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上三更雨(7)_宋錦世家_都市小說_螞蟻文學
梧桐葉上三更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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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時,殘陽似血,茯苓已在,桌上擺著幾樣小菜。
茯苓道:“小姐,你去了老半天,先吃飯吧,你肯定餓了。”
凌菲疲憊的道:“我沒有胃口,先給我倒杯水,老爺呢?”
“老爺吃了點面條,回房歇著了,他今天嗜睡的甚是厲害,晌午睡了兩個鐘頭,飯后又睡了三個鐘頭,沒跟我講過一句話,你說老爺這是怎么了。”
茯苓端來一杯半溫的水,凌菲“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下,吁出一口氣道:“再給我倒一杯。”
她咬著牙脫下鞋,小麥色皮鞋底里染上了殷紅的血跡,嘴里說道:“現在家里老爺能跟誰說上話,不如多睡會,興許還能做個美夢。你父母那里安頓好了嗎?”
“安頓好了,他們去我姑姑家了,我爸媽一直想找機會感謝你,都沒逮到合適的時機,我媽媽經常念叨你就是我們家的活菩薩。”茯苓笑嘻嘻的轉動眼珠,忽而叫起來,“哎呀,小姐,你的腳怎么了?”
她手中的白瓷杯脆聲落地,凌菲嗔怪道:“毛手毛腳的,活菩薩下凡,山路走多了而已,看你那張皇失措的模樣。”
“我的大小姐,少爺失蹤了,小少爺找不到了,家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城里還時不時的來一番轟炸,我的心每日在嗓子眼里跳。你可不能再出點事,山上土匪野獸什么沒有,以后給徐管家送東西的活就讓我去干。”
茯苓跪在地上幫凌菲脫襪子,凌菲想到防空洞的事,難受泛上心頭,“我今天碰到朱少奶奶了,聽說朱家的房子被炸了,她一個人藏在防空洞里,朱少爺也不知道去哪了。”
“哼,真痛快,那個囂張的女人,活該報應。”
“我也不喜歡她,可話說回來,她是梓慕的姐姐,她落難了,我心里總歸不是滋味。對了,我哥來信了嗎?”
“沒有”,茯苓撅起嘴巴,“郵局都關門了,小姐,他們在香港過的肯定好,你何須瞎操心。”
“哎,我指的不是這個。”
“那你指的是什么?”
凌菲愁容滿面,答非所問道:“我今天問了曹長官,他說要過段時間才能確定吳姨他們在不在防空洞里。”
“曹長官是誰?”
“他是的人。”
“國民黨把少爺抓了去,莫非這和他們不同,存著好心幫咱們?”
“我也不清楚他們是干什么的,但他們能想到解救城里的百姓,看上去不是壞人,至少曹長官不是。”
茯苓若有所思的沉默了會,道:“小姐,即便吳姨在防空洞里躲避,以她的性格,她必定是要回來跟你說上一聲的。”
凌菲揉著腳踝不作聲,茯苓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岔開話題道:“小姐,今天有人送來了一束玫瑰花,還有一張卡片,那卡片上寫的話我都看不懂,我猜想是送錯了,你要不要看看?”
凌菲哪有心思考慮這些,隨口道:“既然是送錯了,就扔了吧。”
“那我這就去扔,我再把飯菜給你熱一熱。”
茯苓一溜煙的似的走出去,頓時一束玫瑰花和一張卡片出現在廚房外的垃圾桶里。初升的新月籠罩在梧桐樹上空,溢出的光線流淌開來,只見卡片上赫然寫著:最后一束花,我回江南了。
臨睡前,凌菲在父親的房間外張望了幾眼,成若的咳嗽聲響起。
成若道:“是菲兒嗎?”
“是的,爸爸,我把你吵醒了。”
“我壓根沒睡著,你進來吧。”
凌菲推開門,下意識的掩起鼻子,說道:“爸,你的咳嗽多日不見好,這會又偷偷的抽煙,抽的滿屋子里全是烏煙瘴氣,你再抽,我就不管你了。”
成若呵呵笑了,“趁活著的時候,還能抽的時候多抽一點,你對爸爸寬容些,不要那么苛刻。”
凌菲撒嬌似的白了他一眼,走向窗戶邊,推開那兩扇玻璃,拉下紗窗,念叨著:“爸,你睡覺怎么不開窗戶,悶在屋子里多熱啊。”
扭頭見茯苓端進來的洗腳水好好的放在窗子底下,凌菲跺了跺腳,囔道:“爸,你不洗腳,這覺能睡好嗎,睡前洗洗腳,通了全身的血脈,睡的才夠香。”
她把腳盆放在床下的踏板上,打開暖瓶往里添了點熱水,扶成若坐起身,將他的雙腳浸泡在水里面,坐在小板凳上給他洗腳。
“爸,水溫怎樣?”
“好,正好,舒服啊。”
“舒服吧,你要是答應我不再抽煙,我以后天天給你洗腳。”
“要是我不答應呢?”
“那你就只能享受這一次了。”
父女間的討價還價逗得成若大笑不止,他憐愛的望著凌菲認真的樣子,嘆道:“真得感謝這場戰爭。”
“您老人家說笑呢”,凌菲輕柔的按摩成若的腳指頭,“嘩啦啦”的水聲聽上去格外的溫情。
凌菲道:“戰爭有什么好,因為戰爭死了多少人,害得多少人無家可歸,我今天上山看到兩個小孩在搶半塊黑面饃饃,真是可憐。”
“你批評的對,我的想法過于感性了,但沒有這場戰爭,賢瑛不會和沂銘去香港,我也不會有機會能和你舒心自在的獨處,菲兒,你知道嗎,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有兩段,一段是現在,一段是和你母親相識的日子。”
凌菲抬頭對著父親笑,“你和母親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很浪漫?”
