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風澈的到來,對杜方遙而來有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讓他安定不少。
這天,天剛剛擦黑,第一輪戰事就爆發了。
星羅王朝三萬兵馬,搖晃著大旗沖向了西番城城頭,一切如預想中的那般,西番城守軍不過幾個周旋,就全軍潰散,四下逃竄。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爭,不說李穆心里是怎么想的,總之,葉染在見到殷風澈的到來,隨后在得知杜方遙所提出的那個協議之后,就是滿腹的疑惑。
按理說,雖然西番城有大閹寺作為后方,但是也不過是一萬守軍而已,這遠遠算不上一場硬戰,即便是大閹寺難以應付,想必五萬人馬加上五十枚大炮,就完全夠了,剩下的那隨軍而來的十五萬人馬,絕對是多余了。
而且,如若這十五萬人馬駐守宣威城,雖然和北斗王朝的軍隊相比較起來人數并不占優勢,但是也是不需要以西番城為代價去交換的。
這一點,葉染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好幾次想問問杜方遙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杜方遙似乎存心避讓著她,要么就是直接不見她,要么就是和殷風澈或者李穆在一起,反正就是沒有說話的機會。
不過此時,立身墻頭,看到西番城一萬守軍做鳥潰散,葉染心底那種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了。
因為杜方遙刻意施壓的緣故,此時西番城的民眾已然不多,要么就是往北朝北斗王朝逃遁,要么就是窩在家里,大門緊閉,所以一眼看過去,大街上除了零零散散的守軍之外,就全部是星羅王朝的軍隊了。
毫無爭議的一場戰爭,贏了也沒什么值得驕傲的。
杜方遙甚至連看的興趣都沒有,直接招呼殷風澈和李穆離開。
葉染看著那追逐著逃軍越來越深入的人馬,總是感覺哪里不太對勁,但是若要說的話,卻是說不上來。
她隨著杜方遙離開,這天晚上,湊合著睡了一個尚算安穩的覺,但是第二天早上從大帳中走出來之后,就發現軍中陰云密布,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趕緊走向杜方遙用來議事的大帳,大帳中,李穆臉色鐵青,身上的氣息極為陰冷,而殷風澈,則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緩緩的喝著茶。
看不出杜方遙的臉色是好是壞,葉染進來的時候,他正在部署下一次的進攻,不過,看到葉染的時候,就抬起頭來,將文書推到了一旁。
“既然都來了,那就一起去城頭看看吧。”他道。
葉染不明所以,轉而望向殷風澈,殷風澈摸著鼻子苦笑一聲,沒有多說。
一行四個人,隨即朝西番城的城頭走去,此時天光已然大亮,站在城頭,幾乎可以清楚的看見西番城的大半光景。
但是正是因為看的清楚,葉染才倒吸一口冷氣,她本就沒吃早餐,這個時候還是一陣腸胃痙攣,忍不住想吐。
這哪里是西番城,分明就是一個修羅地獄,一眼望去,街道上,道路旁,全部是堆積成山的尸體。
那些尸體的死狀并不奇怪,令葉染感到奇怪的是,這些士兵,一個個身上都不下于三道傷口,鮮血淋淋,將身上的鎧甲染紅,而那些鮮血,更是沿著路面往下流淌,匯聚成一條血的小溪。
或許不是小溪,說是小河也不算為過,星羅王朝的三軍軍馬,加上西番城的一萬守衛,差不多四萬人,居然全部死在了這里。
葉染看一眼,就收回視線,即便見多了血腥場面,差不多都麻木了,但是卻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的尸體,不由得她心里不震驚。
李穆應該是早就知道了這一切,原本冷峻的臉色依舊冷峻,但是并沒有顯得有多震驚。
殷風澈雖然感覺詫異,但是他不過是一個看客而已,事不關己,自然說不上有多上心。
只有杜方遙的臉色一片木然,甚至于他眼中的神色也是木木的,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良久,幾乎要被血腥味刺激的窒息了,四個人才下了城墻,朝大帳方向走來。
“你們怎么看?”杜方遙沉聲問道。
葉染想要說話,但是那些人的死狀實在是太怪異了,想了想,還是將話吞了回去。
這一次,李穆倒是沒有多想,直接道,“我想用五十枚大炮直接將西番城給夷為平地。”
那大炮的威力他是見過的,如果五十枚大炮齊發,耗光所有的炮彈,的確足以將西番城夷為平地。
哪里知道一聽這話,杜方遙和殷風澈均是搖了搖頭。
葉染知道西番城頭五十年的管轄權要歸屬于北斗王朝,如果夷為平地,那就成了一座廢墟,對北斗王朝而來,就沒什么大的意義了,所以殷風澈不贊成葉染還能理解,但是杜方遙居然也不贊成,她就覺得有些奇怪了。
“不行。”杜方遙出聲道。
“為什么?”李穆問道,聲音中夾雜著一絲顫抖。
