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還是意氣風發的人,下一秒,就變得無比的失落和索然。
葉染看他這樣子,心,也變得有些空蕩蕩的。
她問他,“你怎么了?”
淺不可聞的一聲苦笑,殷風澈的眼中,似乎有一抹亮光一閃而過,他盯著葉染死死的看著,眼中的神色,在葉染看來,奇怪極了。
那是一種包含了困惑、糾結甚至是痛苦的眼神,好似殷風澈的內心有什么事情無法弄明白一般。
良久,殷風澈微微一嘆,“葉染,你后悔嗎?”
這話問的無比突兀,以至于讓葉染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她才問道,“你是問什么事?”
“你知道的。”
葉染略略一想,緩緩搖了搖頭,表示她不后悔。
事實上,進入開天城以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在超出自己的掌控之后,說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不想后悔,因為那樣,會致使自己變得脆弱。
殷風澈明顯不信,接著問道,“如果再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你會怎么做?”
“人生沒有如果不是嗎?”這一次,葉染倒是回答的極快,似是要說服殷風澈,也似是要說服自己。
殷風澈低低一嘆,點了點頭,又陷入糾結的思索中。
風吹過,竹葉在耳邊和眼前往下掉落,發出沙沙的聲響,暗夜的星空,靜謐到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但是,連那風,都吹不散殷風澈臉上的惆悵。
葉染心里微微一驚,沒有想到,像是殷風澈那樣的人,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一面。
他的臉上,不是始終都掛著一抹淡淡的笑的嗎,是那么的儒雅,那么的隨和。可是,現在他臉上的笑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痛苦。
空氣中微小的漩渦中,彌漫著一種讓人無法解讀的沉悶氣息,那氣息如有形有質的實物一般,壓在胸口,漸漸的,讓葉染感覺連連呼吸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攪碎了什么一般。
但是,這種沉悶的氣氛,并未持續多久,沒過一會,殷風澈的臉上,再度浮現出一抹淡笑,似乎他已經從之前的氛圍中解脫出來,可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的眉頭還是微微的蹙著。
他笑道,“雖然一早就知道你會這么回答,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有些不太甘心呢。”
“既然知道我會這么回答,那就不要問這么多。”葉染道。
她哪里會感受不到殷風澈的情意,但是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就自欺欺人好了,至少,不會造成傷害。
“心里知道和親耳聽到,原本就是兩回事的,你如果不這么說,我的心里,還是不可避免會有一絲希冀的。”
殷風澈說著這話,臉上,是如沐春風一般的笑,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帶著一種濃郁的苦澀味道。
葉染啞口無言,不知道是該安慰還是該怎么做,畢竟,這樣的場面,她從未經歷過,陌生的事情,總是會讓人覺得彷徨。
她嘆息一聲,終究沒有多說什么,怕自己多說多錯。
殷風澈見她如此模樣,一方面知道自己是該死心了,畢竟,羅敷有夫,再多的癡心也不過是妄想。
但是為何,心里不甘的情緒,還是如此的濃烈呢?
終于,感性的一面,戰勝了他的理性。
這一生,諸多的壓力,使得他的生活一直為理性的一面所掌控著,如果到這個時候,還不隨著自己的心一次的話,他深知,他是會后悔的。
現如今開天城北各方勢力攪和成了一趟渾水,太多的事情都以一種背離個人主觀意愿的方式在發展著。
而他,蟄伏了這么多年,撒下的網,也是該收攏了。
這一次半夜來見葉染,怕的只是,不久的將來,一轉身,兩個人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或許,這一次不說清楚,以后都沒有機會再說了吧,甚至,連能否再見面,都成了未知數。
內心深處,一種強烈的意愿,有如一條小蛇,在體內亂竄著,一點一點的,銷蝕著他本就不多的理智。
深呼吸一口氣,殷風澈終于將此來的目的說了出來,他朝葉染道,“如果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愿意跟著我走嗎?”
話語的末梢,因為不確定的緣故,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的顫抖。
而且說完之后,整個人有如面對生命中的一個重大的生死抉擇一般,好久沒有過的緊張情緒,好似脫韁的野馬,全部涌上了心頭。
殷風澈帶著忐忑和期待,眼睛都不由自主閉上了,好似愛戀剛剛萌芽的少年人,在和心愛的女孩表白過后,等待著生與死的評判一般。
氣氛,在這一瞬間,變得愈發的詭異了。
葉染沒有想到殷風澈會如此的直接,直接將這個問題,帶到了懸崖的邊緣,一個回答不當,他們兩個人就注定會有一個人會被打入萬丈懸崖。
她自來不是一個心軟的人,但是殷風澈對她而言,意義是很不一般的,所以,要回答這么一個回答,真的非常非常的為難。
有好一會,她幾乎想落荒而逃,但是逃得了一時,卻是逃不了一世的。
而且,將這個答案模糊化的話,只會讓人心存希望和僥幸,這之后,更是避免不了不必要的糾纏。
該怎么回答呢?她嘴角的一抹苦澀,不知不覺的在蔓延。
就當葉染一咬牙,打算拒絕的時候,身后,一聲低沉的聲音,毫無征兆的響起,帶著譏諷,帶著不屑。
“清風公子,我杜方遙的女人,什么時候需要跟別的男人走了?”
