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趕緊問:“什么東西?”
“小許。”宋義明沖許念招招手。
許念會意,立刻拿著一個證物袋走了過來。
周奕看見袋子里好像是一塊肉,大概兩三公分的樣子,袋子里還有很多不知名的黏液。
宋義明接過來,舉到了周奕面前說:“這是從肖冰胃里發現的。”
周奕看著袋子里的東西問道:“這是什么肉啊?”
宋義明回答:“人肉。”
周奕瞬間頭皮發麻,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從纖維紋理和表面皮膚組織來判斷,這就是一塊人肉,測量下來的大小是兩點七公分長,一點四公分寬,厚度大約為零點四公分左右。”
“由于被胃酸腐蝕過,所以實際大小應該會稍微大一點。”
“我們對這塊肉的外形,以及消化情況做了分析,最后我們三個一致認為,這是肖冰臨死前從某人身上咬下來,然后咽下去的。”
周奕徹底傻眼了,這個情況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那么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肖冰,竟然直接從兇手身上咬下一塊肉來,而且還吞進了肚子里!
他!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經必死無疑了!所以燃盡最后一點生命,想要留下一些證據。
“王老師。”周奕開口喊道,感覺喉嚨有點梗塞。
王堯問道:“怎么了?”
“肖冰在被下了安眠藥的情況下,蘇醒的可能性有多大?”
王堯搖搖頭:“這個我還真沒法回答,每個個體的情況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論。不過如果就唑吡坦這類藥物而言,如果劑量不大、且保持一定警惕性的話,其實人未必會完全進入深度睡眠。”
周奕點點頭:“我明白了。”
按照之前和蔣彪他們的推理,十號那天晚上,肖冰從長途汽車站附近逃走后,遇到了開車打算轉移徐柳骨頭的兇手,然后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上了兇手的車。
上車之后,兇手給肖冰喝了摻有安眠藥的水,肖冰不知道是出于信任還是太過疲憊緊張,沒有設防。
但至少說明,他和兇手是認識的。
然后兇手在肖冰昏睡過去后,開車前往南沙河附近,準備把他扔到河里,偽造成自殺或者意外。
結果肖冰在即將被扔下去的時候蘇醒了,然后可能和兇手發生了搏斗或糾纏。
周奕更傾向于,肖冰在掉下去之前,抓住了兇手。
試圖通過兇手往上爬,或者拉著兇手同歸于盡。
但可能他發現這兩件事都做不到,最后只能選擇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咬下兇手的一塊肉,吞下去,然后墜河。
只有這樣的情況下,肖冰才會墜河。
否則他咬下來的肉就是鐵證,兇手不可能任憑肖冰的尸體被發現的。
所以不是兇手不想,而是不能。
肖冰大概率是不會水的,他父母就是因為救人雙雙溺亡的,這對他來說是個巨大的心理創傷,這種情況下他不太可能再去學游泳。
而且以南沙河的湍急,以及他當時被下藥的情況,就算會游泳,大半夜的恐怕也活不了。
周奕腦子里電光閃過,他想起了今天早上見到樊天佑時的情形,他的右手似乎有些問題。
一定是他!
他的右手有傷!
這是肖冰用命留下的鐵證!
就憑這條,專案組就能抓人了!
只要驗了傷口,就能把人先扣下。
被咬掉一塊肉這種事,他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的。
到時候送檢的DNA結果出來,那就是鐵證如山!
而他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殺害肖冰,到時候一定能把他的嘴給撬開!
“幾位,麻煩你們趕緊出報告,然后馬上把這塊肉送檢DNA,案子要破了!”
