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明末第四百二十一章:李巖_sjwx
第四百二十一章:李巖
第四百二十一章:李巖
夜色如冰,春風似刃。
南京城南,西軍大營。
熊熊的火光在西軍營壘之中不斷躍動,匯聚成一片片火海,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升騰的火焰舔舐著寒冷的空氣,仿佛要將這冰寒的夜色撕裂,熾熱與冰冷在黑暗中激烈交鋒。
片片火海之外,點點火光散布四周,宛如漫天繁星墜落山間,閃爍著微弱卻堅定的光芒。
火光之下,是明晃晃的刀槍與殺氣騰騰的萬民軍軍兵。
他們的身影在火光中被拉很長,仿佛無數座沉默的山岳,屹立在這寒夜之中,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廝殺。
火光在他們的眼眸之中躍動。
繁星的旁側,一條條蜿蜒的火龍張牙舞爪,飛速穿梭在夜色之中。
那是無數火把組成的隊伍,正急速向戰場集結。
隆隆的馬蹄聲如雷霆般響徹南京城的郊野,震得大地微微顫動。
一聲又一聲急促的戰鼓,宛若雷鳴一般,猛烈地撞擊著每個人的胸腔。
蝕骨的殺氣彌漫四野,寒風呼嘯,躍動的火光與兵甲的寒光相互交織。
西軍大營中軍望臺上。
一面赭黃色的大旗被火光照耀著,顯得格外陰沉。
旗幟在寒風中緩緩而動,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
李定國一身鐵甲,外罩赭黃戰袍,立于中軍望臺之上。
無數正在躍動的火光遮蔽了他的雙眼,一條又一條的蜿蜒的火龍充盈在他的視界之中。
“潘獨鰲……”
李定國緊咬著牙關,壓抑著胸中的怒火,他的目光冰寒,滿是憤恨。
直到此時,他終于收到了確切的消息。
他的義父張獻忠在國子監與李巖商談機要,李巖竟暴起發難,將他義父當場格殺。
他的義兄孫可望也在國子監內被萬民軍一起所殺,徐以顯生死不知,沒有傳來消息,恐怕被萬民軍所俘虜下獄。
而李巖膽敢在會議之上,悍然動手的原因。
正是因為潘獨鰲!
這個在谷城之時主動投到張獻忠帳中的秀才。
這個此前一直被從張獻忠依托為左右手的秀才。
李定國不知道潘獨鰲與李巖兩人早已經暗中勾結在了一起。
但是李定國現在已經弄明白了潘獨鰲為什么會去投靠李巖。
潘獨鰲不善軍事,當初他是最早來投的文人。
所以張獻忠對于潘獨鰲一直以來都是禮遇有佳,委以重任。
但是后面徐以顯的加入,卻是使得潘獨鰲的地位逐漸下降。
潘獨鰲長于計算數學,負責調撥軍營糧草,管理內務諸事。
徐以顯則是知曉火器,負責制作兵備盔甲,專事軍隊管理。
潘獨鰲、徐以顯一文一武。
若是太平盛世,張獻忠肯定更加倚重潘獨鰲。
但是現在卻是離亂之世,張獻忠自然更加倚重于徐以顯。
因此張獻忠出入軍中,很多時候也只問計徐以顯,潘獨鰲在西軍之中的地位也開始逐漸的降低。
潘獨鰲在城內統領諸軍,提前安排接應的部隊主官,都是潘獨鰲培養起來的親信。
當李巖在國子監突然發難時,潘獨鰲冷靜下令,命國子監周圍的諸營兵馬按兵不動,坐視張獻忠的親兵陷入絕境。
萬民軍先發制人,提前調集了大量的銃炮和軍兵。
而張獻忠帶去的一眾親兵,經過了數日的談判本就處于極度放松的狀態,突然遭遇襲擊本就手足無措。
因此張獻忠帶去的一眾親兵很快便被屠殺殆盡。
在西軍之中,忠誠于張獻忠的將官確實有不少。
若是原來剛剛攻陷襄陽之時,潘獨鰲自然是做不到。
畢竟當初在襄陽之時,張獻忠對于軍隊的掌控力極強,手底下的將校幾乎都是張獻忠一手提拔。
但是他們已經不在了襄陽,軍隊從襄陽到武昌、再到南直隸一連擴充了許多次。
在西軍逐漸壯大之后,張獻忠的脾氣也不斷的膨脹,對于麾下的軍將動輒打罵。
雖然軍力更強,戰力也更強了,但是張獻忠對于軍隊的控制力也在一定程度的逐漸開始降低。
但潘獨鰲一直以來替張獻忠管理軍務,諫言獻策,對于軍中的情況自然是一清二楚。
潘獨鰲善于揣測人心,內中暗自經營,在軍中也有不小的班底。
這也是為什么,潘獨鰲敢于反叛,而后可以迅速的控制西軍的原因。
李巖在國子監內剛一發動,潘獨鰲便已經發動后手將城中一眾忠于張獻忠的將官盡數誅殺。
手段之狠辣,令人心驚膽寒。
短短的時間,便已經是徹底了留守在城內的西軍兵馬。
甚至于城外的兵馬,很大一部分都潘獨鰲所掌控。