這二十萬從宣威城調度過來的人馬,可是他一手訓練而成的,算的上是他的李家軍,可是其中的三萬人馬就這么不明不白的互相廝殺,沒有一個活口的葬身于西番城內。
事情之古怪暫且不說,單單是這份情意,就讓他很是難以接受。
盡管相比較于二十萬這個基數來說,三萬人馬并不足以造成傷筋動骨的影響,但是,李穆的心里,總歸是很難受的。
“在還沒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不可妄動。”杜方遙沒有給他任何理由,只是簡短的說了這么一句話。
李穆雙眼發紅,拳頭緊緊拽了起來。但是最后,還是吁了一口氣,拳頭隨即松開……不過心里總歸是有氣,甩下三人,單獨離開。
用早膳的時候,因為見過那慘烈無比的血腥場面,葉染那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而杜方遙和殷風澈的胃口倒是不錯,兩個對飲幾杯,酒足飯飽,隨后,杜方遙才發出命令,派遣兩萬大軍前去西番城收斂將士們的尸體,另外又派出兩萬人就地挖坑,土葬那些死去的士兵。
他這么做,也算是體恤眾死去的士兵了,眾人雖然心頭惴惴不安,但是也沒多說什么。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變故再次發生了。
這一次,不僅僅是那前去西番城收斂尸體的兩萬大軍沒有回來,就連那就地挖坑的兩萬士兵,也是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事情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了,四萬人馬,不過是一個白天的時間,就全部消失,軍中,那種詭異的氛圍,是越來越重了。
隨后一陣打聽,這才發現,西番城內,那堆積成山的尸體,又多了不少新死去的人,正是那兩萬前去收斂尸體的士兵。
而另外的兩萬沿著山腳挖坑的士兵,也是全部葬身于一場山崩之中,他們幾乎是剛剛挖好一個大坑,山崩就發生了,沒有一個人全部來得及逃走,就被山崩下來的泥土全部掩埋,挖好的坑,剛好成了自身的墳墓。
這是大白天發生的事情,比起昨晚三萬大軍不明不白的死去,更加讓人覺得驚悚。
膽子小一點的士兵,在接下來的這個晚上一個個哭爹喊娘,連覺都不敢睡。
而大帳內,燭火點燃,亮堂堂的宛如白天。
如若說昨晚三萬大軍之死已經是一個意外了,那么這個白天死去的四萬大軍,則更加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不止是讓李穆接受不了,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股暴烈的殺氣,就連殷風澈都感覺眼皮子一直在跳。
他不停的拿眼睛看杜方遙,想聽聽杜方遙對這些事情,是怎么一個看法,但是杜方遙卻只是一直在沉默的喝著茶。
葉染的心底,更是波濤洶涌,她內心的不安,隨著大批人馬的死去,而逐漸變成了一個現實,但是,那不安的源頭是什么,她卻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即便素來心狠手辣,殺人如割草,但是,這已經不是一兩個人死了,而是,整整七萬人。
這七萬人軍馬,就算是在歷史上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爭中,也未必哪一次死過這么多的。
而且,最為詭異的是,直到現在,他們也僅僅是掃平了西番城外圍的障礙而已,連大閹寺的大門都沒有見過。更不用說大閹寺三十六洞天的洞主以及大宗巴本人了。
大帳內的氣氛沉悶的到詭異,讓人窒息和發怵,終究,李穆開口道,“皇上,明天一早,末將親自帶來去大閹寺看看。”
“哦?”杜方遙抬頭看他一眼。
“請皇上恩準。”李穆聲音很大,顯然已經沉不住氣了。
杜方遙略略一想,緩緩問道,“你要帶多少人進去。”
“三萬。”李穆看樣子是早就在心里思量過了,想也不想就道。
“好,那就三萬。”杜方遙伸出三根手指,好似生怕自己看不清楚一般,在眼前比了一筆,他卻是不知道,他這么微笑的一個動作,卻是在葉染的心底引起軒然大波。
為什么,會覺得杜方遙的話語里隱隱有一種陰謀的味道?
他伸出三根手指,是覺得李穆要帶的人多了,還是剛好合他的心意?
莫非,他的意思是,還要再死三萬人?
想到這里,葉染眼皮子重重一跳,不由就想起杜方遙曾經所說的將二十萬人馬送給大宗巴當做見面禮的那件事情來。
說起來,說者無意,聽者有意,雖然當時杜方遙只是用很隨意的開玩笑一般的語氣說出來的,但是,結合這兩天所發生的事情來看,葉染就隱隱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可是,要說這是杜方遙的一個陰謀,卻也是極為說不過去。
作為星羅王朝的皇帝,這二十萬軍馬,可是他穩定邊關的根基,如若真的就此全部葬送掉,那么,也太不合情理了。
并且,似乎也沒有一個理由,讓杜方遙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來吧?