一聽這話,葉染的瞳孔驀然收縮,他不是在房間內睡的死死的嗎?怎么來這里來了?
殷風澈的眼角,閃過一絲不甘的色彩,原本因為緊張而蜷縮著的拳頭,緩緩松開。
其實在他剛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了杜方遙,但是他并沒有點破,說到底,還是因為心存僥幸,以為葉染會給他一個不一樣的答案的吧。
但是葉染的猶豫,卻是讓他深刻的明白自己錯了。
葉染不回答,不是沒有答案,而是,不忍心傷害他罷了,最大的程度上,不過是將他當成了一個知心好友,別無其他。
殷風澈強忍住心頭的悲傷,淡淡一笑,“王爺出現的可真夠及時。”
“是嗎?”杜方遙眉頭微微一挑,“我想,如果我再晚點出現的話,估計連我的女人都該跟著清風公子走了吧,清風公子,可真是好手段好魅力啊。”
這句話,將葉染和殷風澈一起撂倒,本來沒有的事情,被說的有理也解釋不清了。
葉染臉色鐵青,忍不住要辯解幾句,殷風澈卻是搶過了話頭去,“王爺這是對自己沒自信嗎?”
杜方遙譏笑著回道,“清風公子看本王像是那種沒自信的人嗎?”
這話,狂妄至極,不客氣至極,估計就是涵養再好的人,也會被打擊的暴跳如雷,但是,殷風澈的韌性,又豈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
他依舊淺淺淡淡的笑著,看上去一絲的怒氣都沒有。
反倒是葉染,被杜方遙這話給氣了個半死,“王爺不分青紅皂白就自以為是的說了這么多,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哦?可笑?”杜方遙伸長脖子笑了,“剛剛還跟我同床共枕的女人,這一刻,居然幫著別的男人來訓斥我,的確是挺可笑的。”
葉染臉色一變,“我沒有。”
殷風澈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其實一開始他也是在好奇,杜方遙怎么會這么巧出現在這里,要知道外界一直傳言他們兩個不和,關系僵硬的很,按理來說,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才對。
而葉染惱羞成怒的辯解,更是有著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讓殷風澈深感無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么莫名其妙的情緒,他們兩個,畢竟是夫妻不是嗎?就算是有什么,也是無需大驚小怪的,只是為何,心里還是會酸酸澀澀的呢?
杜方遙低聲一嘆,“還真是變化多端的女人啊。”說著,假裝好意的朝殷風澈道,“清風公子,這樣的女人你居然也會喜歡,還真是不一般吶。”
“王爺說我不一般,自己豈非也是如此?”殷風澈淡笑道。
“這么說來,我們兩個還真的很相像呢?”杜方遙笑了,只是誰都看的誰,他的笑中,帶著鋒芒,帶著怒火。
“王爺說笑了。”殷風澈豈會聽不出力杜方遙話里有話,不過此時,如果爭辯的話,只會讓葉染陷入難堪之境而已,那并不是他今晚過來想要造成的局面。
“我可是很認真的呢?”杜方遙似乎并不想就此將這個話題岔開。
葉染聽著卻是感覺有些變味了,杜方遙這人,向來是那種不肯吃虧的人,可是此時一邊說話,還一邊笑著,無一處不透著反常。
事反必有妖,她自是知道,杜方遙的怒火,就潛藏在他的笑臉背后,笑容愈盛,怒火,也就越盛。
如若就這么一直笑下去的話,后果,定然是難以收拾的。
她腳步輕移,巧妙的攔在了杜方遙和殷風澈中間,恰到好處的遮擋住了兩個人的視線,輕笑道,“王爺,清風公子遠來是客……”
話沒說完,就被杜方遙打斷,“本王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梁上君子也可以稱之為客的。”
“你……”葉染話語一噎,沒有想到杜方遙今日竟是會如此的刻薄,一點情面都不講。
殷風澈打量杜方遙兩眼,似乎是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什么一般,自嘲一笑,“半夜來訪,是殷某的不是,打擾之處還望王爺多多包涵。殷某這就離開。”
“一句話就想打發本王嗎?如若本王不包涵呢?”杜方遙得理不饒人。
“那王爺想要如何?”殷風澈眼神微微一冷。
“既然已經來了,就留下點東西吧,不然的話,外人都該以為我這逍遙王府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了,本王的顏面何存?”杜方遙聲色一冷,話音剛落,暗中,悄無聲息的沖出幾十個王府護衛。
“如此說來,王爺是刻意想為難殷某了?”殷風澈眼中閃過幾絲慍怒之色。
“只是想讓清風公子記住,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罷了。”杜方遙說完一擺手,“還愣著干嗎?都沒聽到我的話嗎?”
