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

66.雨中

大唐探幽錄_影書

:yingsx←→:

隨著那厲鬼魂飛魄散,連頭頂的雨也驟然停了。

阿弦回頭,卻見原來是英俊立在身后,手中雨傘高擎,遮在她的頭頂。

阿弦看了他片刻,右手撐地要站起身,卻因方才被那鬼魂嚇得厲害,手腳無力。

正在雨水里撲騰,身后英俊道:“傻孩子,別動。”

阿弦身軟而嘴硬:“你才傻呢。”

英俊的手順著她肩頭往下,到手肘處停止,他將傘往她面前略送了送:“拿著。”

阿弦想也不想,舉手接了過來。

英俊俯身,在她腰間一摟。

阿弦借著這股力道站起身,英俊卻又道:“上來。”

阿弦疑惑:“干嗎?”

英俊緩緩道:“我力道不足以抱你,背著卻還是可以的,上來。”

阿弦也知道他的身體狀況,本不愿他勞累,然而想到方才在吉安酒館的情形,心想:“在那里跟那狐貍相處難道很輕松么?哼,這會兒累一累你,最好明兒就腿軟的不必去見那狐貍了。”因此竟不再猶豫。

她上前爬了爬,徒勞無功地抓了把英俊肩頭的衣袍,道:“阿叔,你矮一矮身子,我上不去。”

英俊僵了僵,然后才垂首將袍擺提起,單膝向前緩緩如個半跪之態。

阿弦偷偷一笑,這才伏身上前,爬上了他的背,手勾著他的脖子,一邊擎起雨傘:“好了。”

英俊復又起身,挽著她的雙腿,一步步往前走。

阿弦張目四顧:“你怎么沒叫那車送,就是自己走過來的?”

此刻才忽然發現他身上干凈的很,并沒被雨水打濕。只可惜她通身水淋淋地,像是一只水雞兒,這樣趴過來,頓時就將他大半邊身子也染濕了。

英俊道:“嗯。我看不見,可要留神些,如果這會兒摔倒了,你一定摔得更狠。”

阿弦不由哈哈笑了出聲:“我會緊緊地抓著你,讓你在下頭當肉墊子,我壓在上頭就摔不著了。”

英俊咳嗽了聲,想說什么,卻又無言。

雨點劈里啪啦地打在頭頂的油紙傘上,顯得格外聲大。

阿弦仰頭看了眼,低頭道:“阿叔你放心就是了,我會替你照看著路的,我的眼可好使了。”

英俊“嗯”了聲。阿弦的臉正靠近他的后頸發端,望著衣領底下的一節白凈如玉的脖頸,她眼珠一轉,便湊過去在那周圍嗅來嗅去,又試圖抓他領口。

英俊覺著脖子上有些暖暖氣息噴來噴去,略有些癢癢:“你做什么?”

阿弦隨口道:“沒什么,我看看有沒有虱子。”

英俊啞然,過了會兒才問道:“那有沒有?”

阿弦聽他仿佛認真起來,便又大笑:“哪里會有,干干凈凈地,衣領上連點油灰都沒有,也沒有那種狐……”她差點說漏了嘴,忙停下來,只拍馬屁:“阿叔,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每天都擦洗身子?不然我怎么沒看見你自己洗澡呢?”

英俊再度無語。只慢慢道:“沒有那就好。”

阿弦略嘆了聲。

這樣被英俊背著,讓她想起些幾乎遺忘的舊事。

她記得在很小的時候,跟老朱頭一塊兒走路,兩個人不知是要去什么地方,走了很長一段路,仍不到目的地。阿弦累了,不想再走,每當這時候老朱頭也會蹲下身子,讓她爬到背上。

在她漸漸長大后,已經不再如此了。

沒想到這會兒,竟又得此殊待。

英俊察覺她在亂動,仿佛不安,便問:“又干什么?”

阿弦道:“我想起小時候伯伯也常這樣背著我。現在伯伯年紀大了,我卻也大了,他再也背不動了……”阿弦停了停,忽然有些感慨說:“興許有天,得是我背著伯伯呢。”

她只顧想事情,傘不知不覺歪了些,風裹著雨吹了過來,打在臉上有些沁涼。

英俊聽出她口吻中的傷感之意:“朱伯……雖不是你親生父母,待你卻比親生父母更好。實在無可挑剔。”

“那當然了。”阿弦用力點頭,又道:“前面有個水洼,阿叔往左邊一步。”

阿弦緊緊盯著前頭,見英俊果然依言往左避開了那淺水洼,阿弦松了口氣:“如果沒有伯伯,只怕這世上早也沒有我了。”

“阿弦,”英俊忽地問道:“以后,你會一直都在桐縣?”