如今李定國能夠控制的兵馬僅有不過四萬余人,所控的地方不過僅有雨花臺一地和南部的一段城墻。
余眾西軍營屬已經是皆被潘獨鰲所控。
在潘獨鰲的配合之下,萬民軍大舉南下,掌控了整個南京城,收攏西軍諸營,盡取金陵之地。
李定國的反應很是迅速,但是終究是沒有想到潘獨鰲居然會反叛,也沒有想到李巖竟然敢直接殺了張獻忠。
大敵在前,竟然鬩于墻內。
陳望本就勢大,如此一來,莫不是給其添置嫁衣。
李定國如何也想到,李巖竟會如此不智,出此昏招。
“東面偵騎回報,萬民軍再增一營兵馬往南。”
望臺之下,副官再度帶來了前線的情報。
李定國的目光如刀,掃過遠處那一片片躍動的火光。
寒風呼嘯,吹動了李定國外罩著的赭黃戰袍,發出獵獵的響動聲。
李巖于河南騎兵,不過數年之間,神兵電掃,席卷南國,連陷重鎮,到底不是易于之輩。
其人心思深沉,慎重不已,智計百出,鳳陽、邳州兩戰大破朝廷諸路援剿兵馬。
如今一朝發難,便是毫不留情,根本不給一絲一毫的機會。
在收到了南京城中生亂的消息之時,李定國第一時間想要控制南京外城的城郭,同時接防南京內城的南段城門。
但是李巖早已經做好了反制,第一時間集結了重兵防守。
城外軍營潘獨鰲也發動了后手,數營兵馬被策反,引起動亂。
等到李定國反應過來領兵回來平叛之時,萬民軍已經集結了一萬多名騎兵越過了鐘山,抵達了雨花臺東。
領兵者正是老回回馬守應。
馬守應是戰場騎兵宿將,調動派遣根本沒有半點破綻。
因為有其牽制,加上軍中生亂,等到李定國穩定了軍隊之后,能夠移動的空間便已經變得極為狹小。
李定國幾次發動攻擊,想要解除困局,但是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隨著時間的推移,萬民軍對于南京的控制越發的穩固。
實際上,現如今李定國的情況并不好。
雖然殺出了南京,但是卻擺脫不了萬民軍的追兵。
“距離我們最近的兵馬在什么地方?”
李定國轉過頭,向著站在一旁的馮雙禮詢問道。
“江浦。”
“不過江浦只有一萬余名兵馬。”
馮雙禮眉頭緊蹙,嘆息道。
“萬民軍的水師從東逆流而來,已經截斷了我軍北上的道路……”
李巖百般算計,一時發難,自然是機關算盡。
江浦被萬民軍水師隔斷,也在李定國的意料之中。
李定國神色冷冽,心中更沉,現在他們所面臨的局勢極為復雜和危急。
他深知,萬民軍已經切斷了他們北上的道路,江浦的兵馬已經無法指望。
要想渡過長江,只能向南尋找渡口,但南面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
要想渡過長江,只能去往更南處,找尋渡口過河。
眼下的情形,對于他們來說極為不利。
為攻南京,西軍大部分堪用的野戰兵馬盡皆都聚集在南京的周邊,其余的地方都只留下了基本維持治安的部隊。
偌大的安慶、廬州兩府,加起來也僅僅不過只有三四萬人的駐兵。
三四萬的人,而且都還是二三線的部隊,在這種時刻,能夠頂的上什么用
西軍的主力部隊大多集中在南京周邊,其他地區的兵力薄弱,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集結足夠的兵
也只有劉文秀與艾能奇所領留守武昌的部隊,在這個時候能夠派的上用場。
一旦劉文秀與艾能奇率軍離開武昌。
左良玉還好,但陳望絕不會坐視不理,必然命令麾下兵馬挺進武昌。
如今的湖廣內部,已經不再是只有左良玉,陳望麾下的漢中軍也在其中。
到時候,人地兩失,萬劫不復。
李定國看的很遠,李巖不動則已,一動便是雷霆萬鈞,讓他根本沒有反應的機會。
李定國輕嘆了一聲,他早已經勸諫過了張獻忠,要注意軍紀,不要打罵將校,但是張獻忠根本就不會聽他的。
除了他們四名義子之外,對于其余將校,張獻忠動輒打罵呵斥,根本不留情面。
當初萬民軍先入南京宮城,張獻忠勃然大怒,鞭怒打麾下諸將,呵罵了足足半個時辰。
若非如此,駐扎在能仁寺的白文選怎么會在事變之后倒向萬民軍。
白文選和馮雙禮一樣,都是當初從陜西跟隨著張獻忠一路轉戰而來,可以說是軍中的宿將。
但是照樣在宮城之外,被張獻忠當眾鞭笞,喝罵良久。
張獻忠的暴戾和專橫,無疑是導致如今局面的重要原因之一。
馮雙禮嘆息了一聲,走到李定國的近前,說道。
“軍中如今人心惶惶,底下將校只能是盡力彈壓維穩不亂。”
“將軍……”
馮雙禮雙手抱拳,神色凝重,詢問道。
“我們此時,應該進往何處?”