葉染想著想著,感覺腦子一片凌亂,有些話不吐不快,卻不知道該怎么說,視線,隨即落在了殷風澈的身上。
忽然,她想起了此次殷風澈前來的目的。
那也就是說,即便這二十萬大軍中真的在這次戰爭中喪生,以杜方遙和殷風澈達成的那個協議,其實也是不會有什么邊關危機的。
想到這里,葉染似乎隱隱想明白了什么,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瞥向杜方遙。
杜方遙的視線和他對上,沒有閃避,居然還朝她微微一笑。
第二天上午時分,李穆就率領著三萬人么奔赴西番城。
李穆向來不敬蒼生不畏鬼神,自然不會輕信軍中這兩天頗為流行的鬼神之說,他相信命運,卻更加相信,命運,是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
所以,帶著這三萬人馬奔赴西番城,他本身也是憋足了一口氣。
西番城的城門此時已經為星羅王朝的軍馬所控制,李穆所帶領的人還沒到城門口,城門就已經被駐守的士兵打開。
只見一路上煙塵滾滾,三萬人馬,在李穆的帶領下,迅速進城。
城門沒有關上,卻也絕對沒有好事者往里面觀望。
西番城人口本就不足二十萬,加上逃竄出去了不少,此時應該不會超過十萬,可是,在這十萬人口的基礎上,卻是又多出了五萬具尸體。
這詭異的人口比例,活脫脫的將這座原本還算是繁華的城池變成了一座陰森森的鬼城。
秋日的西番城干燥無雨,這種干燥的天氣會一直延續到來年的三月份,而且,因為地處沙漠地帶,早晚溫差很大的緣故,雖然才是上午,太陽就已經頗為炙熱了。
只是,不知道是死去的人太多還是什么緣故,進城的三萬人馬,總是感覺這西番城陰分陣陣,讓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至極。
誰也不知道那些之前進來的士兵,為何會自相殘殺,并且會不遺余力的將自身全部殺死,一個活口都不留。
但是有一點眾人心里有數,要么是西番城真的為鬼神所操控,要么,就是這座城池里面,有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盡管很多人寧愿相信是后者,畢竟,與人打交道,即便是兇險,也是要好過和鬼神打交道的。
但是,隨著大軍的深入,那種陰云籠罩在頭頂的壓抑氣息越來越重,膽子小一點的,幾乎是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簌簌發抖。
李穆雖然藝高人膽大,并沒有一絲怯場的心里,但是,還是很快就發現了某些地方不太對勁。
如若說一開始進入西番城的時候,會覺得整座西番城內都在刮著陰風,那是因為死人過多,陰氣過重的緣故。
那么,當身處于西番城的中心位置的時候,他就不那么想了。
因為,這個地方幾乎見不到成片的尸體,有的,也是三三兩兩的被丟棄在廢水溝里面。
不過,他還是感覺到某些地方不太對勁,特別是看到遠處的屋頂上,一抹黑色的人影一閃而過的時候,那更是后背汗毛猛然炸開。
“果然有鬼。”他在心里暗道一聲,正想追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忽然后背傳來一陣慘叫之聲。
他回頭一看,跟在他身后的幾個士兵,匪夷所思的捉對廝殺起來。
這些人好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般,眼中充滿了暴烈的殺意,根本就分不清敵我,上前就刺,毫無技巧。
看到這一幕,李穆終于知道為什么那些死去的人身上會至少有三個以上的傷口了,因為他們捉對廝殺的招式太過野蠻和簡單,完全是憑借著一股蠻力。
但是,即便只是憑借著一股蠻力,捉對廝殺著的士兵,還是迅速就倒下去了一大片。
李穆往后看一眼,眼皮子重重一跳,他所帶來的這三萬大軍,幾乎已經陷入了一種水深火熱的瘋狂場面。
三萬人分成兩撥,捉對廝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個場面,即便是打了一輩子仗的李穆都沒見過,他被震懾住了。
只是未等到他多想,那些落單的幾個士兵就朝他殺來,李穆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一劍殺死幾個,策馬前奔。
剛才那道黑影閃現過后,他所帶來的士兵就陷入一種詭異的場面中,他心想肯定和那人有關,一時也沒時間去管這三萬人是死是活,他想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跑了一段路,就已經到了街道的盡頭,盡頭沒有路,而是一個陰陽池,池子里的水,一半是黑色,而另外一半,則是紅色。
那紅色的水,似乎是熱的,還冒著汩汩的熱氣,可是李穆看一眼之后,今早吃過的東西,幾乎要全部吐出來。
因為那紅色的,并不是水,而是血,之所以說冒著熱氣,是因為這血剛剛從人身上流出來,就匯聚到了這里。
在陰陽池的周邊,開了很多的小槽,李穆不知道黑色的液體是什么,但是那紅色的液體,則是從遠處的街道,沿著那些小槽,緩緩的流進陰陽池中。
這么滿池子的血,也不知道是死了多少人之后的結果。
但是,這一刻,李穆憤怒了,盡管到目前為止他還是不太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這種引人血為池的手段,還是徹底將他激怒了。
作為一個馳騁疆場的大將軍,他的身上,本來就有著尋常人身上沒有的暴烈殺氣,此時殺氣激蕩,一張臉猙獰如鬼,彷如從地獄里跑出來的修羅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