周奕扔下一句話,撒腿就跑,留下三人面面相覷。
這時許念說道:“兩位老師,相信他,他說案子破了,那就是真的破了。”
周奕飛奔出市局辦公大樓,然后上了車,直奔宏大而去。
專案組的小樓里,梁衛看著整頁整頁的記錄,卻找不到什么破綻。
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坐在對面的陳耕耘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問道:“兩位支隊長,我這該說的不該說的可都說了啊,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倪建榮的臉色有點難看,屋里的這三人都清楚陳耕耘所謂的不該說的是指什么。
倪建榮很后悔,但這時候后悔已經沒什么用了,白紙黑字都寫下來了。
“陳院長,耽誤了你這么久,真是抱歉,辛苦你看下筆錄,沒什么問題就簽個字吧。”梁衛強顏歡笑道。
陳耕耘笑呵呵地點點頭,接過遞來的筆錄,一邊看一邊說:“反正后面專案組要是還有什么想知道想了解的,隨時找我就行,我在宏大待了大半輩子了,哪兒也不去,就在這里,你們隨時可以找到我。”
對面的梁衛和倪建榮沉默不語,兩人的心情完全不一樣。
陳耕耘翻到最后一頁,然后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把筆錄和筆都遞了回去。
“那兩位,咱們青山不倒,綠水長流,我就先走了。”陳耕耘起身說道。
見兩人也跟著站了起來,他連忙說:“不用送不用送,你們忙你們的。”
這時,梁衛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拿起來看了看,按下了接聽鍵:“喂,周奕。”
聽到周奕兩個字,正要開門的陳耕耘身形突然停頓了下。
“你說!”梁衛的眉宇皺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這時陳耕耘打開了門,往外面走,但腦袋卻微微側過來,似乎很想聽清周奕在電話里說了什么。
“你確定嗎?”梁衛問。
走出門的陳耕耘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身子開始變得僵硬。
“好,我知道了!”梁衛掛斷了電話,沖門口的陳耕耘喊道:“陳院長,留步!”
陳耕耘回頭,雖然臉上還帶著笑,但笑容明顯有些僵硬。
“怎……怎么,還有什么事嗎?”
梁衛沒有立刻回答,但是他接下來的做法把一旁的倪建榮嚇了一跳。
只見梁衛拉開抽屜,直接掏出了一張傳喚證呈批報表,刷刷點點地快速填完了。
然后他居然把這張報表遞給了倪建榮。
“倪支隊,我是申請人,我不能自己給自己審批。咱倆都是專案組副組長,你給我審批完全合規,辛苦你了。”
倪建榮接過紙筆,看著上面的內容,目瞪口呆。
“這……”
梁衛沒說話,只是手指隨意地在剛才陳耕耘簽字的筆錄上敲了敲。
倪建榮終于明白過來,一咬牙點了點頭,然后刷刷兩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多謝。”梁衛接過報表。
被叫住的陳耕耘不明就里,也不敢走,也不敢問,就這么一直看著。
這時梁衛從辦公桌后面走了出來,來到陳耕耘面前。
“陳耕耘院長,我現在正式以專案組的名義,對你進行傳喚,這是經過合法合規審批的傳喚申請表,交給你個人的傳喚證馬上會開具給你。根據相關法律規定,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內我們有權對你進行留置盤問,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陳耕耘臉上的表情,在梁衛說這些話的時候不斷的變化著,先是錯愕和驚訝,然后是莫名和疑惑,接著是憤怒,最后是恐慌。
他想不通,那個叫周奕的小雜種究竟發現了什么!
周奕從市局開車出來后,第一個電話其實是打給吳永成的,因為他要確定樊天佑人現在在哪兒,他要當場撕開對方的偽裝,然后親手把他帶回專案組。
但打了一個后,系統提示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于是他就又打給了梁衛,他在電話里把法醫尸檢的重大發現告訴了梁衛。
然后說自己現在懷疑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樊天佑。
因為自己今天早上剛好在學校里碰到過樊天佑,他的右手貌似有傷,自己現在就去找樊天佑確認,如果他右手真的受傷了,那就當場把人帶回來進一步調查。
而且他還仔細看過樊天佑的不在場證明,其中二十八號這天的關鍵不在場證明里,替樊天佑作證的人正是陳耕耘。
他希望梁衛能對陳耕耘采取措施,并且他已經找到了目擊證人,可以證明陳耕耘的不在場證明有問題。
雖然他還不清楚陳耕耘這一世的不在場到底是怎么樣的,但他能肯定,陳耕耘不可能把二十九號晚上八點多在宏大后門外的行為說出來,因為無論人和車,都是他需要隱藏的。
不過周奕也知道,直接扣留陳耕耘,是要冒風險的,就看梁衛愿不愿意承擔這個風險了。
但是反過來說,也只有梁衛可以在這種情況下承擔這個風險了,倪建榮是不可能的,謝國強是專案組的組長,他的立場決定了他只可能在有鐵證的情況下下命令。
否則兩邊的關系就沒有緩和的余地了。
梁衛只說了句我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周奕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決定的。
但他沒時間多想,又趕緊撥打了吳永成的手機。
響了三聲后,電話被接了起來。
“吳隊,樊天佑這邊情況怎么樣?”