“進往何處?”
李定國的眼神迷茫。
他如何能夠知道,他們應當進往何處。
前路未知,昏暗無比,暗到李定國根本看不清前路。
事到如今,他們只剩下了一條道路——魚死網破。
“傳令全軍……”
李定國握緊了腰間的雁翎刀,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準備下達最后的命令。
但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卻是打破了沉寂的夜空。
“軍情急報,連番加急!”
李定國轉過身,回望臺下,報信的令騎已是手持印信,急步而來。
“萬民軍使者,請見將軍。”
望臺四下,眾人沉默,馮雙禮目視著李定國。
李巖這個時候派使者來,無非就是勸降。
“不見。”
李定國堅定的搖了搖頭,沒有絲毫的猶豫。
但是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讓李定國神色錯愕,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聽覺。
“李將軍。”
一道中正平和的人聲自望臺之下響起,引起了李定國的注意。
李定國站在望臺之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望臺的下方。
望臺的下方,正站在三名手持著節杖的萬民軍使者。
發出的聲音正是站在中央的正使。
那名正使身形高大,目若朗星,劍眉如刻,任誰見到,都得贊許一聲翩翩公子。
此刻明明身處敵營之中,在一眾甲兵凌厲的殺意面前,卻仍然泰然自若。
李定國壓抑著胸腔內澎拜的殺機,按著腰間的雁翎刀,一步,一步向著望臺的下方走去,冷聲道。
“不要空費口舌,事已至此,只有魚死網破。”
“不。”
萬民軍的正使高昂著頭顱,目視著李定國。
他的眼神之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他的眼神充滿了堅決。
“魚死網破,是最壞的局面。”
“李將軍,你我皆知,陳望擁眾虎視眈眈,若我們繼續內斗,最終只會兩敗俱傷,讓其坐收漁翁之利。”
令人心悸的殺意在李定國的眼眸之中流轉。
“你們既然知道,那為何還要設下鴻門之宴,行此棄信忘義之事,于墻內相鬩!”
“因為……”
那萬民軍的正使目光平靜,自始自終沒有絲毫的變化,連聲音也是同樣平靜。
“這是唯一的辦法。”
“唯一的辦法?!”
“你清楚你的義父,你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物,定下的盟約,在他的眼里,和廢紙不會有任何的區別。”
“朝廷大軍壓境,唯有我們兩家精誠合作,鼎力相合,方有一線生機。”
“但是你覺得,你的義父能夠做的到嗎?”
李定國無言而立,因為萬民軍正使所說的話是對的。
“這就是理由?”
“這就是理由。”
那萬民軍的正使目光堅定,平靜注視著李定國,他抬起手來,雙手作揖,竟然就此跪伏了下來。
李定國的神色錯愕,不明所以。
那萬民軍的正使跪伏在地,神色真誠,語氣悲嗆,真摯道。
“天下昏暗,奸臣竊命。”
“社稷傾頹,民難聊生。”
“蒼生的哀嘆遍布大地,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的精神。”
李定國神色凝重,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萬民軍正使,一個瘋狂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之中跳將了出來。
他握緊了腰間的雁翎刀,不自覺的向后退了半步,凝聲道。
“你是……”
那萬民軍的正使雙手仍舊作揖,恭敬道。
“在下李巖,拜見李將軍。”
或許有些讀者覺得李巖親身犯險勸降可能有些毒。
但是歷史上這樣的事情并不少,比如霍去病單騎闖營,直面渾邪王,下令他誅殺嘩變士卒。
李世民渭水河畔退突厥,朱元璋夜宿降兵營中。
李巖這個時候,不愿意一直作為傀儡,已經放下了一切進行這一場豪賭,他想要的最大限度保留有生的力量,以便于應對陳望和朝廷接下來的攻勢。
而他也清楚,想要勸降李定國,唯有他親自前往,才有些許的可能。: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