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禁不住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來,身上好似被壓了一座山一般,讓人喘不過氣來。
后退,后退,一連后退七步,杜方遙才堪堪穩住身形,可是身體的五臟六腑,已經緊窒到了一個極致,“嘔”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
這血只是一瞬間的氣血不暢留下來的淤血,并不足以使人受傷,但是那股強大的威壓給人所帶來的第一印象,就足以讓人震撼了。
葉染之前有過這樣的經歷,反應倒是比杜方遙自然一點,她不至于吐血,但是臉色也是微微蒼白,胸悶氣短。
“你怎么樣?”葉染朝杜方遙問道。
杜方遙搖了搖頭,凝神想看清楚那石門上的符箓文字是些什么,但是那些文字,好似完全和石門結合成一塊,深深嵌入石板中了一般,根本就沒法分辨清楚。
但是,在看到那些符箓文字的時候,杜方遙就已經確認,這第十八洞天,的確是大閹寺的死門。但是與他之前所想的不太一樣的是,與此同時,這十八洞天,又是大閹寺的一道生門。
生生死死,世道輪回,但是這十八洞天,卻是一念生,一念死。
“好奇怪。”他疑惑的道。
“什么地方奇怪?”葉染趕緊問道。
她之前在大閹寺的時候,更多的精力是用來練武,對陣法藥理之術,卻是疏于學習,此時有如霧里看花。
杜方遙抿唇苦思冥想,卻是無法為自己所說的話做出解釋。
他拉過葉染的手,道,“我們先離開吧,改天再來。”
言下之意,卻是放棄了。
葉染點了點頭,知道一味的蠻狠在此并不會起到半點作用,可是,他們才剛剛轉身,背后,一個蒼老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小友,既然來了,又何必如此急著要走。”
“誰?”杜方遙警惕的道。
蒼老的聲音輕聲一笑,“小友不必緊張,你們是看不到我的,我就是你們前來所要尋找的人。”
“大宗巴。”杜方遙聲音微微一變。
“小友果然一點就透。”大宗巴道。
這話看似是夸獎,可是聽在耳里,卻是說不出的嘲諷意味,讓人感到極為不舒服,特別是他那種高高在上的口吻,更是讓人別扭極了。
冷哼一聲,杜方遙道,“既然你已經發現我們來了,為何不現身。”
“現在,還不是時候。”大宗巴道。
“哦。”嘲諷的一聲輕笑。“既是如此,說這么多的廢話干嗎,難道你以為自己能夠將我們兩個攔下不成?”
大宗巴淡淡一笑,“你不相信我有這個能力?”
杜方遙嗤笑一聲,不置可否,他可不會如此輕易就被大宗巴嚇到,可是一旁,葉染卻是朝著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杜方遙正疑惑葉染是什么意思,黑暗中,一聲極輕微的腳步聲就傳了過來。
“小友,一個星期之后,老夫一定準時出現在你們的面前,但是今晚,首先給你們一點見面禮。”大宗巴的聲音,穿透耳膜一般的傳來。
話音剛落,那遠遠傳出來的腳步聲,已經近在眼前,一個青年的光頭和尚,木然的出現在了兩個人的視線當中。
那個光頭和尚出現的突兀極了,好似憑空出現的一般,杜方遙本來想嘲諷大宗巴裝神弄鬼,可是身邊的葉染卻是呼吸一促,變得緊張起來。
