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全部都結束了。
以一種超出想象,卻又在想象范圍內的方式結束了。
風吹過,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濃烈的血腥之氣,杜方遙的鼻翼微動,用力呼吸了一口。
極為難聞的味道,但是,在這股味道沁入肺腑之后,才能讓他確定,自己并不是看花了眼,也不是在做夢,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杜方遙是一個無比冷硬的人,也是一個無比自信的人,從來都不曾懷疑過自己,但是這一次,他卻是禁不住有些懷疑。
可是,在再一次確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的時候,在借著月色,清楚的看到黃沙地面躺著四具尸體,尸體血染黃沙的時候,他就知道,某些東西悄然之中,發生改變了。
葉染在大口大口的喘息,似乎激烈的沖突讓她有些難受,她抬起頭,看到杜方遙的眼神有些呆滯的時候,微微一愣。
“你怎么了?”她問道。
杜方遙回過神,一聲苦笑,“沒什么。”
“是嗎?”葉染不信。
對于喜怒向來不形于色的杜方遙來說,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豐富了一點,輕而易舉就出賣了他的心。
但是,葉染弄不明白的是,杜方遙為什么要否認?
而他要否認的,到底又是什么?
“當然。”神色,終于恢復正常了一點,杜方遙淡淡一笑。
他上前兩步,掏出手帕遞給葉染,“擦擦臉吧。”
關切的一個動作,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并不足夠溫柔,葉染一陣別扭,卻還是接過手帕,仔仔細細的將臉上的血跡擦去。
因為已經沒有足夠的存水的緣故,此時,倒也不敢再用水來洗臉了。
因為誰也預料不到,丹東四駿的出現,會不會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會不會還會面臨著更多的危險。
并且,修羅四煞遲遲未能出現,就更是讓人的一顆心一直懸在半空中。
修羅四煞,毫不客氣的說,根本就是地獄修羅一般的存在,他們四個人,一旦遇上丹東四駿的話,丹東四駿也不過是炮灰的角色。
但是實力這么強大的四個人,時間已經過去這么久了還沒出現,雖然并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但是途中遭遇了一些變故,卻是必然的。
葉染擦拭干凈臉龐,伸出手,正要將手帕還給杜方遙,可是,在手伸出去的那一刻,心里一動,便縮了回來,不著痕跡的將手帕揣進了懷里。
杜方遙似乎沒有看到這個細微的舉動,拿過一個水袋給她。
葉染這次道聲謝謝,接過水袋喝了兩口。
劇烈的打斗過程中,體力流失的厲害,身上的水分也流失的厲害,此時正是補充的時候,但是還是不敢多喝。
她將水袋遞給杜方遙,杜方遙擰緊塞子之后,四周,便又變得安靜起來。
夜晚有風,風還不小,此時已經接近深夜了。
剛才在打斗的時候沒有覺得寒冷,此刻安靜下來,就覺得冷風嗖嗖的往身體里面鉆,不停的帶走人身上的溫度。
安靜了小有一會,杜方遙道,“坐下休息吧。”
這個地方四周都是光禿禿的沙土,連一株草都沒有,要想揀點木材過來點火根本就是奢望。
葉染知道杜方遙這話的意思,就地坐下,運轉內力,打起坐來。
而杜方遙也是隨后坐下,他剛才在和尤文的比斗過程了受了不輕的傷,新傷舊疾一起發作,也是無比難受,也該運功療傷了。
兩個人,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沒有相互依偎,而是以自己的方式給自己取暖。
風一直在吹,溫度,也是一點一滴的在變低,但是,葉染和杜方遙兩個人,眼睛卻已經緊緊的閉上,進入了一種入定的狀態,好似周圍的一切都已經和他們沒有半點關系。
第二天的太陽來的很早。
照舊是濃濃的霧氣,鋪天蓋地的霧氣,似乎給整個柯丹大沙漠披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一般,使得柯丹大沙漠看上去是如此的神秘。
肉眼,無法看清楚二十米之外的地方。不過,睜開眼,呼吸著早晨清新的空氣,第一眼,就確認了彼此的存在,卻還是讓葉染和杜方遙的心微微一暖。
“你沒事吧?”異口同聲的一句話從兩個人的嘴里說出來。
說完之后,互視著一聲苦笑。
緩緩起身,活動了一下四肢,神清氣爽。
早晨的沙漠穿著涼涼的風,卻已經沒有半夜時候那么寒冷,反而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涼爽氣息。
“今天天氣不錯。”杜方遙干巴巴的道。
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但是如若相對無言的話,卻也不是最好的相處狀態,所以還是強迫自己開口。
葉染淡淡一笑,“起這么大的霧,連方向都難以辨別,又哪里會是什么好天氣。”
杜方遙一囧,果然這人是不能無因由的就說話的,不然一說就錯。
不過,葉染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
至少,這個驕傲自我的男人,正在試圖考慮她心里的感受了不是嗎?
因為以前沒有這么做過,所以才會覺得生澀,但是,這卻也是讓人的心情無比愉悅的。
“想不想洗澡。”葉染笑著道。
“啊……”杜方遙愣住。
在沙漠之中洗澡,他不止是從未見過,而且也是第一次聽過。
沙漠干涸,沒有水源,又該怎么洗澡呢?
