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時候,大宗巴那自來古井無波的雙眸,才稍稍露出一絲動容和驚恐之色。
即便,他早在暗中見識過了那個黑黝黝的類似戰車卻又不是戰車的古怪東西,也偷聽了葉染和杜方遙的對話,知道這就是所謂的送給他的見面禮。
但是在他的認知里,對這個東西實在是太陌生了,他完全不知道這是什么。而且另一方面,他對自己自信到了一種幾近自負的地步,并不相信這死氣沉沉的東西能夠給他帶來傷害。
可是,當拳頭觸到那黑黝黝的炮彈,炮彈隨即炸裂,一股磅礴到幾近毀滅天地的力量自拳頭傳來的時候,大宗巴就知道自己錯了。
炮彈炸開,就好似周身刮起一片旋風一樣,而他不過是置身于旋風中的一片楊柳葉,即便是護體真氣已經運轉到了一個極致,可是還是沒有絲毫反抗力的,被一種強大到幾近妖異的外力給推開。
這股外力卻并不是分散的,而是凝聚在一起,散透到他的四肢,散透到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只聽到“轟”的一聲裂響傳來,有如滾雪球一般,大宗巴被震飛出去,摔落到幾丈開外。
他的身上衣服全部碎裂,再也看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而且他周身漆黑到一種詭異的地步,除了一雙眼睛散發著頑強的利芒之外,身上再無任何一絲顯目的特征。
即便是早就預見了這個結果,但是杜方遙心頭還是大震。
原來,即便是武功再強的高手,也是有窮盡之時的,這世上之物,一物克一物,并不存在絕對的超然存在。
李穆也是嚇一大跳,好似渾然忘記了自己深受重傷一般,癡癡的看著滾落在一旁,渾身浴血的大宗巴。
大宗巴這種超然的存在,居然只是被一枚小小的炮彈,就逼到如此狼狽的地步,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轉瞬之后,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炙熱的神色,如果說他一開始還在對葉染所打造的這枚大炮的威力心存懷疑的話,那么此刻,他是再也沒有絲毫的懷疑了。
不過,內心漸漸有另外一個想法在蔓延,他忽然在想,如若即將出爐的五十枚大炮全部歸他所有的話,那么這世上,還有誰是可以阻擋的了他的。
但是,在杜方遙和李穆各懷心思的震驚中,葉染的臉色卻是陰晴不定,無比復雜。
她原本以為,一枚炮彈足以要了大宗巴的命,但是沒想到的是,如此近距離的正面轟炸,也不過只是讓大宗巴受傷而已。
或許大宗巴受了很重的傷,但是,他并沒有死。
計劃與現實的出入,讓她微感不安,正要說話,那邊,蹲在地上的大宗巴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好,好……這份見面禮果然別出心裁,我收下了。”
他笑的無比猖狂狠厲,讓人心頭一陣毛骨悚然。葉染杜方遙和李穆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何到這種時候了他還能笑的出來。
杜方遙臉上的詫然之色一閃而過,旋即道,“大宗巴,今日便是你的末日,受死吧。”
他是三人之中唯一沒有受傷的,說出的話自是中氣十足,話音剛落,他就手持長劍,朝大宗巴擊殺而來。
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要想成功拿下大閹寺的話,大宗巴必然是首先要邁過去的一道坎。
只要大宗巴不死,哪怕是他還尚存一口氣,以他的影響力和威懾力,即便是十萬大軍親臨,也未必可以輕易將大閹寺拿下。
但是現如今,小宗巴早死,只要大宗巴也死,大閹寺這只龐然大物,就變得虛有其表,沒了主心骨,那個時候,攻占西番城,摧毀大閹寺,便會變得容易許多。
趁人病要其命,盡管向來不是一個愿意占別人便宜的人,但是面對著大宗巴,杜方遙依舊不可小覷。
&25375;帶著毀滅氣息的一劍,自身實力毫無保留的出手,一出手就是必殺之技。
長劍,很快就穿破時空,到了大宗巴的面前,這一劍直取大宗巴的心臟之處,只要一劍破開大宗巴的心臟,即便大宗巴真的有通天之能,只怕也要當場殞命。
但是,令杜方遙有些意外的是,三尺之外,他的長劍,就再也無法刺入。
長劍好似刺在了一面墻上一般,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而猙獰厲笑的大宗巴,則是緩緩的一掌推出,有如杜方遙想要他的命一樣,他這一掌,也是直取杜方遙的胸口。
杜方遙瞳孔驀然收縮,就在這一刻,他才徹徹底底的領教到了大宗巴的可怕之處,肉體已經破壞到了如此地步,可是他的氣場還是如此的強大,那枚炮彈破壞了他的肉體,但是好似,并沒有對他形成實質性的傷害,甚至連他身上的護體真氣都沒辦法破壞。
而這一掌,如若印到他的胸口的話,他殺人不成,估計反被殺死。
這個時刻,就算是再不甘心,他也不敢再冒進半分,半空中身形一扭,撤劍后退。
但是他一退,大宗巴那推出來的一掌,速度便跟著變快了。
“轟”的一聲,強勁的渦旋氣流,形成一股實質的掌力,拍了出來,杜方遙身形騰空,借力飛升幾尺,堪堪避過那一掌,可是他身后幾丈之外,那座長短閣,已經被大宗巴一掌震的坍塌。
&24040;大的建筑物砸在地上,塵土飛揚,漫天的塵土將四個人全部籠罩進去。