吳永成說:“上午他上了兩節課,上完之后就回自己辦公室了,到現在為止一直沒出來過。”
“他有什么異常表現嗎?”
“暫時沒發現什么異常。哦,這個樊天佑是左撇子嗎?”
周奕心頭一緊:“這個資料里沒提到,吳隊你是有什么發現嗎?”
“我觀察下來發現,他好像一直在用左手做事,幾乎不用右手,但他好像也不是左撇子,因為能明顯感覺到他在用左手的時候動作有些遲鈍。”
周奕忍不住感慨,還得是吳隊,老將出馬。這才盯了多久,半天都沒到,居然觀察得這么細致。
“吳隊,他右手可能受傷了。法醫在肖冰胃里發現了一塊人肉,可能是肖冰臨死前咬下來的。”
吳永成一驚:“怪不得,那這就說得通了。”
周奕有些擔憂地問:“吳隊,你盯這么緊,沒被他察覺吧?”
“怎么,怕我拖后腿啊。我告訴你,盯梢這件事我是行家,我有一套方法,一個人就能完成一近三遠原則,改天教教你。”
所謂一近三遠原則,其實是行政人員在依法監視這件事上總結摸索出來的實操方法,平衡了隱蔽性和監控效果。
一近,就是安排一名跟蹤人員在監視目標的十到三十米范圍內盯梢,距離根據人流情況自行調整,目的是近距離捕捉目標的即時行為,避免關鍵信息遺漏。
三遠,這里的三不是指具體數字三,而是復數的意思,就是安排多人在距離目標較遠的位置進行分布式盯梢,在目標外圍行為一個監控區域,跟隨目標移動。避免目標突然改變行動路線,或是近距離人員被懷疑后的快速補位。
周奕笑了笑,剛要說好,吳永成突然說:“先掛了,他從辦公室出來了。”
“好!吳隊,你盯緊了,我馬上到。”
掛上電話,躲在走廊盡頭的吳永成探頭看了一眼,發現樊天佑走中間的樓梯下樓了。
他沒有馬上跟過去,而是沿著走廊快步往前走。
快要走到那個樓梯口的時候,他又馬上放緩腳步,同時仔細聽樓梯那里的聲音。
沒有聽到腳步聲。
他便立刻停下了動作。
大約五秒鐘后,樓梯那里又傳來了腳步聲。
吳永成微微冷笑,這么強的反偵察意識?周奕果然沒猜錯,這人有問題!
聽著腳步聲遠離,他才側身朝樓梯的方向看了一眼,沒發現陰影。
然后樓下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樊教授出去啊?”
“嗯,去買點東西。”
等吳永成下樓的時候,樊天佑的背影已經離得很遠了。
周奕下車,立刻給吳永成打去了電話。
接通過一聽,頓時一愣:“藥店?好,我馬上來。”
宏大的東門出去,是一條叫東升路的小吃街,穿過小吃街到頭,是一條大路,兩邊聚集了不少酒店賓館。
在其中兩家賓館的中間夾縫里,有一家不起眼的私人藥店,門口最大的廣告貼的是最新款的安全套,還有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計生用品。
周奕在馬路對面的樹蔭底下找到了吳永成,吳永成指了指靠近宏大的方向說:“剛才來的路上就有一個國營大藥房,偏偏舍近求遠跑這種小店來,看來你沒猜錯。”
“剛進去?”
“嗯,地方太小了,再跟進去就得暴露了。”
話音剛落,周奕和吳永成就看見樊天佑從里面走了出來,左手手里拿著個塑料袋,里面不知道裝的什么。
“嗯?他換衣服了?”
周奕突然發現,樊天佑現在身上穿的是一件米白色帶一些條紋的襯衫,可他明明記得早上自己遇到他的時候,他穿的是一件天藍色的純色襯衣啊。
吳永成說:“沒有啊,我從盯他開始就一直是這件啊。”
也就是說,早上和自己“交鋒”之后,樊天佑就換了衣服,因為吳永成和陳嚴換班的時候,樊天佑正在教室里上第一節課,當時衣服就已經換過了。
大早上的,好端端的換衣服干什么?
周奕突然回憶起早上的情形,難道……是因為自己的挑釁,導致他后面情緒失控進行發泄,然后傷口流血了?
