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嶇,不能乘坐馬車,小茹便與小樓哥下車步行。山邊夏花爛熳,偶爾有幾只彩蝶兒飛舞,盈盈落在小茹的發髻衣領,惹得‘多多’跳起來去抓,到是頗不寂寞。
今日,小茹接到山上獵戶江天傳來的消息,說他弟弟最近總是咳血不止,因為下山不方便,所以請小茹出診。
恰逢小樓哥身體大好了,樓老夫人眼珠子一轉,就要小樓陪著小茹同去。
“你們慢慢玩,回來的時候不妨去集市上逛逛,小樓哥兒,你幫小茹買一些帶回娘家的東西,別吝惜錢財……”
看老太太笑得曖mei的樣子,心里一準兒打著兩個小輩兒培養感情的念頭,小茹還沒什么,雖說有些害羞,不過,畢竟既然下決心要過一輩子,多點兒相處沒有壞處,便不曾反對,只是她這出診,被說得到像是專門陪著小樓哥去游玩似的,有點兒別扭,到是本有些懵懂的小樓哥被丁峰打趣幾句,臉上就不由紅了,這一路行來,本是愛說愛鬧性子的他,居然裝起斯文,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
到了山腳,下了馬車,小茹剛想拿起藥箱,就讓小樓搶先了一步,小茹自然也樂得輕松,不會與他爭搶,那個朱紅色的木制藥箱,就輕輕松松地斜掛在了小樓哥的脖子上。
挎著藥箱,站直了身子,樓易不由詫異地‘噫’了一聲,這個箱子其實不算大,高也不過到膝蓋罷了,可是卻頗為沉重,估摸著怎么也有十多斤,自己拿著自然沒什么,卻實在難以想象,小茹這樣的瘦弱的姑娘,居然也能背著它爬山涉水,看小茹的眼神兒,多少帶了幾分佩服。
因為昨日剛下過雨,山路并不好走,不過小茹平時采藥走慣了,這一連走了近半個時辰,額頭也只是微汗,至于樓易,卻是始終神采奕奕,面不紅氣不喘,小茹看了,心里便知道他內力不俗,她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年了,平日里行醫施藥,也醫治過幾個江湖上所謂的高手,對于以前只在小說電視里才看到的武功內力早沒了好奇心,可是,對于自己的丈夫會武功這件事還是挺滿意。
“那個……娘說,后天讓我陪你去回一趟娘家,給,給丈人丈母娘上炷香。”樓易低著頭,訥訥地道,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臉頰上浮現出一抹殷紅,平日里看著尋常的面容,到多了幾分光芒,手里握住只水蜜桃,無意識地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來來去去,引得‘多多’左跑右跳,來回折騰,時不時地還吱吱地叫喚兩聲,沖著小樓呲牙咧嘴。
小茹看得好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伸手把小樓手里的桃子拿過來,扔給‘多多’,看著它抱著桃子三兩下跳到自己的懷里,安安穩穩地開始啃,心里卻是一嘆,罷了,總該回去看看,父母孤墳寂寞,她這個做女兒的居然多年不曾掃墓上香,真是大大的不孝了,現在天下初定,又小樓哥跟著,也不用擔心路上有流寇土匪,若再不回去,也說不過去。
小茹默默地點了點頭,卻不愿意討論自己的家庭,便轉了話題,因著小樓這些年跟在公孫止身邊走了許多地方,她隨口要小樓哥說了些各地的風土人情,志怪趣事兒。
許是和小茹相處的時間久了,小樓沒有再露出面薄臉紅的模樣,那一張嘴更是風趣幽默,一些瑣碎的家長里短的小事從他的嘴里說出來,也十分有趣,那些山水名勝美景,更是活靈活現,宛如現于眼前,小茹聽得津津有味兒,有那一么一剎那,甚至恨不得自己也能四處游山玩水,跋涉行醫……
兩個人說說笑笑,偶爾逗一逗‘多多’,本來尚算漫長的山路,也好走起來,差不多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小茹的腳步忽然頓了一下。
小樓詫異地舉目,就看見眼前的山澗溪水旁,立著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在溪邊洗衣服,現在雖然是夏日,可山上氣溫偏低,溪水寒冷,小姑娘的一雙手已經通紅,可小模樣卻十分認真,似乎聽到腳步聲,小姑娘一抬頭,看到小茹和小樓,臉上本來帶著的笑意一瞬間就消失了,就見她嘲諷地一抿嘴,惡狠狠地瞪大了眼睛,冷哼一聲:“哼,假慈悲的樓少夫人,你怎么又來了……”她在夫人兩個字上重讀,暗暗一咬牙,似乎還想說什么,可眉宇間又有幾分顧忌,終究只是一轉身,低下頭,用力地鼓搗衣服,再也不看小茹一眼。
小茹卻只是挑挑眉,也不管她聽不聽,說了句:“蘇梅,今天晚上有雨,不要在山里玩。”就緩步走過,半分不與那女孩兒計較,心里卻是苦笑連連——
