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字
大雨傾盆,好似有人拿著盆從天上當頭潑下一般。
森冷的寒意席卷全身,讓葉染的身體和心里都冰涼一片。
從當初穿越到西番城成為女奴,然后陷入大閹寺,她這一生之中,不知道經歷多多么磨難和痛苦,卻從來沒有感覺哪一次會傷的這么深,這么痛,幾乎讓她萬劫不復的。
她清楚的知道這種逃離的方式有多狼狽,心陷的越深,在被刺傷的時候,就越是凄惶和無助。
可是奇怪的是,除了痛,卻沒有多少的恨意。
葉染所有的想法化作一個念頭,并且馬不停蹄的實踐著。
那就是逃,逃的越遠越好,這里,已經沒有任何值得自己去珍惜的東西了,她也不需要背負任何責任和罪過,如果有朝一日還能見面的話,那么彼此,也是成了不死不休的敵人了。
而現在,雖然很狼狽,但是卻還能保持一絲起碼的自尊。如若不逃,一旦陷入杜方遙的手里,在被利用殆盡之后,他定會無所不用其極的用各種手段來虐待她。有多恨她,手段就有多暴虐。
葉染一路跑著出了王府,稍稍辨明方向,就朝西面跑去。
她現在功力盡失,和尋常的女人并無兩樣,沒跑一會就氣喘吁吁,渾身難受。
可是那種從小就被鍛煉出來的強大意志力卻是一直支撐著她,她太清楚倒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將自己放在砧板上任人魚肉也從來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有些時候,如果不能掌控主動權,那么就只能逃,只能避讓,靜靜的等待反撲的機會。
她心里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些藥沒能帶出來,眼看差最后一步就要成功了,卻是在最后的關鍵時刻功虧一簣。
腦海里,又是隱隱的回想起杜方遙的那番話,他說在她的體內注入過幾股真氣,如若她依靠藥物強行恢復和提升功力的話,最后痛苦的定會是她自己。
這話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她修煉的是離火神功,本身可吞噬消化外來的一切真氣,可是杜方遙今晚說出這話來的時候,并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含有絕對的自信。
雖然葉染并不明白他這種自信從何而來,但是既然已經聽到了這話,就不敢再輕易嘗試。她心里想著別的解毒之法,卻是毫無頭緒。
而隨著她跑的越遠,身體就變得越是冰涼,體溫隨著體力的消耗而急劇的流失著,好幾次都腳步不穩,幾乎踉蹌的倒在地上。
而身后,隱隱傳來一些呼喝的聲音,正是隨風從逍遙王府的方向傳出的,葉染聽到那聲音的時候,心頭微微一震,情知自己出逃的事情,已經被杜方遙發現了。
她原本以為至少可以逃過今夜的,可是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發現了。
時間太短了,短得讓她一點心里準備都沒有。
葉染的心里越來越著急,可是體力卻是讓她變得很是無能,事實上,自從武功盡失之后,她發現很多時候她都是習慣性的依賴著杜方遙,盡管這種依賴從來都沒有用言語表現出來。
但是依賴的后果卻是讓她產生了輕微的惰性,警惕性也是降低了許多,這才會讓杜方遙有機可趁的吧。
她知道自己最多再跑上一盞茶的功夫就跑不動了,而逍遙王府的人既然已經出來尋找,只要她沒能離開開天城,以杜方遙的能量,輕而易舉就可以將她找出來。
“怎么辦?”葉染的思緒高速運轉著,思索著自己該往哪里走。
可越是著急,就越是沒有頭緒,而那種渺小而卑微的存在感,更是讓她焦頭爛額,無比的彷徨。
終究,腳下一軟,雙腿陷入了一個水溝里。
她試圖讓自己站起來,可是渾身無力,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
“不行,一定得離開……”她不斷的給自己施加心里暗示,可是強大的心智和羸弱的身體太過不對稱了,內心深處一千遍一萬遍的吶喊,她的身體,卻是得不到絲毫的回應。
并且身體被冰冷的雨水浸過,冰涼冰涼的,好似一絲的溫度都沒有。
葉染發現自己在顫抖,在害怕。
她這么多年來,習慣性的掌控一切,都忘記有多久沒有這么害怕過了。
即便當初被大小宗巴頒布大羅追殺令,滿世界亂竄,也從沒有這么害怕過。
呼喝之聲,卻是越來越近,隱隱可以聽到凌亂的腳步聲,似乎整個逍遙王府的侍衛都出動了一般,開天城的百姓很快就被驚擾,房屋里的油燈被點燃,可是隨即滅掉,整條街道,顯得比往日更蕭條更冷清。
葉染深呼吸一口氣,用力一咬舌頭,鉆心的疼,讓她稍稍變得清醒了一些,她費盡力氣,終于從水溝里爬了上來,可是沒跑幾步,就聽到一陣馬蹄的聲音響起。
馬蹄聲中夾雜著刺耳的輪軸轉動聲,是一輛馬車,而很快,果真有一輛馬車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范圍內。
“很好。”葉染冷冷一笑,悄然抽出貼身藏著的匕首,只要馬車近身,她就拼掉最后一絲力氣將馬車搶下來,然后架著馬車離開。
這是最好的打算,卻也是最壞的打算,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馬車里到底是什么人,如若一不小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以她現在的情況,只怕會死的更快。
馬車越來越近,卻是忽然,車夫用力一拉韁繩,將馬給拉住了,就這么,離她隔著幾丈遠,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難道被發現了?”葉染心神一緊,就要逃離,而就在這個時候,馬車內,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
“葉染,是你嗎?你怎么會在這里?”