葉染卻是道,“想還是不想,如果你想的話,我自有辦法?”
杜方遙怔怔的道,“如果可以洗一個澡的話自然是好的,可是你又有什么辦法?”
葉染嘿嘿一笑,“你看看這四周,有沒有什么不同?”
杜方遙循著她的話語往四周看了看,除了霧氣還是霧氣,哪里有絲毫的不同。
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葉染笑著再度道,“閉上眼睛,用心感受。”
杜方遙覺得葉染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的奇怪,當然,也是如此的有女人味。
他決定遵循內心的想法,不去考慮那么多,聽話的閉上眼睛感受起來。
四周,無比的清寂,甚至連一絲的蟲鳴鳥叫之聲都沒有,若要說休閑游玩,倒是一個絕佳的場所,但是要感受到什么,卻是極為困難的。
困惑的,欲要睜開眼睛,一滴水珠,卻是順著頭發,流落到臉頰上,清清涼涼的,無比舒適。
“你的意思是?”杜方遙驚訝了,居然可以這樣子。
葉染笑著點頭,沒錯,她就是想就著這霧水洗澡。
普通的霧水的話,自然是沒辦法洗澡的,但是這里不同,現在還是清晨時分,太陽剛剛出來,霧氣急劇的蒸騰著,匯聚成水珠顆顆的往下掉。兩個人說話的光景,身上的衣服,就幾乎被霧水給打濕了。
“試試吧。”杜方遙有些期待的道。
葉染便道,“我先來,你給我把風。”
“好。”杜方遙應了下來。
新的一天,或許也是新的危險的開始,不知道接下來兩個人會面臨什么危險,所以還是多幾分警惕之心比較好。
葉染得到他的答應,放心的往前方走去。
霧氣濃郁,二十米開外就已經看不清楚了,但是她知道杜方遙應該能夠看到三十米開外,所以一直離開有五十米左右的樣子,才停下腳步。
嘗試著叫喚一聲,“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杜方遙馬上回應,“能。”
“那……能看到我嗎?”
“不能。”
葉染嘻嘻一笑,往四周看了幾眼,確定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才輕快的寬衣解帶。
在沙漠之中要洗一個澡,無疑是奢侈的,但是,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用霧水洗澡的這個辦法,她的靈感來自現代的蒸桑拿,一樣是霧氣,只不過一個是熱的一個是冷的罷了,原理是一樣的啊。
衣服脫落,白皙如羊脂一般的皮膚裸露出來,接觸到冰冷的空氣,起了一個個細細的小疙瘩,但是卻一點都不影響美觀。
五十米開外,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也沒辦法聽到葉染脫衣服的聲音,但是不知道為何,心頭,還是有著一種驅之不散的燥熱之感。
真是該死,這定力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差了,這么一點誘惑都抵抗不住。
這要是葉染赤身裸體的跑到面前來,還不得流出一大截鼻血來。
杜方遙心里惱火的很。
卻不知道,葉染此刻也是心頭惴惴。
裸露的肌膚,已經全部被霧水打濕,但是心跳一直很快,沒有感覺到冷,反而是燥熱不堪,就連臉,都不知道何時變得有些發燙。
一邊用絲巾擦拭著身體,一邊胡思亂想著,若是,杜方遙沖過來了該怎么辦?
她是該反抗?還是該順從?
明知道以杜方遙的驕傲,不可能做出這樣子的事情來,但是思緒就是無法控制。
或許,自從上一次向杜方遙表露心扉之后,這方面的癥結,就變得很是嚴重了吧。
葉染有些懊惱,也有些后悔。
情侶之間一些身體上的接觸或者是生理上的要求,本身就是無可厚非的。而她又是一個擁有現代人思想的古代人,在這方面本身就看得很開,不會因為什么貞操問題而將自己折騰的死去活來。
而她在遇上杜方遙之前之所以一直是保持著完璧之身,也并不是她本身的思想有多保守。
事實上,不管是前世還是現世,以她的身份來看,她都和保守沒有半點關系。
很簡單的一個理由,只是,沒找到那個看對眼的男人,值得她如此付出罷了。
事實上,一開始,她看杜方遙也是看不對眼的。但是長時間的朝夕相處下來,兩個人之間的態度悄然轉變,感情悄然變化,情感,自然而然就萌芽了。
盡管到這個時候,對杜方遙還是說不出有多深的感情,但是,既然身份關系不一樣了,很多事情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哎……我可真是糾結。”葉染暗嘆一聲,用力甩了甩腦袋,亂七八糟的,都在想些什么東西啊。
一刻鐘后,她擦拭干凈身上的霧水,穿上衣裳,緩緩走了出來。
杜方遙站立在五十米開外,還是她之前離開時的那個位置,甚至,連姿勢都沒有一絲的改變。
有些意外,有些驚喜。
“該你了。”她道。
“好。”杜方遙飛快的答道。越過她,徑直沖進了霧氣中。
看上去是迫不及待的要去洗澡,但是葉染怎么會不明白,他迫不及待的不是去洗澡,而是去平復自己的心情。
一如,她走出來之前,很努力的自圓其說平復自己心情一樣。
不過,讓葉染無比意外的是,杜方遙的反應居然跟她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糾結。
上午時分,一輛馬車發出吱嘎難聽的聲音,緩緩行駛在沙漠之中。
馬車車身很重,行經之處,沙土都要被壓的深深陷下去一條痕跡,拉車的馬,因此顯得很是吃力。
葉染和杜方遙坐在車轅上隨車而走,倒是多了幾分輕松。
葉染此時道,“這個方向不是去大閹寺的?”