阿弦毫不猶豫地回答:“那當然。”

英俊道:“如果、我說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起來我該去何處,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阿弦愣怔:“可是我不能離開桐縣,我得跟伯伯一起。”

英俊默然道:“你想也不想就這樣回答,可見在你心中,朱伯一直都是第一位的。”

阿弦才要說話,忽然看他臉頰上也多了幾滴雨點,鬢角顯得格外清晰,猶如刀裁,阿弦忙伸手去給他擦干。

不知不覺將到朱家小院,阿弦幾乎有些不舍得離開這個舒適的背了,將臉頰貼在他的后頸上,貓一樣蹭了兩下:“英俊叔是除了伯伯之外,我最喜歡的人了。好了,慢慢地在這里往右轉,我們快到家了。”

英俊放慢腳步:“那陳基呢?”

“啊?”阿弦道,“那不一樣。”

英俊問道:“哪里不一樣?”

阿弦忽地覺著臉上癢癢,伸手抓了抓,支支唔唔說不出口,可因為英俊一句“陳基”,便又引發了她的聯想,想到方才在吉安酒館里三娘子那騷浪的模樣,阿弦道:“阿叔,你到底在酒館里做什么?”

英俊道:“算賬。”

阿弦道:“瞎說,算賬要算得衣裳都脫了?”

英俊淡淡道:“我看不見。”

阿弦語塞,卻又抓著他衣領問道:“那、那她咬你了沒有?”

英俊道:“你說的她可是陳三娘子?她又不是狗,為何會咬人。”

阿弦哼道:“比狗還厲害呢,狗只咬一口,她可是……總之,你小心給她吸干了!”

英俊一抖,幾乎止步:“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阿弦道:“他們都這么說,怎么啦?”

英俊道:“這不是正經話,你學的倒得心應手。”

阿弦嗤嗤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兒,當然知道這不是正經話,正因為這個,才要格外提醒你呢。”

英俊無言以對,便徐徐地嘆了口氣:“是不是到家了?”

阿弦故意沒說,見他問便道:“你又怎么知道?”

英俊道:“我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氣。”

經過老朱頭的妙手調制的菜肴的氣息,在風卷著雨的黃昏里氤氳,香氣越發地獨特而濃郁,令每個經過朱家院外的路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止步,留戀地深深呼吸。

阿弦又笑起來:“阿叔的鼻子跟我的一樣靈敏。”

英俊哼了聲:“所以你方才在我身上亂嗅,可是嗅到什么了?”

阿弦眨了眨眼,暗中吐舌:“我不過是想聞聞看,看你是不是每天都洗澡。”

英俊一嘆,不再言語,阿弦在他肩頭輕輕一敲:“放我下來吧,要進門了,小心別絆倒。”

正說到這里,就見迎面有一輛馬車緩緩而來,阿弦抬頭看:“咦,那是……”

話音未落,車已經正正好地停在了朱家門口,車夫跳下來打傘。

車廂里跳出一個人來,猛地看見對面疊羅漢似的兩人,一怔道:“喲……你們這是……”

這來人赫然正是袁恕己,薄暮之中雙眼爍爍發光。

阿弦忙扭動著從英俊背上往下滑,感覺英俊的手微微一停才放開,叮囑說:“別急。”

阿弦跳下地,重高高擎起雨傘給英俊遮雨,一邊看著袁恕己:“大人你怎么來了?”

袁恕己從車夫手中將傘接了過來,車夫回身又去車廂里取了一個籃子,雙手遞給袁大人。

袁恕己將籃子提高了些,笑道:“我是來給你送好吃的呢。”

三個人立在外頭正說著,門“吱呀”一聲開了,半掩的門扇間露出一個狗頭。

原來是玄影在里頭聽見動靜,便鉆出來查看情形,見狀便“汪汪”叫了兩聲,院子里傳來老朱頭的聲音:“真的是你主子回來了?”

阿弦揚聲道:“伯伯我跟阿叔一起回來了。”又看向袁恕己:“還有貴客呢!”

袁恕己聞言笑問:“有多貴?”