如沐春風一般的聲音,好似讓人置身于溫暖的陽春三月,在草地里懶懶的曬著太陽一般,葉染的心,不可避免的跟著愉快的跳動了。
“是我。”喉結劇烈的抖動了一下,她下意識的回應道。
然后馬車里的那個聲音就顯得有幾分驚喜,“葉染,果然是你,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呢。”
緊接著,一雙白皙的手拉開布簾,穿著一襲青衣的殷風澈撐著一把油紙傘立身車轅上,溫潤的身影映入葉染的眼簾。
可能是今晚發生了太多猝不及防難以掌控的事情的緣故,在看到殷風澈的這一刻,葉染發現自己的眼眶微微濕潤了。
這是一種喜到極致的濕潤,就好像面臨絕境,突遇救世主一般。
殷風澈估計沒想到葉染會這么狼狽,身上沾滿了泥漿,頭發蓬亂,面色蒼白,微微一愣之后隨即道,“你這是怎么了?”
“我……”葉染正想說話,可是那由遠及近傳來的腳步聲就像是一記記的邊鼓敲在心里面一般,讓葉染的身體情不自禁的一顫。
“不要問我為什么,帶我走。”她沉聲道。
殷風澈耳廓微微一動,也是聽到了腳步聲,再看葉染驚惶的臉色,他馬上就明白了葉染此時的處境,也不再多話,伸出手去,“來,我帶你走。”
“謝謝……”葉染感激的道。
話音剛落,就感覺自己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如山花一般和煦的氣息讓她心里微微一蕩,復雜的情緒從心底深處冒出。
她發現這是一種她極為喜歡的味道,而且,他的懷抱是如此的溫暖,比陽春三月的太陽還要溫暖還要讓人迷戀。
她抬起頭,剛好殷風澈也低下頭來,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眨動,有著一種無法抗拒的魅惑氣息。
這一刻,葉染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心扉如冰雪一般的消融了,而一朵春日里的花,在她的心里悄然綻放。
即便是和殷風澈多次接觸過,卻從沒有哪一次這么近這么仔細的看過他這張臉,這真是一張冰肌玉骨的臉,五官立體深邃,但是并不會給人一種壓迫的感覺,反而清雅別致,說不出的舒服。
“謝謝你。”她將剛才沒有說完的話說完。
殷風澈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感受到她如凝脂一般的肌膚上透骨的冰涼,微微一笑,“不用謝,我帶你走。”
說著,抱著她走進車廂。
車簾放下,這里又是一個精致美好的世界。
可是葉染此時卻是沒了欣賞的力氣,可能是因為武功盡失體質變弱的緣故,再加上淋了這么久的雨,身體早就疲累不堪,隱隱有感冒發燒的趨勢。
所以躺在殷風澈溫暖的懷抱里,呼吸著他身上清新好聞的氣息,她頓時變得慵懶不已,甚至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特別是殷風澈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所帶來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觸感,更是讓她心跳急劇加速的同時,更是四肢渾軟無力。
“就這么睡過去吧。”她在心里道。
這個溫暖的懷抱,好想一直沉浸下去不愿醒來啊。
她如是想著,眼皮子越來越重,什么時候睡了過去,都一絲知覺都沒有。
馬車平穩的行駛著,殷風澈耳邊傳來她平穩的呼吸聲,就知道她已經睡了過去。
不知道為何,懷抱著這具溫軟的身體,殷風澈感覺到了一絲濃郁的欣喜。
這種欣喜,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從未體驗過的。
他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臟正在以一種雄渾有力的節奏加速跳動著,那是一種無論如何都抑制不住的歡快。
盡管懷抱里的人看上去是那么的狼狽,一身衣服全部被雨水淋濕,十分的落魄和倉皇。
但是這一切看在他的眼里,卻是有一種微微的心疼。
肯定是和杜方遙鬧翻了吧,他在心里想,明知道救下她就是和杜方遙對立,會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可是就是舍不得放手,甚至,懷抱里的人影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竟是讓他有了一種無法自拔的著迷感。
駕車的馬夫是跟隨他多年的家奴,對這個開天城的局勢也是有著一定的了解,此時問道,“公子,我們這是要往哪里走。”
“回府。”殷風澈道。
“可是……”
馬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殷風澈打斷,“不用擔心,一切我自有決斷。”
馬夫這才點了點頭,駕駛馬車,一路穿過暗沉沉的黑夜,朝殷風澈的府邸行去。
王府的侍衛全部出動,搜尋了大半夜都沒有找到人,這不免讓杜方遙怒火高漲。
“廢物,全是廢物。”他臉色鐵青的趕走前來報訊之人,惡狠狠的將手里的茶杯砸了出去。
