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兵皇妃

第九十一章 談心

現在的葉染,無疑正處于這樣的一種內心的堅冰慢慢融化的狀態之中。

兩個泛泛之交的人,掏心掏肺的一番話,居然會讓她產生這么大的感觸,這對之前的她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可是現在,她不僅很溫暖,而且很窩心。

所以此時這種心緒,也是讓葉染不怎么能想明白的。

而杜方塵的話還在繼續,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眼中神色的變化。

這一刻,杜方塵是純粹的,他脫下了皇帝的光芒,只是一個純粹的傾訴者,朝著葉染,傾訴著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講出來的話。

他語聲平穩,不驕不躁,許多的話,被他串聯成一個個小故事,娓娓道來。

溫雅的口音,很容易就能將人的注意力給吸引過去。

如此,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染幾乎都忘掉了身上的傷痛,眼皮子,卻是沉重的再也睜不開了,微微打了一個哈欠,緩緩沉睡過去。

杜方塵看到她睡著,微微吁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上前一步掖了掖被角給她蓋好被子,站在床頭,看著她布滿斑斑血跡虛弱不堪的臉龐,心里,一時起了一種極為異樣而復雜的情緒。

他今晚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很大一個原因是白天和葉染談話過后,始終覺得葉染有什么地方閃閃爍爍沒有說清楚的,這才晚上過來一看。

卻沒有想到,葉染果然膽大妄為的服食了解藥。

他知道,如果他晚來一會的話,后果可能不堪設想,可是看到倔強好強的葉染,他發現可能是因為身中阿堵蠱的緣故,那種同病相憐的感受,很容易產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情緒,所以,他很容易就被葉染給感染了。

如此一來,他才甘愿裝扮一個平凡的角色,來給她打氣和鼓勁,幫助她撐過這個難關。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話會這么的多,而且所涉及的內容,是這么的深。

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也永遠也不可能不允許對外人說起來的秘密,他居然毫無保留的說給葉染聽了。

他不可謂是一個自制力不強的人,什么時候說什么樣的話,什么時候該說話什么時候不該說話,那是心知肚明的很,可是,今晚面對著葉染,他方寸大亂了,他以往的人生準則,受到了挑戰性的顛覆。

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上籠罩了太多的光環,這些表面光鮮的光環,時常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他需要發泄,需要傾訴,需要一個人給他排憂解難。

可是杜方遙不行,李太后不行,皇后娘娘不行,這偌大的后宮之中的女人,一個個都陷入無休止的宮斗之中,誰也未必愿意去知心知底的和他說幾句暖心窩子的話,誰也不行。

或許,葉染也不行,可是在這個特定的時刻,在兩個人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而且都處于一個瀕臨生死的低谷的時候,這一刻,他們兩個有了一種默契,這默契,也就造就了今日他傾訴的氛圍

可是,傾訴的時候是一種發泄,說完之后,卻并沒有感覺到有多快樂。

杜方塵的內心依舊沉甸甸的,葉染可以為了變強變大而以身試藥,可是他呢?

他能做什么?

除了等死,他什么也不能做。

第二天葉染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后時分了。

昨晚服食了媚情毒的解藥,導致身體機能衰竭,生物鐘也自然紊亂了。

她醒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可以小幅度的移動,喉嚨依舊干裂,說不出完整的話,但是忍著劇痛,發出一兩個單音節的詞語,卻還是可以的。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身體也被清洗過,床上的被子和床單,以及地上的血跡都消失了。

如若不是因為自身的不適感和杜方塵的話依舊在耳邊盤旋,葉染一定會以為,昨晚的痛苦,不過只是一個夢而已。

可是,現在她知道了,這不是夢。

她從夢境里走入現實,她所需要承受的還有很多。

而現在,首要的,她就是要盡量養好身體,只有這樣,她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嘗試。

杜方遙的那番話在她心里留下的陰影,她可是片刻都不會忘記的。

而在這個時候,逍遙王府,書房。

崔健剛推門進去,就看到杜方遙雙手負在背后,站立在窗前,似乎在看著窗外的景色,又似乎沒有。

他保持著那一個姿勢很久,安靜到讓人不忍心打擾。

良久,崔健沒有說話,杜方遙卻是先道,“我吩咐下去的事情,做的怎么樣了?”

“一切都照常進行,七皇子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崔健如實道。

杜方遙轉過身,走到書桌旁坐下,拿起杯子泯了口茶,又問道,“他那邊有什么反應沒有。”

“暫時沒有,不過據屬下推測,也就是這兩天,七皇子一定會有一番大動作。”

“是嗎?”杜方遙輕聲一嘆。

就這兩天,時間這么倉促嗎?

杜方塵的阿堵蠱,難道真的撐不過幾天了?