“杜方遙,你剛剛上當了。”葉染苦笑道。
“什么意思?”杜方遙不明所以。
葉染警惕的盯著那個光頭青年和尚,一邊道,“剛才和你對話的,不過是大宗巴之前在陣法之中留下的一道聲音而已,并不是大宗巴本人。”
杜方遙一愣,“那為什么他還會隨機應變著說話。”可是話音剛落,自身臉色就是一變,“你的意思是,大宗巴只怕早就知道我們兩個要來?所以提前故布疑陣。”
盡管并不想承認大宗巴有此等神通手段,葉染還是極為艱難的點了點頭,“不止是如此,剛才的那道聲音,正是為了誘使你回話,從而使得埋伏在暗中的人形傀儡知道我們兩個的具體方位。”
眉頭一掀,杜方遙不敢置信的看向那個光頭青年,他原本以為是大閹寺的某一位不世出的青年高手,卻沒想到是一具人形傀儡。
這個時候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個光頭青年的表情異常僵硬,眼神呆滯,自從突兀的出現之后,視線就一直停留在他們兩個的身上,甚至連眼珠子都不曾眨動一下。
如若是正常人的話,又怎么可能出現這樣的一面。
心里咯噔一聲,有如打了一場小鼓一般,杜方遙意識到,因為自己的無知,自己再度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該怎么辦?”杜方遙壓低了聲音道。
人形傀儡乃是一種極為難以煉化的兵器,因為這種功法以活人為餌,異常殘忍不說,制作過程也是無比的駁雜。
但是,人形傀儡一旦煉化,就會對主人無比的忠誠,絕對服從于主人的意志,至死不渝。
并且這種人形傀儡號稱刀槍不入,對普通刀傷劍傷乃是毫無知覺,極為難以對付。
葉染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現在,只能希望大宗巴真的是故布疑陣,這所謂的人形傀儡,并沒有傳說中那么強的戰斗力。
要知道,當年韓寂離開大閹寺的時候,大宗巴并未出現,僅僅是派出武功并未大成的小宗巴和一個人形傀儡,就幾乎將韓寂逼入一種死地。
人形傀儡的威力,自此不難想象。
而他們兩個人聯手,雖然并不會比巔峰時期的韓寂差,但是現在置身于大閹寺,本身就是一種隱秘性的行為,一旦打斗起來,勢必會引起多方注意,到那個時候,要想安然脫身,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杜方遙死死的盯著那光頭青年,拉著葉染后退一步,可是下一刻,光頭青年就往前走了一步。
杜方遙再退,光頭青年就再度前進。
葉染苦笑,“沒用的,這人形傀儡除非是完成了主人的命令,否則是絕對甩不掉的。”
“那就殺了他!”杜方遙咬牙道。
這的確是一個辦法,但是要殺死一具人形傀儡,又豈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葉染想了想道,“我們時間不多,如果被人形傀儡纏斗著的話,勢必陷入不利的境界。所以,只能逃!”
“逃?怎么逃?”
葉染緩緩道,“我記得在大閹寺的第十一洞天處,有一片強弩機關打造而成的刀劍林,只要我們帶著人形傀儡往刀劍林方向走的話,人形傀儡勢必會觸動機關,會被強行截留下來的。”
“那我們呢?”