崔健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眉頭微蹙的走進房,恭敬的道,“王爺,有消息了。”
“說。”杜方遙冷冷的道。
“昨晚侍衛們追隨王妃消失的方向前去尋找的時候,有看到一輛馬車經過,那輛馬車,是清風公子的。”崔健道。
“清風公子,殷風澈?”杜方遙聲色一厲。
如果說這個時候他最不想聽到的名字有哪些,殷風澈這三個字無疑是其中之一。
就在昨天,他還因為葉染和殷風澈一起去喝酒而吃了一頓飛醋,卻沒想到,殷風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確信是殷風澈將人給帶走了嗎?”杜方遙冷聲問道。
崔健搖了搖頭,“不確定,不過屬下已經暗中遣派人手去清風公子的府邸查探,想必很快就會得到消息。”
“哼,有消息務必第一時間告訴本王。”杜方遙悶哼一聲,臉色鐵青的不像話,驚人的煞氣自身上散發出來。
即便是追隨殷風澈多年,這股煞氣還是讓崔健感覺有點吃不消。
因為他有些弄不明白,杜方遙到底是因為殷風澈帶走了葉染而生氣還是因為讓葉染逃走了而生氣。
而此時,在清風公子的府邸,清風府。
葉染剛剛醒來。
夏日強烈的光線透過窗縫照射進來,刺的眼睛發疼。
她隱約記得昨晚自己落難,差點被凍死,所以此時躺在床上,好半天不敢亂動,當她試圖側轉身體的時候,這才發現渾身一片舒坦,什么事情都沒有了。
她躺在床上,回想著昨晚所發生的事情,昨晚明明還下著傾盆大雨,怎么才隔一個晚上,外面又是艷陽高照的天氣,一切,都恍惚做了一個夢。
可是很快,葉染就發覺這并不是夢,因為她聞到了花香的味道。
這股味道,和殷風澈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讓葉染陡然驚醒,從床頭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時候換過了,而且身上很干凈,應該被擦洗過才對?
難道?
想到這里,她的臉色微微一變。
而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推開,穿著一襲青衣的殷風澈信步走了進來。
殷風澈看到她醒來了,微微一愣,隨即便笑了。
殷風澈問道,“這么早就醒來了,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你有沒有事,有沒有感覺到哪里不舒服。”
葉染搖了搖頭,接觸到殷風澈關心的視線,心里卻是極為不自在。
殷風澈一看她這樣子,淡淡一笑,“昨晚帶你回來的時候你昏迷不醒,身上沾滿了泥漿,我害怕你被凍著,就擅自做主讓侍女將你的衣服被換了,并給你洗了一個熱水澡。”
“哦。”葉染臉微微一紅,這是一種被看穿心事之后的窘迫。
她略略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低聲說了聲謝謝。
原來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夢。
她遇到殷風澈是真的,她撞破了杜方遙的秘密狼狽逃走也是真的,她心里的傷痛,更是真的。
“不用謝我。”殷風澈笑道,“說起來還真是湊巧,昨天跟你喝酒醉的一塌糊涂,剛好有人通知了府里的下人去接我,然后在回府的路上看到你。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呢?”
葉染聽不出他這話語里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開玩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有說話。
殷風澈爽朗一笑,“好了,不逗你了,睡了這么久,也該累了吧,先吃點東西。”
“嗯。”葉染臉紅著點了點頭。
她活動了一下四肢,一點昨晚的后遺癥都沒有,不用想就知道殷風澈用沐春風心法給她療過傷了。雖然這對殷風澈來說可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對她而言意義卻大不一樣。
她現在武功盡失,體質甚至比不上尋常人,一點小傷小痛,在床上躺個幾天可能都好轉不了。想到這里,心里不由微微一暖。
而殷風澈則是張羅著讓侍女將準備好的早餐送上來,另有侍女準備好了熱水給她漱口洗臉,一切都極為殷勤和周到。
“好了,過來吃東西吧。”殷風澈招呼道。
“嗯。”葉染走到桌旁,看著滿桌子精致的食物,心里再度微微一蕩。
這么多的東西,就算是七八個人估計都吃不完,更不用說是兩個人了,看樣子在她醒來之前,一大早殷風澈就吩咐下人去準備了。
“來,你多吃點,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就多做了點。”殷風澈笑道。
“我不挑食的。”葉染不太好意思的道。
這是一種她從未享受過的體貼和關懷,雖然在這之前,她一直都以為這些很沒必要,很虛偽很做作。可是,當真的親身經歷并且形成強烈的反差的時候,她這才知道,原來以前她只是在用一種否定的手段來偽飾自己而已,骨子里,其實她和別的女人并無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