夜色越深,天地似被急雨斜傾亂劈,濕氣四溢,透著凄惶。

但在朱家院子的堂屋之中,卻另有一番不同光景。

油燈之下,方桌上放著一個頗大的籃子,里頭一枚枚圓圓地蛋類,燈光下瑩然可愛。

這一次除了有雞蛋,還有白如玉的鴨蛋。

怪不得老朱頭眼睛都彎了起來:“大人實在是客氣,若是有什么事傳喚一聲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又拿這些東西,怎么使得。”

袁恕己笑道:“說來我今兒的確是有些正事,另外還有一件兒要求你呢。”

老朱頭詫異:“求我?大人可是說笑了。”

袁恕己道:“正是求你,先前聽小弦子說你做的雙全湯最好,我今兒忽地想起來,又饞又是好奇,倒要來討一口吃。另外小弦子說他饞吃雪團子了,這些雞蛋正好兒派上用場。”

老朱頭笑道:“哎呀,那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話一出口,忽見英俊從里屋出來,已經換了一件干衣裳,老朱頭咳嗽:“那孩子什么也在外頭亂說,不過那湯材料難得,幸而今日我得了幾樣兒,若大人不嫌棄,我就獻丑了。”

袁恕己道:“叨擾叨擾。”

老朱頭便對英俊道:“你陪著刺史大人說會兒話,我去再做幾道菜肴。”

兩人對面兒坐了,袁恕己道:“先生在酒館里做賬房,聽聞順風順水,得意的很?”

英俊道:“還照應得過。”

袁恕己道:“實不相瞞,善堂的休憩重建,已經到了中期,這兩日因雨水勤,便耽擱了,不過只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我總覺著這賬目上有些不對,怎奈我一看那些數字兒就頭暈,給別人料理又不放心。所以……”

英俊道:“大人想讓我去打理?可……”

袁恕己道:“只要你答應即可,橫豎酒館里的賬目也不是十分復雜,陳三娘子再急,也不如本官急,她不敢克扣你的月俸,另外,我這里也可以再給你一筆月銀,你覺著如何?”

英俊道:“既然大人已經安排妥當,自當從命。”

“爽快!”袁恕己心生歡喜,笑道:“另還有一件事,先前你不是教了那些孩子背誦文章么?我之前也在給他們找尋教書先生,不如……”

英俊道:“只怕在下忙不過來。”

袁恕己笑道:“能者多勞。我相信以先生之能,必能勝任。”

英俊不答,袁恕己道:“這俸祿上,還可以再添一些。”

正以為英俊不肯答應,卻聽他道:“既然大人有如此愛民之心,我自然也要竭力相助。”

袁恕己一怔,繼而失笑:“看不出先生陽春白雪般人物,對于錢銀上竟這樣上心,還是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兩人說到這里,就聽阿弦從門口竄進來,道:“在說什么?”

袁恕己看向英俊,見英俊道:“大人在說,我跟著你和朱伯,學的出息了。”

袁恕己略覺意外,忍笑低頭吃茶。

三人略坐片刻,遙聞廚下異香飄了出來,“湯好了!”阿弦先跳起來,跑到廚下,端了兩碗湯上來。

不多時湯水布置妥當,袁恕己道:“這便是你愛喝的雙全湯?”

阿弦點頭:“伯伯又放了姜,這樣天氣喝了正好。大人請。”

袁恕己端起碗來,聞到香氣撲鼻,一時情不自禁,就先喝了口,只覺得一股暖意滾入腹中,五臟六腑都舒坦起來。袁恕己先行嘆道:“果然美味!”

阿弦見他稱贊,便對英俊道:“阿叔也喝,方才我把你也帶濕了。別著了涼,多喝點驅了寒濕才好。”

英俊聽袁恕己喝了,才也舉手慢慢地端起碗。

袁恕己又連喝了兩口,意猶未盡,雙眼放光,調羹一轉,忽然看到里頭異樣食材:“這個……”

阿弦哧溜溜地喝了口,一眼瞥見:“是豬肝!”

袁恕己目瞪口呆,調羹搖晃,又挑起一團:“那這個……”

“豬肺!”

“那這個?”

“豬腰子……”

袁恕己幾乎暈倒:“這、這這……”

兩人對話間,坐在旁邊的英俊正慢慢地嚼吃了一塊兒豬肝,儀態優雅,面不改色。

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