所以不得不把衣服換了?
這種傷口,他不太可能去醫院處理,因為無法解釋。
從他買藥都找小店鋪這點就能確認。
今天是十三號,肖冰是十號晚上被害的,過了三天還不到,理論上這么大個傷口估計連結痂都做不到。
但不論是早上還是現在,周奕發現樊天佑的袖子里并沒有什么地方鼓起來,說明他沒有進行嚴密的包扎。
很明顯是怕襯衣袖子下凸起的痕跡會暴露異常。
昨天下過大雨之后,溫度明顯上升了不少,這樣的溫度下他也沒法一直穿著外套進行遮掩,所以吳永成才會馬上發現,他在刻意避免使用右手,應該就是怕傷口出血。
周奕不想再這么耗下去了,他決定來硬的!
“吳隊,你現在還在休病假吧?”周奕扭頭笑著問。
“嗯?”吳永成心里一慌,因為周奕笑得太不安好心了。
另一邊,樊天佑警惕地走到路口,把塑料袋里的東西塞進自己褲子口袋里,然后隨手把塑料袋扔在了路邊。
他站在路口四下觀望了下,確定沒有可疑后才過馬路。
早上周奕的出現,讓他整個人的神經到現在都一直緊繃著,上課的時候頻頻出錯。
這個年輕警察太可怕了,他完全不像之前電視上那樣低調,樊天佑覺得他就像一頭狼,隨時隨地都要把自己撕碎。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精神太緊張了,他總感覺一上午都有人在暗中盯著自己。
可任憑他怎么找,都沒發現周奕的蹤影。
而且手臂上的傷口不斷地傳來劇痛,讓他痛苦不堪,他甚至覺得自己似乎開始有點低燒了,得趕緊回去吃藥。
樊天佑剛過馬路,正要往小吃街走,身后突然有個聲音罵道:“你他媽的到底還不還錢!”
緊接著,突然背后有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恐懼和劇痛同時傳來。
他猛地回頭,一個從沒見過的中年男人惡狠狠地瞪著他說道:“你他媽的什么時候還錢?”
樊天佑忍受著手臂上傳來的劇痛,壓抑著怒火咬牙說道:“對不起,你認錯人了吧!”
同時他想掙脫對方的手,可對方的手像鐵箍一樣紋絲不動,而且手上的力量還在不斷增加。
這時周圍有一些人好奇地看了過來。
中年男人死死地瞪著他,突然表情就松懈了下來,連忙說道:“喲,還真是認錯人了啊,對不住對不住!”
可話雖如此,手卻一直沒有松開。
樊天佑眼里像是要噴火一樣,一字一頓地說道:“松手!”
對方這才松開了手,而樊天佑的襯衣上,赫然沾上了一灘黑紅色的血液。
這血不是中年男人留下的,而是從襯衣內側滲出來的。
“對不住,對不住。”中年男人連連道歉,“要不我送你去醫院吧。”
樊天佑表情痛苦地把滲血那一側手臂藏在了身體前面,甩開黏上來的中年男人往前走,嘴里低吼道:“滾開!”
全然沒有半點知識分子的氣質。
突然,一道人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樊天佑抬頭一看,周奕臉上掛著像狼一樣的笑容問道:“樊教授,手怎么了?受傷了?”
“不用你管。”樊天佑想繞過周奕離開。
可周奕卻挪了一步,繼續擋在他面前,然后指著旁邊的中年男人說:“是不是他弄傷了你?那我可得管啊,這屬于故意傷害啊。”
中年男人立刻驚恐地上來辯解說自己沒有,說不關自己的事,好端端的他自己手就流血了。
說著居然直接伸手去扯樊天佑的衣袖,說要證明。
周圍的路人紛紛駐足看熱鬧,很快就圍了一圈。
樊天佑一開始大罵著讓對方滾開,想離開,但這個中年男人就像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一邊喋喋不休一邊不停地想扯自己的袖子,而且周奕總是攔在自己面前擋住去路。
他突然間意識到,這兩人是一伙的。
此刻他的袖子已經被鮮血浸濕了一大片,觸目驚心。
旁邊有路人嚷嚷著要報警,甚至還掏出了手機撥通了110,樊天佑知道再不脫身就要有麻煩了。
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得趕緊回宏大,只要進了宏大,就有周旋的余地了,就有人保他了。
他舉起左手的拳頭就朝這個糾纏不清的中年男人臉上揮了過去。
可剎那間,對方的眼神突然就變得異常凌厲,輕松躲過他的拳頭,然后直接一個背摔把他摔到地上。
吳永成冷笑道:“小樣,就你這樣還敢朝我揮拳。”
“放開我!我是博士,我是教授,我是人上人,你們這群垃圾別碰我!”樊天佑發了瘋一樣怒罵道。
周奕看著他歇斯底里的樣子,突然有些疑惑,這么容易就破防了?他真的是上一世二十七年都沒破的那宗懸案的兇手嗎?
