然,她還能去哪里呢?長安城淪陷,她只有一身樂術,但是很快就鎮定下來,她有手有腳,總可以找到一口吃的。

那個獨臂男子所說的少年郎,又是誰?

是一聲脆響驚醒了江懷音,她看到這地方的門晃動,心里一下緊繃,害怕出了什么事情,她把被劫掠來的孩子保護在后面,手里抓著一根磨尖了的簪子,頂在前面,臉色蒼白,手指都在用力。

如果是有賊過來,就拼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不可能再回去了。

她想著,在這個隱蔽的地方,黑洞洞的,一把刀從門口劈進來,收回刀的時候,陽光從裂隙里面照進來了,一只眼睛湊近來,然后有少年郎的聲音傳來:“里面有人!”

“里面的人,請往后面退一下,有什么遮掩的東西,就藏在那些東西后面,這門,嘖,這門怎么鎖得這么嚴實?”

江懷音聽到少年有些惱火的聲音,她意識到這是援軍,想要說,其實是屋子里面反鎖住了,還堆了一堆東西,所以才很難打開的,可這一松了口氣,反倒是有些沒力氣,手腳發軟。

那少年收了刀,江懷音要說話的時候,忽然聽到那少年的聲音道:“算了,不開了,直接破門。”

“請退后,不要動。”

“三。”

“二。”

“一。”

江懷音不解。

她的疑惑被沉悶的破空聲音打破了。

轟的一聲,一把斧頭就這樣鑲進了進來,斧頭被抽回去,裂隙被擴大,江懷音,還有這些被賊匪劫來的百姓恍惚著,就好像,這幾年暗無天日,提心吊膽的生活,也被一下,一下地劈開。

光透進來,黑暗碎裂,最后一個穿著褐色衣裳,身上帶著血的少年一腳踹開大門。

陽光,塵土,還有微風都翻卷著進來了。

少年把手中的斧頭扔下,江懷音想著往日聽說的俠客故事,這個時候的俠客們,一般都會說在下某某某,誰誰誰的弟子門人,諸位受苦。

可那少年只是半蹲下來,一邊用布纏繞手掌,掰開門上的豁口,擴大出口,一邊認真問:

“有人受傷了嗎?”

他的視線掃過那些營養不良的孩子,那些老人,嘴角扯了扯,是那種安撫別人的微笑,但是在江懷音的眼睛里面,卻有點像是悲傷,安靜了下,周衍道:

“我有藥。”

“老人孩子先出來,傷病舒緩,不要立刻起身。”

“不要亂,不要著急。”

“身體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告訴我。”

他就像是以前一次次的那樣,然后,完全出乎于本能,就好像背后還有那一面紅色的旗幟一樣,道:

“請相信我。”

周衍把人都救出來了。

他用作為支援搜救隊學會的急救法幫一些人包扎過傷口,然后找到了賊匪的大鍋,然后把糧食,肉都放進去熬粥,不會太油膩,不會太稠,目的是為了補充營養。

然后找了紙筆,清點人數,來歷。

這種秩序感,讓人們下意識跟著他的安排和節奏,沒有什么亂事,周衍把一位老人從里面背出來,然后小心放在旁邊的石頭上,確定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肌肉衰退。

一切都很安靜,這十幾個被救出來的人,也都沒有說什么,這種安靜壓抑的氛圍里面,周衍搬出來許多的碗,然后用大木桶挑水過來,把這些碗筷都沖刷干凈。

呼……

周衍活動了下肩膀,咧了咧嘴。

為什么沒有洗潔精。

這幫混球賊匪,媽的這碗怎么這么難刷?