等到塵土散盡,憋著一口氣小心翼翼防備的三個人,再度朝大宗巴立身之處看去的時候,大宗巴已經消失不見。
居然,是逃遁了。
那么不可一世的大宗巴,居然在危急的時候,逃掉了。
原來,他那一掌,并非是單純的想要杜方遙的命,而是制造混亂,趁亂逃跑。
大概,三個人都沒想到大宗巴會逃,所以,等到事情發生了,才一個個目瞪口呆,無比錯愕。
葉染苦笑著摸了摸鼻子,大宗巴何等人物,可是,寧愿給自身留下一個無法抹去的污點,還是逃命了。
他此舉,如若不是因為惜命的話,那么,就是對他們的恨意,已經到了一個滔天的地步了。
一想到這,葉染后背就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只怕以后,大宗巴一日不死,他們三個人,就再也沒有一絲安寧之日了。
杜方遙和李穆亦是百感交集,因為害怕打草驚蛇的緣故,將軍府外并未重兵防守,卻沒想到,反而被大宗巴鉆了一個空子。
握拳,咬牙,表示不甘心。
但是若說去追的話,卻是絕對的不現實的,以大宗巴最后一掌的威力來看,即便他已經到了一種強弩之末的地步,可是,要追上去將他殺死,卻也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大宗巴存心逃跑,又怎么會讓他們給追上?
葉染一聲低嘆,上前幾步,到了剛才大宗巴的立身之處,地上,除了大宗巴身上袈裟的幾片碎步之外,還有一口黑色的淤血。
這口血,不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而是吐出來的。
由此可以推斷,大宗巴果然身受重傷,剛才那一刻,如果他們三個人選擇拼命的話,或許是可以將大宗巴給留下的。
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沒用了。
夜幕很快降臨,籠罩天地,可是可能是經歷了之前的事情的緣故,這夜色,看上去也是多了幾分凄清之色。
葉染的傷勢在調息一會之后,好轉不少,躺在床上良久,卻是沒有一絲的睡意。
她披衣而起,走到院子里,兀自賞月。
無法安寧的心,卻一直在想著關于大宗巴的事情。
大宗巴是個聰明人,在吃過一次虧之后,下一次如若在想制造這樣的機會,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只是,沒了這層依仗,要想成功殺死大宗巴,又怎么可能?
蹙眉,輕嘆。
殺不死大宗巴,那么死的,便是她們幾個人了。
以大宗巴的實力,一旦傷勢恢復,要想殺死一個人的話,即便是有千軍萬馬在側,恐怕也是無能為力吧。
“怎么辦呢?”她喃喃自語道。
驀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背后響起,同時,一個清雅的聲音傳來,“怎么這個時候還沒睡。”
葉染回過頭,就看到同樣滿臉憂色的李穆。
或許是晚上的緣故,她發現李穆臉部的線條變得柔和了一點,但是,想努力去看清楚的時候,卻又發現他那張近在眼前的臉,變得有點朦朧。
“你不一樣沒睡?”葉染苦笑道。
李穆走到她面前,笑道,“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沒想到會碰到你。怎么,還在想著大宗巴的事情。”
這件事情并沒有什么好隱瞞的,葉染便順勢點了點頭。
李穆就道,“我之前在想,或許在這個時候選擇攻打西番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葉染愕然,“你是怎么想的?”
西番城可是一個獨立于體制之外的城池,它的人口不超過二十萬,軍隊不超過一萬,要是攻打下來的話,算不上一件困難的事情。
但是,這么多年來,西番城能夠獨立于北斗王朝和星羅王朝之外存在這么久,這里面,不得不說,有一些小小的捉摸不透的成分了。
李穆略略一想,道,“這個時候其實也沒什么好想的,總之,無所畏懼的勇往直前,總該不是什么壞事。”
葉染抿唇道,“我記得西番城和大閹寺是連在一起的,其中有一座極為詭異的大陣。”
李穆眼中閃過一絲詫然之色,隨即點了點頭,“我本來以為這事只有我知道。”頓了頓,他又道,“既然你們早就知道這件事情,想必就變得容易許多了。”
葉染道,“要想破去那道陣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要難度不高出殺死大宗巴的難度,就不是什么難事。”李穆道。
葉染再度苦笑,看樣子大宗巴果然已經成為所有人高山仰止的一道坎,無數人想邁過去,卻誰也沒辦法邁過去。
她道,“或許按照你所說的,試試也是不錯的。”
嘗試的結果,或許是失敗,但是如若不去嘗試,結果一樣是失敗,而且還讓自己少了一個爭取的機會。所以在這樣的選擇面前,葉染向來是不猶豫的。
李穆點了點頭,說聲好,而后又道,“這件事情,由你去和皇上說。”
葉染隱隱猜到他在顧慮什么,就點了點頭,“沒問題。”
李穆又道,“我這輩子很少去做一件沒有把握的事情,但是此時事情臨頭,似乎已經沒有選擇,我不知道我們將會面臨怎樣的一個結果,不過有些事情,如若我此時不說的話,以后恐怕就再也沒有說的機會了。”
“你想說什么?”微感詫異,不知道李穆怎么會有這么多的感慨,好像變了一個人一般。
李穆看她一眼,眼中的神色豐富極了,他緩緩道,“如果我說,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認識你了,你會怎么想?”