眼看周圍人越來越多,甚至還有熱心市民躍躍欲試要沖上來,周奕趕緊亮出證件大喊道:“警察執行任務,閑雜人等別靠近!”
一聽是警察,本來湊上來的人群呼啦一下就散開了,但沒散開多遠,還是照樣想看看怎么回事。
周奕沒空細想,直接伸手抓過樊天佑的右手,一把擼開了他右手的袖子。
樊天佑的右臂上,距離手腕大概十公分左右的地方,缺了一塊肉,此刻正血流如注。
但周奕和吳永成看到傷口的時候卻愣住了。
因為凹陷的傷口上,有一層厚厚的燒焦的疤痕,血是從龜裂開的疤痕里流出來的。
很明顯,這傷口不是被人咬出來的。
專案組的大會議室里,謝國強坐在椅子里,臉色鐵青。
旁邊是梁衛、倪建榮和周奕。
謝國強突然一拍桌子呵斥道:“胡鬧!長能耐了啊,當街就把人按地上強行調查!”
這話當然是對周奕說的。
周奕辯解道:“局長……《刑事訴訟法》第136條規定,若存在即時危險或證據可能滅失等情急情況,可以無令狀進行必要檢查。而且我查他傷口之前,我出示證件了。”
謝國強怒目圓睜道:“法律條文學得挺好啊。那你知不知道,《刑法》第245條是怎么規定的?非法搜查他人身體、住宅,或者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司法工作人員濫用職權,犯前款罪的,從重處罰。”
周奕賠笑著說:“謝局,我沒有非法搜查,當時樊天佑不是跟其他群眾起沖突了嘛,我正好趕上,看他手臂上有血,我就想說檢查下他的傷口,我也是關心他的安危。”
“群眾?”謝國強冷哼一聲。
然后大喊一聲:“吳永成!你給我進來!”
門外一個聲音回答道:“哎,謝局,我來了來了。”
吳永成趕緊推門走了進來,笑呵呵地看著謝局。
“你不是在家休病假嗎?”
“剛好路過,就過來看看。”
謝國強瞪了他一眼問道:“身體好了?”
“謝謝局長關心,好差不多了。”
謝國強冷哼一聲,但下一句話卻讓周奕愣了下:“好了那就干活吧!把該干的活干完了,然后再給我寫一份三千字的檢討說明!”
周奕驚訝地看看怒目金剛一般的謝國強,這是讓吳永成回專案組了?
不是大發雷霆嗎?
正疑惑,謝國強扭頭指著周奕的鼻子說:“還有你,案子破了,也給我寫檢討!”
周奕趕緊點點頭。
這時梁衛開口了:“謝局,現在陳耕耘已經扣了,樊天佑也帶回來了,該查還是得查呀。”
梁衛是省廳的人,謝國強當然不能對他頤指氣使。
面對梁衛的話,謝國強收斂起表情說:“嗯,那就只能這么辦了,這事兒梁支隊你看著安排吧,我還得去孫校長那兒給人個解釋,省得鬧到市里,又要挨批。”
“不過我丑話說前面,樊天佑可以留置二十四小時。陳耕耘畢竟是干部,最多十二小時,十二小時問不出個所以然,就把人給放了。”
梁衛當然清楚個中的利害關系,點了點頭。
謝國強站起來,指了指吳永成和周奕道:“你們倆再給我捅婁子,就直接停職反省!”