那王府侍衛本就畏他如神明,心頭一顫,極快的朝殷風澈包抄而來。
殷風澈轉過身,迎向那幾十個護衛,戰斗,一觸即發。
葉染被這場面弄的心里一亂,怒聲道,“王爺,你這樣的做法,未免太過分了?”
“過分嗎?我可不覺得。”聽到葉染為殷風澈說話,杜方遙心里的怒火,那是燃燒的更旺,“王妃還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比較好,半夜三更外出和別的男人幽會,你可以不在乎,但是本王還是要臉的。”
幽會?
怎么什么事情,一經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就變了味道了呢?
葉染心里滿滿的都是憋屈之意,她算是看清楚了,杜方遙說這么多廢話,擺明了就是來找茬的。
可是,這實在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啊。
眸光輕轉,葉染仔仔細細的打量杜方遙兩眼,雖然杜方遙狡詐如狐貍,隱藏的極好,但是她還是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一絲不一般。
那表情,有憤怒,有怨氣……看上去,有如吃醋一般。
吃醋?
一想起這個詞語,葉染心里就是微微一驚,杜方遙會為她吃醋嗎?可是如若不是吃醋,他此時的這番作態,又怎么解釋?
葉染頓時又是好笑又是無語,真沒想到杜方遙也會有這么一天。不知為何,雖然她心里也是生著氣的,可是那怒氣并不如何的強烈,反而還夾雜著絲絲淡淡的欣喜。
不過這絲欣喜,她可不敢輕易表現出來,而是板著臉道,“王爺說這話不會覺得太過分了點嗎?我和清風公子清清白白,何來幽會之說。”
“現在當然是清清白白的,只是恐怕,如若我來的晚了一點,就變得不清不白了。”杜方遙嗤笑道,說出來的話,連他自己都要被酸倒。
葉染說的沒錯,杜方遙的確是在吃醋,這醋意來的莫名其妙,卻是讓杜方遙情難自控,他反正就是覺得不舒服,特別是聽到葉染為殷風澈說好話的時候,更是恨不能將殷風澈殺死。
就是因為這樣子,他才會將話說的毫無轉圜的余地,故意讓殷風澈好看。同時也是教訓教訓殷風澈,讓殷風澈以后離葉染遠一點。
當然,這些心理活動,以他的驕傲,自是不會讓外人看出來的,不然傳出去他逍遙王為了一個女人吃醋,豈不是要鬧一個天大的笑話。
殷風澈臉色一青,“王爺說話未免太欠考慮,殷某可以不在意,但是王妃畢竟……”
“嘿嘿,還有力氣說話嗎?”杜方遙不悅的來了一句。
那些護衛一聽這話,就知道杜方遙生氣了,氣他們動手的速度太慢,當下個個腦子發熱,哪里還會顧及那么多,一股腦朝殷風澈沖過去,打了起來。
殷風澈覺得這交手的理由莫名其妙,也不愿多做糾纏,而是運用輕功身法,游刃有余的規避著護衛們對他的攻擊。
他武功超絕,這些護衛,那是連一片衣角都挨不到。
但是畢竟人多勢眾,一時間,殷風澈卻是連說話都無暇了。
“王爺,你實在是太霸道了。”葉染怒吼道。
“怎么,生氣了?心疼了?”杜方遙戲謔的道。
“你……無理取鬧!”葉染快要氣瘋了。
杜方遙盡是曲解她的意思,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是弄得葉染說話不是,不說話也不是,難受極了。
杜方遙注意著葉染的臉色變化,心里也是不太好受,在今晚確定了對葉染心動之后,他就有想過和葉染好好相處的,嘗試著忘卻過去。他心里想,只要他能夠愛上葉染,那么過去的一切,大可一筆勾銷。
但是現在看來,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葉染游離不定的態度,讓他怒火高漲,雖然并不想發火,但是就是控制不住。
他道,“王妃,是不是無理取鬧想必你心知肚明,你不要忘記了,你是我的女人。”
“這根本就不是理由。”
“那什么才是理由。”杜方遙反問道。
“我……我……”葉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低聲一嘆,壓低了聲音道,“王爺,我累了,你讓他離開吧。”
“你什么意思?”杜方遙愣道。
葉染苦笑一聲,“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知道的。”
說著,也不管這里會鬧成什么樣子,反正以殷風澈的武功,自保綽綽有余,她在一旁瞎擔心只會使事情鬧的更復雜,還是早些離開比較好。
也不管杜方遙是個什么反應,葉染緩緩朝寢室走去,她說累了,并不是什么虛話,而是真的有些疲累了。
白天和北宮薰大鬧一場,本就受了不輕的傷,晚上應付杜方遙,加之做了一個噩夢,更是使得精神極差。
可是杜方遙豈會如此輕易就讓她離開,在她身后大喝道,“你給我站住,不然我保證,今晚殷風澈,一定走不出逍遙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