“我指的不是賢瑛,我指的是吳姨。”
擦腳布落入黃銅腳盆里,凌菲的手停駐在半空中,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指的是誰?”
成若平靜的道:“孩子,吳姨是你的親生母親,這半輩子,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你真相。既希望你過的幸福,又眼睜睜的看著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她的心里更加不好受啊,孩子,你千萬不要記恨她。”
凌菲呆住了。
“前段日子,你告訴我說吳姨帶著我那孫子去鄉下了,當時我真的相信了你,但這兩天我看外面的局勢,仔細想了想,沈小姐那屋子大概被炸了吧,你根本沒有找到他們,你在騙我。我也想明白了,人生無常,不知哪天我也沒了,我不能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里,這對你,對你的親生父親都不公平。”
“爸”,凌菲跪到地上,睜大迫不及待的眼睛,“你快告訴我,快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的母親叫張墨蓉,你的外公叫張衡之,是做絲綢生意的。”
凌菲低頭思索著,急促的道:“這個我聽林家的大太太講過,她說她們年輕時情同姐妹,還說你和我母親關系最好,我一直很想親自問問你,但斷斷續續發生了太多的事,根本沒顧的上,再者,我貿然問你的話,我想你也不會對我講實話的。”
成若起身,把凌菲拉到沙發上坐下,凌菲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摟著她的肩,像是從遙遠的年代傳過來的聲音,“爸爸今天把一切都告訴你,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林家的大太太叫別木琉,她家住在我家隔壁,性格像男孩子,成天風風火火的,和我們幾個年輕的小伙子常在一起玩。我們騎洋人的自行車,她也要騎,裙子塞到車輪里,果斷的‘哧拉’一聲扯掉半截,真是很特別的女子。”成若笑了,摸了摸凌菲的頭,“和你看到的大太太是否一樣?”
凌菲道:“完全不同,她現在很安靜,沉到心底的靜。”
“所以歲月賦予了每個人很多的東西,你的母親這些年干了不少的粗活,心里藏了過多的苦,現在成了兩鬢斑白的老人,風燭殘年,容貌已逝。你想象不出她年輕時有多么美麗,你長的很像她,不過她比你更可愛,更迷人。那時,你外公在城東頭開了家布莊,你母親在店里做掌柜,我記得第一次木琉帶我們去布莊里,你母親正在結賬,是個窮人,扯布給兒子做結婚時穿的衣服,你母親不動聲色的說了一個很低的價錢,那個窮人拿著布喜滋滋的走了。木琉說,張小姐,你做賠本生意哦。然后你母親就笑了,她笑起來,像四月里的太陽。”
成若不說話了,他的手微微顫抖。
“爸,你怎么了?”
成若的喉嚨里,像被異物給堵住了,艱難的發出虛弱的聲響,“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如此打動過我的心,我開始想做四月里的柳樹,四月里的小草,四月里的微風。我每天都盼望和她相見,我說我要娶她,只怪我年少輕狂,自命不凡,以為自己做的了主,最后卻只能和賢瑛成親,負了你的母親。”
“我再次見到你母親時,是兩年以后,她完全變了個模樣,我不問便知她這兩年歷經了磨難。她抱著你無家可歸,我跟她講,把孩子交給我吧,由我來撫養,她不肯。我又說,我給你在城里尋個住處,你就住下來,時不時的來看看孩子,她還是不肯。過了一段時間,她說她想通了,把孩子交給我,她到沂家來做傭人,這樣她就能每天都能見到你,我不答應,她求我,我拗不過她。孩子,你母親為了你,一個聰明絕頂的千金大小姐放低身段,唯唯諾諾,做了別人家二十多年的傭人。”
“爸”,凌菲的腦海里浮現出吳姨對她百般呵護的種種往事,淚水噙在眼眶里,如同清晨小草上的露珠,一碰便會落下來。懊悔,傷心,激動,驚訝,這些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塊,壓迫著她的心臟沒有力氣再去跳躍。
終于,淚水落下,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道:“多跟我講講她的事情。”
“孩子,不要哭,對人、對事永遠都不要哭,遇到再大的坎也要挺過去,你母親流盡了眼淚,是為了能讓你快樂的活在這個世上,記住爸爸的話,永遠都不要哭。”
凌菲擦掉淚水,哭聲戛然而止。
“你從小就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有次賢瑛抱著你在院子里碰上你母親,你盯著你母親看了好久,當時我和母親很緊張,怕你哭鬧著撲到她的懷里。沒想到,你轉眼又看著賢瑛,小手摸著賢瑛的眼睛,甜甜的喊了聲媽媽,那時你才一歲多,你仿佛天生就知道如何在這個世上好好的生存。”
“你母親說過你的生父姓周,是江南的一個大戶人家,我和你母親計劃過讓你去找他,既然你母親現在下落不明,我就做這個決定,我要送你去找他。”
凌菲的頭搖的像撥浪鼓,“你含辛茹苦的養了我這么多年,你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我的生父拋棄了我和母親,他都不要我了,我為什么還要去找他。爸,難道你也不想要我了嗎?”
成若把凌菲擁入懷中,“爸爸怎么會不要你,現在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爸爸怎么會不要你。”
凌菲道:“那你不要再講讓我離開的話了,我哪也不去,我要親眼看到你登上去香港的輪船,然后我去南京找梓慕。”
成若欣慰的笑了,明知她說的不切實際,但作為一個父親,他貪圖的回報,不過是女兒一句貼心的話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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