吳永成滿臉堆笑說打死也不敢。
這時候,謝國強看了一眼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倪建榮,冷然道:“你跟我過來。”
說著,帶著倪建榮走了出去。
吳永成和周奕面面相覷,這里面怎么還有倪建榮的事兒?而且看謝局這樣子,貌似倪建榮的問題更嚴重啊。
“梁支隊,這……什么情況?”周奕忍不住問道。
梁衛苦笑了下說:“陳耕耘的不在場證明里,涉嫌到了倪支隊,而且……不排除倪支隊有泄露案情的風險。”
“什么?”吳永成都驚了,泄露案情?這問題可不小啊,倪建榮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但周奕更想知道的是他泄露了什么,什么情況下泄露的。
“這個回頭再說。”梁衛說道,“你們今天這么一折騰,倒是我沒想到的。”
周奕主動認錯道:“對不起梁支隊,是我沖動了,我應該回來先找你申請傳喚證的,我就是怕時間長了樊天佑會破壞傷口,不過現在看來好像已經晚了。”
這話其實只有一半是真的。
另一半真相就是,周奕在得知肖冰用生命留下一塊肉之后,他冷靜不下來,沖動了。
因為肖冰的死,讓他自責不已。
所以他怕回來走正常的申請,會因為證據不足或其他原因出問題或拖太久。
因此故意冒風險把事情鬧大,把專案組“逼上梁山”。
只是他沒想到,梁衛居然真的聽自己的把陳耕耘給扣下來了,這讓他感動不已,這位省廳的領導是個真正的好警察、好領導。
梁衛笑道:“其實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你這么一鬧,反而是謝局他希望看到的。”
周奕一愣,和吳永成對視了一眼,但吳永成的表情明顯要比周奕更松弛一些。
倒不是說他比周奕更加老道,而是他對這位謝局長更熟悉一些。
這也是他前面同意周奕這么干的原因之一。
“梁支隊的意思,估計是領導有時候有領導的難處,領導能說的和想說的未必會是一回事,所以不是什么事都得領導親自發話才合適,你這回算是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吳永成說。
這么一點撥,周奕頓時恍然大悟,其實往深層次一思考才發現,謝國強的處境是非常微妙的,他的命令會代表警方、代表專案組,所以沒有實錘鐵證的情況下,他是不會發出指向性明確的命令的。
包括擴大搜查規模這件事,也是為了劉保國和陳耕耘這兩碟醋包的這頓餃子,所以劉和陳會是第一第二個接受調查的。
否則劉沒問題,但劉之外還有四位副校長呢,怎么輪也不會馬上輪到陳耕耘。
而且從宏大案的內核來看,謝國強最在乎的還是破案,平衡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案子不破,最終責任還是會落到宏城市局,落到他的頭上。
所以下面人“胡來”,導致事情不得不這么辦,于他而言是“無奈”的,是“非他所愿”的。
最終查不出東西來,那就姿態低點,說一句“回去一定加強管理公安隊伍”就行了,大不了再內部追個責。
但要查出來,那就對不起了,立馬進入正式程序,鐵面無私。
自己只是剛好當了這個“不聽話的馬前卒”而已。
但核心問題不是沒有當這馬前卒,而是本身就沒有懷疑目標。
所以剛才罵歸罵,那只是個表面的態度而已,人不照樣扣了,也給了時間允許審問了。
不過對于吳永成這話,周奕卻趕緊笑著說:“吳隊,別忘了瞎貓不是我一只,是兩只。”
心說,這鍋要背可不能就我背,你是副支隊長,你職位高你得扛雷啊。
吳永成伸手指了指他笑罵道:“就會嘴貧。”
這時梁衛伸手道:“吳隊,歡迎回來啊。”
吳永成立馬和對方握手:“謝謝梁支隊這段時間照顧周奕。”
“哪里哪里,周奕表現很出色,是塊干刑偵的好材料。”
看著兩人客套,周奕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如果順著剛才梁衛和吳永成的意思來說,自己“惹事兒”正中謝國強下懷。
那自己提出傳喚扣留陳耕耘,是不是也是梁衛所希望看見的。
因為前面陳耕耘來的時候,梁衛說了一句,讓他盯一下。
然后在明知陳耕耘馬上就到的情況下,還給他打電話問他到哪兒了。
這不光只是讓自己聽陳耕耘的鈴聲吧,而是為了讓自己對陳耕耘加強懷疑,然后再提出進一步調查的想法?