杜方遙點頭,“不是,我們去東北方向?”
東北方向?
略略一沉吟,葉染的臉色變得有幾許古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里應該是李穆的駐軍之地吧。”頓了頓,更感驚詫,“莫非,你執意要劫持下這一車的黃金,就是送給李穆的。”
淡淡一笑,杜方遙不以為意的道,“有何不可。”
葉染撇嘴,“真是好大的手筆。”
好大的手筆,不止是這一馬車黃金的價值,還有他們兩個為了這一車的黃金幾度涉險的代價。
讓讓葉染不明白的是,杜方遙不是向來和李穆看不順眼的嗎?怎么還會想著送他東西,而且態度如此的平和,隱隱有低聲下氣求人的味道。
這不由讓葉染多想了想,當初杜方塵剛死,開天城動蕩不安的時候,杜方遙到底許下什么好處,才會讓李穆干干凈凈的從開天城抽身而出,什么都沒有帶走。
這件事情杜方遙不說,外人自然是猜不到的,不過這一次杜方遙要送一車黃金給李穆,就更加激發了葉染內心深處的疑云。
“為什么?”她追問道。
“因為我有求于他。”杜方遙苦笑。
一國之君卻有求于一個臣子,的確是一個苦笑的很好的理由,也是一個貽笑大方的理由。
“哦?理由?”
“這一次我們北上大閹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孤軍深入,你認為,就憑我們兩個人,能夠翻起什么浪花來?”杜方遙反問。
葉染一愣,隨即道,“那你的意思是,要通過這一馬車的黃金,來借調李穆的軍馬。”
杜方遙點了點頭,“正是。”
其實,他原本是打算給李穆加官進爵當做籌碼的,但是這一車的飛來橫財,讓他改變了主意。
李穆的勢力本就已經強大到了一個難以掌控的地步,如若再度加官進爵,讓李穆掌控更多的勢力的話,尾大不掉的局面就會更加的難以收拾,到時候,被李穆反咬一口也不是沒可能的。
誰都看的出來,李穆雖然潛忍,但是卻絕對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他是有野心的。
而杜方遙也是不想看到那樣的一幕,但是他沒辦法,要想尋求多方的制衡,他就必須在某些方面作出妥協。
而且,現如今以他的實力,還不足以扳倒李穆,李穆多年來在軍中所樹立的威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動搖的。
葉染在杜方遙這兩個字之中聽出了他的無奈和苦澀,生為一個強者,有著勇往直前的強者之心,卻不得不為周邊的事情所牽累,所掣肘,這無疑是一種悲哀。
暗嘆一聲,試圖想要安慰杜方遙,卻不知道安慰的話該從何說起。
或許,杜方遙也是不需要安慰的,軟言軟語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變相的侮辱和否認吧。
低悶的,將話給吞進了肚子里。臉色如同心情一樣變得不是太好。
杜方遙似乎看出了她的憂慮,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不過都是小問題而已,當務之急,就是要將大宗巴給除掉,大宗巴才是最大的一個隱患,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有空的時候,一件一件來處理,也不算是難事。”
這話平緩的說起來,自蘊含著一種強大的自信。
葉染心里微微一暖,抬頭笑道,“我相信你。”
一句話,不是情話,更勝情話。
原來,有時候安慰,并不需要掏心掏肺的說出心底的擔憂,只是需要想著讓對方過的更好便已足夠。
兩個人相視一眼,彼此的瞳孔中,似乎產生了微小的漩渦氣流一般,讓彼此都移不開視線。
杜方遙的喉嚨微微抖動,一股燥熱的氣息從小腹升起,蔓延全身,讓他平靜的眼神,瞬間變得炙熱起來。
一只手,扶住葉染的肩膀,稍一用力,就將葉染擁入懷中。
他低頭,吻了上去,但是,嘴唇才剛剛沾上去,就聽到身后一陣異響傳來。
靈敏的反應讓他馬上將葉染推開,暗藏在車轅邊上的長劍,“鏘”的一聲抽了出來,飛身而起,劍尖微微顫動,晃起一點白光,朝躲在沙丘后面的一團黑影刺去。
那團黑影極為瘦小,蜷縮著躲在沙丘后面,將自己的頭緊緊的埋在膝蓋下面,渾身顫抖著,一副恨不能將自己給埋進沙子里面的模樣。
長劍刺到黑影面前的時候,看到黑影還是一動不動的時候,杜方遙微微一怔,猛的提手收劍,而后,人影一閃,到了那團黑影面前,探指成爪,一把將那團瘦小的黑影給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