“只要速度夠快,一般都沒什么問題的。”葉染沉吟道。
這其實,就是一種賭博,她在賭大宗巴的心理。
大宗巴盡管處處表現的超人一等,甚至早就安排了人形傀儡在這里等待他們,但是,人力畢竟是有窮盡之時的,那大宗巴即便是算準了他們會來,但是卻并不知道他們具體是什么時候來,不然的話,今晚出現的,就不僅僅只是一具人形傀儡了。
所以,這就是一個破綻。
盡管這個破綻的背后,蘊含著大宗巴強大的自信,以及此起彼伏的危險,但是到了這種時候,她和杜方遙都是別無選擇。
而大閹寺十一洞天的那片刀劍林,在很多很多年前,葉染成功從第十洞天走出來的時候,就有過驚險穿越的經歷。
作為一個殺手,其基本的素質,除了兇狠絕情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反應速度,而那片刀劍林,就是用來進行這方面的優勝劣汰的。
刀劍林本意上并不是用來殺死誰,但是死于刀劍林之下的,卻不知道有多少人。
杜方遙對大閹寺不熟悉,即便是手里擁有大閹寺的機關路線圖,可是這種具體面對的情況,卻是已經大大超乎了他之前的預料。
單純的一張機關線路圖,意義就并不如何突出了。
而且,這才過去一小會而已,那光頭青年,就已經變得有些躁動不安,木然的一張臉,漸漸變得有幾分扭曲,拳頭,也是緊緊握了起來。
人形傀儡作為一種戰斗兵器,本身除了超強的戰斗力之外,另外一個方面,就是擁有一種殘忍嗜血的秉性。
這種秉性注定人形傀儡不會有太多的耐性,隨時都會發動意想不到的攻擊。
所以,面對此等情況,杜方遙知道自己可供考慮利弊的時間不多。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他點了點頭,“就按照你所說的進行。”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若今晚真的不慎死在了大閹寺,至少也是和葉染死在一起的。
葉染一聽他的話,就知道他是將自身的性命押在她的身上了,這種毫無保留的托付,讓向來自信無比的她,頓時感到一種非常大的壓力。
薄唇緊抿,她道,“一會我說走的時候,你就朝人形傀儡發動攻擊,記住,不可戀戰,只需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即可。”
這人形傀儡,雖然戰斗力強大無比,但是始終只是傀儡屬性,有如機器人,本身并無意識,所以反應的速度并不如何靈敏,輕功比之當世絕頂高手更是有著差距的。
但是因為人形傀儡的耐力非常驚人的緣故,時間一長,這種潛在的差距也會被拉的越來越短,所以對付人形傀儡,除了一擊必殺之外,絕對不能和之打消耗戰,不然,吃虧的定然是自己。
杜方遙對人形傀儡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也不至于到無一絲了解的地步,他明白葉染的話,點了點頭,旋即,盯向人形傀儡的眼光,愈發犀利。
那人形傀儡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氣,原本一直在他和葉染身上游離的視線,最后停頓在了他的身上。
人形傀儡的背脊微微弓起,好似一把被拉滿弦的弓箭,隨時準備攻擊。
時間無多,葉染不再猶豫,低喝一聲,“走!”
幾乎在她話音剛剛出口的那一刻,杜方遙已經抽出背后的長劍,一聲震蕩,朝著人形傀儡發出迅猛無匹的攻擊。
雖然本身的傷勢并未完全恢復,但是關鍵時刻,嫁衣神功的第十一層,還是發揮到了一個極致。
璀璨的劍光,形成一道道森然的劍氣,劍氣割裂長空,發出嗤嗤的聲響,就連空氣都被割的支離破碎。
那人形傀儡本身就是兵器,是以手里并無兵器,徒手格擋,當當當當一連幾聲爆響,硬生生被杜方遙逼退幾步。
而杜方遙,所要爭取的就是這么一點時間,他身形暴起,猛然后退。
后退的速度比攻擊的速度更快,同一時間,手里的長劍化作一道寒芒,朝人形傀儡釘去。
人形傀儡木然而機械的阻擋著,可是杜方遙拼盡全力的出手,威力豈容小覷。
人形傀儡再度被逼退幾步,身上多了幾道劍傷,行動變得略為遲緩。
而葉染和杜方遙,則是趁著這么一點空隙,發足狂奔,將自身的潛力發揮到了一個極致,朝十一洞天的方向奔去。
這是一場勢力懸殊的爭斗,人形傀儡本來就是一種違背天道之物,和人的血肉之軀相比,那是占據了一種極大的先天優勢。