周衍廢了很大的勁兒,把碗筷洗干凈,盛好粥,然后把肉粥遞給他們。

他們木著接過來肉粥,然后慢慢啜飲,第一口沒什么的,但是粥落到肚子里面,暖呼呼的感覺散開到手腳的地方,燙到嘴了也好,有些太稀了也好,后來,慢慢的,不知道怎么的,鼻子開始發酸,眼睛看到的東西就變得模糊起來了。

眼淚掉到碗里面,不知道從哪里開始的,有低聲哭泣的聲響起來了,哭聲慢慢變大,哪怕是江懷音,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哭。

好像要把這幾年的情緒都傾瀉出來一樣。

身子顫抖,幾乎控制不住,呼吸喘息,上氣不住下氣,過了好一會兒,聽到了刀的聲音,然后下意識看過去,看到那邊的少年郎盤膝坐著。

他抬起頭,輕聲道:“粥要涼了。”

過去的已經過去,嶄新的可能性在前面展開來了。

而在這些人在很久很久以后,回憶自己的過去,這個全新可能剛開始的契機,只是這一碗粥罷了,是整個人間最簡單的飯菜,一碗水,一些粗糙的米粒,一些時間,一點耐心。

是孩子都會做的最簡單的飯。

也是一片紅塵,一餐飽飯,是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

周衍安撫了這些人。

他穩定住他們的情緒,獨自抱著刀到了后面。

然后掄起刀鞘把那幫投降的賊匪又揍了一頓。

打得對面鼻青臉腫。

痛快了!

沈滄溟眼底的痛苦更真切,但是他藏起來了,周衍和沈滄溟問了這些匪徒,找到了匪首們藏東西的東西,找到了一大堆的錢,糧食,衣服,首飾。

周衍看著這些東西,想了很久,道:“沈叔。”

沈滄溟:“嗯。”

周衍道:“我想物歸原主。”

他在說話之前是在遲疑掙扎,說話之后,不再遲疑。

沈滄溟點了點頭。

周衍清點了所有的東西,把首飾之類的個人物件,全部物歸原主,實在是無主的東西則暫且留下,銅錢分開,根據之前清點過的每個人的來歷,路途,分下去當盤纏。

有人問道:“少俠你不留一些嗎?”

周衍道:“這幫家伙的兵器挺值錢的,還有一些馬匹什么的,況且都是懸賞的兇徒,本身也值錢。”

“可是……”

周衍輕聲道:“雖然我沒有這樣的資格說話,但是。”

“就當是這世道欠你們的。”

眾人恢復了精神,千恩萬謝地謝過了,周衍找了驢車,讓他們坐在車上,然后下了這山,下山之后,告訴他們現在的大概局勢,江懷音的眼底有一絲絲變化和漣漪。

到了第一個鎮子的時候,就有一批在這鎮子的百姓離開了這小小的隊伍,江懷音也告辭,她道:“這一次被恩公所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相見,還不知道如何稱呼。”

她的聲音頓了頓,道:“兩位恩公。”

周衍道:“在下,周衍。”

“這是我大叔,沈……”

沈滄溟按住他肩膀,搖了搖頭,看著江懷音,嗓音低沉,道:“只是天下無名人,沒有必要問得清楚。”

江懷音點頭。

江懷音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男子離開了,目送他們遠去,深深行了一禮,一直到他們走入了人群當中,這才深深吸了口氣,眼底里,重新有了一絲光彩。

官軍已經收復了長安城。

圣人陛下不日回來,她一身所學,那樂曲技藝,終歸還是有可以發揮的地方,她看著自己的手指,在這些年里面努力活下來,已經變得粗糙了起來。

但是她的經驗還在,她那十幾年二十年訓練的技藝還在。

哪怕在那樣的地方,她也還沒有放棄樂理。

沒有放棄自己。

“周衍嗎……”

“謝謝你的粥,這世上,果然還有俠客的。”

她眼里那少年的一柄刀,是武,那一碗粥,是俠。

她找到了官府,表明身份后,被送到了長安城。

又等待幾天時間,終于有音信了。

尚書省禮部行太常寺牒——

梨園弟子江氏女懷音者,隸法部箜篌坊,持金粟箜篌弦軸為驗,兼通《霓裳》指法,辨其聲容無訛,復其樂籍

賜梨園都知職,秩同太樂丞,專掌法曲傳習

許募流散樂工五十人,重建法部

分隸廣平王元帥府樂營,暫承郡主教習

江懷音呼出一口氣,知道自己回來對了,秩序重建的時候,最先回歸的樂師,會有機會,她回憶那位郡主,自語道:

“廣平王府二郡主。”

“李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