只是他應該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提出來了,而且不是直接針對的陳耕耘,而是針對樊天佑,然后拔出蘿卜帶出陳耕耘這塊泥。
這么一想,梁衛的心思不就跟謝國強一樣嘛。
雖然這兩人的目的都是奔著破案去的。
周奕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這幫當領導的,各個都是八百個心眼。
這么看來,還是吳隊最真誠。
兩人客套完畢,梁衛說:“吳隊,現在樊天佑和陳耕耘已經就位了,咱們看看怎么分工?”
吳永成點了點頭:“要不梁支隊你安排?倪支隊這情況我估計暫時是不用等他了。”
梁衛看著周奕說:“要不周奕說說,你想問哪個?”
“梁支隊,我能先看下劉保國和陳耕耘前面做的筆錄嗎?”
“好,你們跟我來吧。”
三樓有一個辦公室,是供梁衛和倪建榮使用的,現在倪建榮不在。
周奕從陳耕耘前述的筆錄里,也很快了解到了倪建榮到底是什么情況。
劉保國和陳耕耘筆錄的內容邏輯都是一樣的。
問他們認不認識徐柳,有沒有和這個學生接觸過。
劉保國的回答很傲慢,說宏大幾萬名學生,難道自己個個都應該認識嗎?
這種回答明顯是帶著抵觸情緒的,在梁衛再次重申問題后,劉保國說了不認識。
而陳耕耘的回答則很人文關懷,他說自己是直到案發才知道有這么一位同學的,很難過以這種方式認識了她。
然后是不在場證明。
雖然劉保國態度蠻橫,但是他的不在場證明卻非常清晰,他從二十八到三十號這三天都請了假,請假原因是老兩口去省城看望動手術的外孫。
他二十八號上午和愛人坐火車前往的省城,外孫是二十九號一早的手術,手術非常順利。
原本的計劃是自己五月一號坐火車回宏城,他愛人留在省城待一陣子,反正退休了沒事干,正好照顧外孫和女兒。
但二十九號的晚上,他突然接到了學校的通知,說三十號下午要臨時召開一個校領導層級的會議,因為上級部門發了一些重要的文件,需要進行學習深化,孫校長希望所有人都不要缺席。
所以他三十號上午辭別了家人,由女婿親自開車送到火車站,然后趕回了宏大參加會議,結果還因為前方修路導致他遲到了一會兒。
其實到這里,劉保國的嫌疑就完全可以排除了,因為他的不在場證明根本造不了假。
但既然有那通電話在,梁衛還是得問清楚。
所以就問他,今年的二月十四號這天,他有沒有給什么人打過電話?
劉保國立刻否認。
梁衛隨即把那個呼叫記錄拿出來給他看,告訴他我們查到二月十四號當天幾點幾分,你辦公室的座機給某個號碼打了傳呼,這個號碼的持有人正是徐柳。
梁衛說,劉保國滿腹狐疑地看了看那個號碼,然后說自己從來沒見過。
梁衛就希望他能夠解釋一下,那為什么這個號碼是從他辦公室里打出來的。
因為撥號記錄是客觀事實,劉保國的否定是片面的主觀說法,你當然得解釋說明。
誰知道,就是這句話,劉保國突然就炸了。
然后就發生了周奕前面看到的一幕,劉保國氣急敗壞地走了。
這也是讓梁衛沒搞懂的地方。
“雖然還沒有進一步核實,但劉保國敢提供這樣的不在場證明,肯定是真實的。”梁衛說。
吳永成和周奕點點頭。
老頭殺了情人還碎了尸,一家子從老伴兒到女兒女婿再到孫子都替他做偽證,這種事沒有任何合理性,連這都要懷疑,那天底下人人都能被懷疑成兇手了。
所以劉保國肯定不可能是兇手。
但突然就惱羞成怒了,就很反常。
“除非……”周奕說道。
“除非什么?”
“除非劉保國當時已經猜到是誰在他辦公室打的這通電話了。”
梁衛和吳永成異口同聲道:“陳耕耘。”
三個人都是聰明人,單從董露的事情上就能知道,劉保國和陳耕耘關系匪淺,不是簡單的同事關系而已。
加上那個什么國際學術研究會的項目,說明兩人捆綁得非常緊密。
如果劉保國當時就意識到了電話可能是陳耕耘打的,但還是選擇不說出來,用發火的方式來逃避問題,包庇陳耕耘。
那就只有兩種可能性。
要么,劉保國知道陳耕耘和徐柳的關系。
要么,劉保國和陳耕耘之間還有一些其他的貓膩!:mayiwsk
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