他的心緒,一時極為黯然。

要知道自從上次在清風府和七皇子杜方瀾一番交鋒之后,杜方遙就對杜方瀾留了心,而之后細細查探一番,雖然并不足以揭穿杜方瀾的全部,但是就算僅僅是冰山一角,也足以讓人震驚了。

這個號稱是草包的七皇子,其心機手段,那是一點都不比別人差。

而且背負著草包這樣的一個名號,本身就是一個迷惑世人的障眼法,他做起事來,那簡直是毫無壓力。

這一點,就連杜方遙都要忍不住暗道一聲佩服。

而且現在杜方塵身中阿堵蠱,正是一個關鍵的時候。

一個不好,就是風云變色,天崩地裂。

所以此時的杜方遙,必須及早出手,將這開天城甚至是整個星羅王朝的一切可疑的因素都消滅或者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崔健見杜方遙神色黯然,就知道他是在擔憂杜方塵之事。

只是這件事情既然有殷風澈南下南疆去辦,憑殷風澈的手段,帶回來的消息是好是壞還真是很難說。

所以目前朝廷的局勢詭異的很,每個人都蠢蠢欲動著想為自己鋪一條后路,可是誰又不敢亂動,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大家都懂,而且混跡官場的這群老臣們,一個個都滑溜的很,一個個都極為精擅明哲保身之道。

是以,現在看來,殷風澈成了影響朝廷局勢的一個不確定的因素,而另外一個因素,則是葉染。

要知道雖然目前杜方塵只是對外聲稱患重病,而不是說中了阿堵蠱,但是他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卻是每個人都看在眼里的。

即便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私底下的議論定然避免不了。

而常常被提及的一樣東西就是達摩遺體。

能夠生死人肉白骨的達摩遺體,無疑就像是老天賜予的神藥一般,極大的刺激著所有人的神經。

特別是太醫院的所有御醫們都對杜方塵的病束手無策的時候,拿到達摩遺體,幾乎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而現在,達摩遺體就在大宗巴的手里,大宗巴拿著達摩遺體正馬不停蹄的趕往大閹寺,迫不及待的想要閉關修煉,煉化達摩遺體。

而追逐在后面的,除了北斗王朝的宮廷侍衛以及多方面不明來頭的江湖中人,其中最大的一個熱點就是寧默遠和韓寂的出現。

這兩個人,都是殺神一樣的人物。

即便是面對著大宗巴的時候,資歷和輩分遠遠不足。

但是這兩個人的手段,提及起來,卻是無人不毛骨悚然的

而更為讓人津津樂道的是,這兩個人都是和葉染有著莫大的關系。

葉染,卻是逍遙王的王妃。

所以自然而然,問題轉了一個大圈,再度繞回到了杜方遙的身上。

葉染雖然和杜方遙鬧翻了,但是他們之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卻是無人知曉,所以雖然目前葉染處于失蹤的狀態,卻也沒有人敢漏算了這件事。

畢竟,比之起殷風澈來,葉染的這個因素,似乎更有著影響全局性的作用。

崔健也是一個明慧之人,他知道自己能夠將這個道理想清楚,杜方遙也一定能夠想清楚,但是杜方遙不說,他卻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的,除非他不想要頭上的那顆腦袋了。

他此刻在等著杜方遙在接下來的話說完。

果然,過了一會,杜方遙問道,“王妃的事情,有消息了嗎?”

崔健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沒有。屬下在開天城里布置了無數道關卡,更是暗中派人四處搜尋,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七皇子府和清風府呢?”

“也沒有。”崔健搖了搖頭。

杜方遙眉頭微皺,“難道她這么一個大活人會憑空消失不成?”頓了頓又道,“對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崔健想了想道,“屬下以為,開天城這么大,只要有心的話,要藏起來也不算什么難事,更何況王爺和王妃……”

說到這里,見杜方遙臉色轉冷,下面的話,就沒敢再說出來。

杜方遙持不同觀點的道,“你以為,她那樣子的人,會耐的住寂寞窩藏起來嗎?還有,她身上的媚情毒未解,那對她來說,始終是一個極大的障礙,她絕對不會甘心沉寂的。”

崔健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在查探的過程中可能疏忽了什么,趕緊問道,“那王爺的意思是?”

杜方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問道,“前段時間你告訴我說殷風澈有進宮見過皇上一趟,是嗎?”

“是的。”

“他進宮是坐馬車去的?”

“是的。”

“那,你有沒有發現有什么異樣?”杜方遙緊追著問。

崔健搖了搖頭,“這件事情屬下也有想過,但是殷風澈從宮里出來之后就直奔南疆,連個對質的人都沒有……”

話還沒說完,就被杜方遙打斷,杜方遙冷冷一笑,“不必多說了,我似乎知道她在哪里了,你趕緊去準備一下,我們進宮。”

“現在?”崔健一驚。

杜方遙微微頷首,“就現在!”