&36831;疑了一下,葉染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李穆追問道,好似急著要去確定什么。
葉染只得正色道,“是不知道。”
李穆嘆息,有些失望,“為什么?”
葉染眉頭微蹙,感覺李穆問的有點多了,但是李穆向來不是一個多話之人,他今晚之所以跟她說這么多的話,定然也不是無的放矢。
而且,在這之前,甚至是在皇宮,在那場擇婦宴上,葉染就已經感覺到李穆看她跟別人很不一樣。
對這件事情,她一直都很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時,也很想弄清楚。
所以,即便是心里有點反感,她還是道,“我小時候的記憶,出現過短暫的空白,很多事情,我都忘記了。”
“原來是,忘記了啊。”李穆的語氣中,透著說不出的落寞。
正當葉染以為他會窮追不舍的時候,哪里知道李穆卻是笑了,笑的好看,笑的妖異,“忘記了就忘記了吧,或許這也沒什么不好。”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葉染極為艱難的問道,為何,在看到李穆如此神態的時候,她會感覺如此的壓抑呢。
“沒什么。”李穆故作輕松,旋即,從懷里掏出一塊小手帕,遞了過來,“送給你。”
“哦。”茫然的接過。
“希望你好好保存。”
“嗯。”
“如果有哪一天,你忽然記起什么了,希望你還記得我這樣的一個人。”李穆囑咐道。
明明,并不是如何熟悉的兩個人,而且身份有別,說這樣的話,會讓人想入非非,感覺難堪,但是葉染卻是覺得內心沉重極了。
她用力抓著小手帕,嘗試著,努力的喚起自己的記憶,可是,腦袋除了劇烈的刺痛之外,一片空白。
緩緩的,她無比生澀的道,“李將軍國之利器,我又怎么可能會忘記。”
李穆眼中閃過一絲薄涼之色,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以葉染的秉性,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極為不容易了。
他就此不再說話,轉身就要離開。
可是,才走兩步,就被葉染叫住。
眼中,閃過一絲抑制不住的驚喜。
前路茫茫,盡管在此很多話是不能說的,但是李穆還是決定遵循內心的想法,不再掩飾。
他這模樣,又是讓葉染心頭一震。
小心翼翼的,她道,“你真的認識我嗎?”
李穆點了點頭,“認識。”
“什么時候的事情了?”葉染問道,說完,看到李穆的神色有些僵硬,便趕緊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是懷疑什么,只是忽然很想知道罷了。而如果不方便的話,你也不用多說,我不會勉強你的。”
哪里知道,她的一大番話,李穆好似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一般,只是道,“那一年,你五歲。”
每個人,在其特定的年齡段,都會經受一些特定的事情,但是,那一年,他整個人生,都因此而改變了。
說不上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是,之后反反復復發生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次,將他推向死亡的邊緣。
心里,卻是沒有半分后悔和悔恨的。
“五歲?是嗎?”好小的年齡段,如果不是生命中發生過什么重大的事情的話,就算不是記憶出現過詭異而短暫的空白,恐怕也是記不住的吧。
李穆點了點頭,好似神思已經游離,無法收回來一般,他神色怔忪的道,“是很小很小。”
小不點一樣的人兒,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葉染又問,“你說你認識我,難道,我五歲那年,經歷過什么重大的變故嗎?”
眼中,一抹痛苦之色一閃而過,卻又很快被掩飾。
李穆迅速的搖了搖頭,“沒有。”
既然,她已經將當年的事情忘記了,那么,很多事情,也就沒有提起來的必要了。
他活在那段虛幻的記憶中這么多年,一直都走不出來,沉迷于自己為自己營造的痛苦之中,他自己為這種痛苦弄的遍體鱗傷,痛不欲生,他是再也不想讓葉染也承受這種痛苦了。
可是葉染明顯不信,“既然沒有,那么你怎么可能將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記著這么多年?”
打諢一般的,李穆道,“該記著的人,便會一輩子都記得,不該記得的人,一眼過后,便已忘記。”
“那么,我是那個該記得的人?”
李穆點了點頭,只因當年,五歲的她,亭亭玉立,一眼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