暴起逃離的葉染和杜方遙,速度迅若閃電,黑暗中,幾乎只能夠看到一道模糊的弧線一閃而過。
但是,那人形傀儡的速度也不慢。
說人形傀儡反應遲鈍,那也不過是一種相對的說法,并非絕對。
武林中的絕世高手,往往都并非全能,有的是拳腳功夫厲害,有的是刀劍功夫厲害,有的則是輕功厲害,但凡是能在這幾個領域中的某一個方面達到頂尖,就足以構成絕世高手的要素。
人形傀儡的反應速度,或許比在輕功上一覽眾山小的絕世高手遜色不少,但是比起一般的高手,卻是毫不遜色。
令人感到詭異和不安的是,葉染和杜方遙逃離的速度已經夠快了,雙方之間的距離,竟然還是在一點一點的拉近。
看的出,這具由大宗巴精心準備的見面禮,含有太多古怪。
葉染和杜方遙此時已經無暇思索任何問題,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點,再快一點。
一路上,三道殘影穿梭而過,穿過第十七洞天,十六洞天……十三洞天……
在十二洞天處,人形傀儡已經逼近到了一個極致。
出手,那把由杜方遙激射而出的劍,竟然被人形傀儡當做了兵器,而且用起來的時候,不可思議的趁手。
萬千劍氣縱橫,包羅萬象的劍氣墻,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霸道,將葉染和杜方遙籠罩進去。
葉染手里的匕首猛然劃出,但是倉促之下的出手,非但不能抵制那霸道無匹的劍氣,反而是拖慢了自身的速度。
“笨蛋,走啊。”杜方遙牙關緊咬,一把抓住葉染的后衣領,將葉染給提了起來。
而他的后背,則是暴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空門。
從杜方遙的指間,葉染感受到了杜方遙身體的顫栗,可是,未曾來得及多想,第十一洞天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杜方遙毫不猶豫,抓著她拼盡最后一口氣,進入了刀劍林中。
刀劍林是一條長約十丈的密閉甬道,甬道之內,暗無天光,因為本來就是晚上的緣故,就更加顯得幽森恐怖。
甬道口,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幾欲讓人作嘔。
但是,強大的求生意識,已經讓兩個人忽略掉了這一切。
兩道人影,迅速沒入甬道之中。
背后,擦著后背貼身而過的,是無數的刀與劍。
閃著寒光的刀劍,發出森冷的光芒,虎嘯著的風聲,讓兩個人彷如是在墮入無邊的地獄,下一刻,便是死亡。
在葉染的牽引之下,兩個人極為靈活的規避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刀劍攻擊,兩道迅若閃電的人影,在刀劍林之中,并未放慢半點,也不敢放慢。
因為在這種時候,如若有一絲的差錯,不是死在刀劍林之中,那么就是死在人形傀儡的手中。
十丈的距離并不算遠,但是此時,對兩個人來說,卻是無比的煎熬,好似,感官已經全部被封閉掉,再也沒辦法見到一絲亮光,就這么墮入無邊的地獄了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前方的一絲亮光終究一閃而過,葉染心下一喜,心頭的顧忌大減,抓著杜方遙,以一種決絕的方式,朝那亮光的出口飛撲而去。
背后,刀劍相擊的聲音讓人心膽俱裂,背脊生寒。
“嗤”的一聲,一聲極輕微的刀劍穿透皮肉的聲音響起,杜方遙一聲悶哼聲傳來,讓葉染一時間方寸大亂。
可是下一秒,她就為自己的這一絲走神付出了慘烈的代價,數十把刀與劍,閃著幽黑的寒光,一齊朝她刺來。
“打起精神。”杜方遙咬牙切齒的道。
葉染心頭一緊,慌亂之中出手,由精鐵打造而成的黑色匕首,在胸前劃出一道半圓的弧形,“轟”的一聲,勁氣外溢,那數十把刀劍,被強大的勁氣震偏了方向。
下一刻,葉染已經拖著杜方遙,狼狽的從刀劍林滾落而出。
兩個人均是筋疲力盡,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身上的衣裳,已經盡數被汗水染濕,緊緊的貼著皮肉。
從地獄到天堂,一念生一念死,九死一生的經歷,讓兩個人都感覺到這一刻,時間過的是如此如此的慢,慢的讓人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