不出片刻,由崔健親自駕駛著馬車,載著杜方遙往皇宮方向而去。

崔健心里一直都疑惑的很,他心想或許是杜方遙懷疑葉染被殷風澈藏在了宮里,可是如若真的如此的話,以杜方塵和杜方遙之間的交情,難道不會告訴他的嗎?

莫非,這里面有什么隱情不成?

只是這隱情,就算是崔健打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

馬車行駛的很快,不出一個時辰,就到了宮門口,杜方遙直接進宮。

杜方塵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雖然每天都堅持上早朝,但是早朝的時間卻是一日比一日短,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杜方塵是撐不下去了。

這段時間杜方遙一直都在忙著處理地方上的事務,也沒心思上朝,他這個時候進宮,一方面是憂心杜方塵的身體情況,另一方面,則是如崔健所想的那樣子,他懷疑葉染在宮里。

至于為什么杜方塵不將這個消息告訴他,卻是他所不知道的了。

見到杜方塵的時候,杜方塵正躺在軟榻上休息,幾個御醫在給他做身體的揉捏,幫助他活血。

見到杜方遙來,杜方塵顯得有些開心,擺手讓御醫們下去,問道,“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我聽說你今天早朝的時候吐血了,有點擔心,所以過來看看。”杜方遙道。

他和杜方塵雖然并不是一個母妃所生,但是彼此卻是那種可以掏心掏肺的兄弟關系,他說這話的時候,倒是真情實意。

杜方塵一聲苦笑,“有什么好擔心的,現如今我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的感覺,反倒是你,一定快累壞了吧。”

開天城甚至是整個星羅王朝的局勢,因為杜方塵的這一場重病,而風起云涌,波詭云譎,杜方遙處理起這些事情來,的確是累的夠嗆。

不過他并沒有表現出什么聲色,只因不想額外給杜方塵增加心里負擔,他淡淡的道,“我沒事,一切都還在掌控之中,你好好養病就好。”

“好好養病……我自己的身體情況我最了解,說起來,死亡有時候很遠,有時候卻又很近,我每天晚上睡過去之后都很害怕自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但是出奇的是,每次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的時候,活著的喜悅感,卻并不是那么的強烈。”頓了頓他笑道,“遙,你說這個,算不算得上是參透生死了?”

杜方遙低聲一嘆,端著手邊的一杯茶灌了一大口,不耐的道,“塵,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么莫名其妙的話,要我說多少次,星羅王朝不能沒有你,你放心吧,達摩遺體,我一定會拿到手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所以此時,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求生的意志強烈一點,多支持一段時間,也是給我時間,你懂嗎?”

杜方塵看他一眼,良久才道,“遙,我謝謝你為我做這么多的事情。”

“不用謝,因為我們是兄弟。”杜方遙不容置疑的道。

“是啊,兄弟,一輩子的兄弟。”杜方塵念叨著這句話,眼睛越來越亮。“遙,其實我的人生足夠的幸運,因為有你這樣的一個兄長,但是有些話,即便你不喜歡,我也要說,所以你不要阻攔我說。”

杜方遙再度一嘆,隱隱感覺杜方塵有點在交代遺言的意思,他知道爭奪達摩遺體這事,必須加快腳步了,也就不再阻攔杜方塵,道,“你說吧。”

杜方塵笑了笑道,“遙,你還記得你當初強行將我推向皇位的時候嗎?那個時候我一直跟你說,我目光短淺,難以掌控全局。可是你卻對我說,人只有站的高,才能看的遠。當時我對你這話還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但是現在,仔細回想我所經歷的這些事情,我才發現,你當初的話,一語成讖。”

“只是啊,人在站得高看的遠的時候,也往往是高處不勝寒,步步為營步步驚心,實話說吧,做皇帝的這段日子以來,我幾乎很少睡過一個好覺,也……很少快樂……”

“但是我還是應該滿足不是嗎?我這樣的一個廢材,以前連想都不敢想,居然有做皇帝的一天,估計就算是父皇在給我批命的時候,也沒有想到不是嗎?你說九泉之下,父皇見到我之后,會不會很吃驚呢?”

聽到這里的時候,杜方遙的心仿佛是被刺了一般的難受,他想要說話,卻被杜方塵打斷,杜方塵接著道,“我這一生中,可以說是有很多遺憾,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沒有做成,但是你給了我一個做皇帝的機會,卻是足以彌補人生中所有的遺憾。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殘缺的生命因此變得完整。”

“一直以來,我都在感激著你對我的好,也在誠惶誠恐的維系著我們之間的關系,但是現在,我想,我不必惶恐了。因為,這一切,你所賦予我的一切,我都想,全部都還回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