其實,蘇梅說自己假慈悲,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她平日里飛禽走獸吃過不少,可有一樣,若是與她溝通過的動物,讓她再下手,她便多少覺得心里不自在,雖然只要是獸類,對她都有一種難言的親近,但小茹并不是隨時隨地都能與獸類溝通的,也只有她本身有強烈意愿的時候,才能聽懂獸語,年前的冬日,她也是上山給江雨看病,卻不小心在山間迷途,幸虧遇見一只山雞,便讓那山雞帶路,沒想到走到江家茅屋前的時候,蘇梅也在附近打獵,自然不會錯過這么一只又肥又壯的山雞。
蘇梅是獵人,她想獵山雞自然應當,只是小茹卻本能地伸手擋了一擋,雖然擋了箭之后,她也摸摸鼻子尷尬了,可若讓剛給自己帶過路的山雞就這么死在箭下,她恐怕得別扭一陣子,于是,陰差陽錯,從那以后,蘇梅就是看小茹不順眼,見面就說她假慈悲,小茹多少有些理虧,所以也就由著她,只小孩子耍脾氣。
“小樓哥,前面就是。”
小樓點點頭,他也看到了山腰平地上立著的農家院子——茅草屋,籬笆圍出來的院墻,院子的土地上跑著幾只剪掉翅膀的山雞,角落里堆著柴火,只是一個很尋常的農家小院兒。
小茹熟門熟路地帶著小樓走進院門,剛行至屋前,就聽到里面傳來一陣打碎鍋碗瓢盆的噼啪聲——“拿走,我不吃,不吃……”
隱約有一陣雖然尖利,卻顯得羸弱的聲音響起,小樓詫異地一揚眉,小茹也是皺了皺眉頭,卻還是敲了敲門。
敲門聲一響,里面的動靜兒就停了,窸窸窣窣地傳來一陣收拾的東西的動靜,又過了有半刻鐘,大門才被打開,一個身材高大,穿著一身粗布短衫,下巴上一層胡渣的男人立在門前,這個男人本來一臉愁苦,看到小茹,才現出喜色,高興地道:“樓少夫人,你可來了……快,快進屋。”
男人搓著手把小茹小樓讓進門,彎腰擦了擦屋子里唯一還算晚裝的一張長凳,招呼著兩個人坐下,又沖了一杯甘草茶奉上,才苦笑道:“真不好意思,家里也沒什么好招待的……”
“行了,江大哥,你別忙了,我進去看看江二哥。”
“哎,麻煩少夫人,我弟弟這幾天老發脾氣,今兒上午更是吐了好多血。”這一套程序大概是走過許多次,江天一點兒都沒有客氣,乖乖接過小樓背著的藥箱,撩開門簾,小樓跟在小茹后面,走進臥房,一進門,就聞見一股刺鼻的藥味兒,空氣渾濁地恨不得立即閉氣。
小茹更是皺眉,冷道:“我說過多少次了,這屋子的窗戶要時常開著,不要捂得這么嚴實,住在這樣的屋子里,好人也要折騰出病來。”
江天訥訥地點頭,“這幾日下雨天涼,我怕雨弟染上風邪……”
“那也要每日換氣。”小茹搖搖頭,自己動手把堵得嚴實的窗戶推開,陽光灑入,整個房間一下子亮堂不少。
床上歪著個病弱少年,地上有一只瓷碗,已經碎了,周圍是烏黑的藥漬,江天趕緊俯身把藥碗收拾了,顯然是很害怕小茹生氣。
不過,這一次小茹到沒像以前那樣對浪費藥材資源的行為深惡痛絕,徑自過去,坐到床前給江雨診脈。
小樓一怔,在他印象里,自己這個妻子一直是溫柔羞怯的,可是,此時的小茹卻一臉嚴肅,連眉宇間都帶著一股子的威嚴,讓人不自覺地順從。
“伸出舌頭來。”小茹的聲音一點兒不溫柔。
而剛才還鬧得不可開交的江雨,居然乖乖地吐出舌頭讓小茹看。
“行了。”小茹點點頭,看著江天道,“最近是不是老咳嗽?”
“是啊,昨晚咳了一晚上,幾乎沒睡著。”江天撓撓頭,他這弟弟身子一向不好,三天兩頭的病,也真夠折騰人的。
“咳得時候這里痛嗎?”小茹伸手點了點江雨的胸口兒。
江雨點頭,江天也急忙道:“可不是,看得我都覺得難受。”
小茹站起來,又走到床腳端起馬桶,仔細看了看,江天嚇了一跳,尷尬地搓著手,“少夫人,小心弄臟了手。”
小茹卻不理他,徑自坐到桌子前,打開藥箱,從里面掏出一個小小的本子,拿出一截兒用草紙裹好的木炭條,凝思道:“痰中帶血,煩躁易怒,舌紅苔薄黃,脈弦數……這是肝火犯肺,我開一帖清肝瀉肺,涼血止血的藥,再給扎幾針,很快就沒事兒了……”
“我不吃,反正,反正我這病也好不了了,我就是個廢物,累贅……”
江天臉上一苦,勸慰的話還沒出口,小茹啪一聲,就把手里的藥方甩在了江雨的臉上,嚇得江家兩兄弟一時噤聲。
“你嚎什么,你小子那點兒毛病,和我身邊這個比起來,根本就不算病,人家還整天活蹦亂跳呢,你尋死覓活地給誰看!”
小樓摸了摸鼻子,驚訝地瞪著自家媳婦,實在是沒想到,平時一副溫柔嫻淑模樣的女子,居然也有這么火爆的脾氣,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只是,自己的病有那么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