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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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愣了愣,然后猛地跳起身來,幾乎是撲到了牢房門口。
她抓著欄桿,叫道:“陳大哥!”
與此同時,門外走出一個人來,向著阿弦道:“弦子別出聲!”
阿弦的目光有些慌亂,幾乎不知道往哪里瞧好。
隱約看見一只手從欄桿外探了過來,阿弦想也不想,忙不迭地抓住:“陳大哥!”
雖然已經竭力克制壓低了嗓音,但聲音顫抖,充滿了激動驚喜之意。
門外那人將手反握,把阿弦的手也握住了,欄桿之間露出一張眉目周正不失英武的臉,只是隱約有些憔悴。
這來者自然正是阿弦惦記了兩年的陳基,兩個人隔著牢房的門,手卻緊緊握在一起。
阿弦身矮,忍不住跳了跳:“陳大哥!”她死死地拽著陳基的手,高興的難以自持,若不是門攔著,一定要跳起來抱住他。
陳基的雙眼中本滿含憂慮跟些許畏懼,但是看到阿弦這樣開心,眼里的陰云不覺也隨之消散,目光也逐漸亮了起來:“弦子……”
阿弦雖然高興,但鼻子卻忍不住酸楚,眼中的淚不知不覺已經掉下:“大哥,我終于見到你了……”
陳基望著她喜極而泣的模樣,眼神越發柔軟:“好了,別哭,我就在這里。”
阿弦無法再繼續看他,低下頭,將臉貼在陳基的手上。
陳基感覺她滾熱的淚跌落,沾濕了雙手,他的手一抖,本要抽出,卻又停了下來。
阿弦低低地抽泣了聲,道:“我、我好不容易見到你了,從你走了后……伯伯、伯伯……”
喜悅之情陡然翻做苦澀,阿弦哭道:“伯伯沒有了。”
陳基吃了一驚:“你說什么?朱伯伯怎么了?”
阿弦吸了吸鼻子,啞聲道:“伯伯被不知哪里的賊人殺死了。”
陳基膽戰心驚,幾乎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可看阿弦傷心欲絕的模樣,陳基深吸一口氣,又鎮定下來,他看看左右,用力握了握阿弦的手:“弦子別哭,別哭,聽我說……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
阿弦好不容易收了淚:“大哥,你怎么才來?我讓這里的人找你,都找不到。”
陳基面露難色,欲言又止,只說:“我這不是來了嗎?”
阿弦本還想問,卻又打住,只有握緊陳基的手,卻覺他的手十分粗糙,阿弦并未在意,將臉在這雙粗糙的手上蹭了蹭:“我跟阿叔和玄影一塊兒上京的,在洛州的時候,有個壞人跑出來,把阿叔搶走了,玄影也不見了!”
陳基越發震驚:“阿叔?你說的是哪個阿叔?”
這個簡單的問題,卻問住了阿弦。
舌尖翻滾幾次,阿弦終于說道:“是我在雪地里撿到的阿叔,他是個瞎子,還忘了自己是誰。”
陳基呆了呆,無奈地笑:“原來是撿來的人,你這愛發慈悲心的老毛病……算是改不了了。”
阿弦仰頭道:“大哥,你幫我留心看看哪里能找到阿叔,還有玄影……”
陳基道:“現在哪里還有心思理會那些,現在最要緊的,不是你自個兒么?你無端端怎么去招惹李家的人?那可是長安一霸,如今先要想個法子把你救出來才好。”
阿弦道:“原來有個薛主簿很好,但我聽獄卒哥哥們說,薛主簿好像被革職了。……是被我牽連惹怒了李家所致。”
陳基嘆道:“這件事我知道,只是革職還不算太壞,你可知道觸怒李家諸人的,下場比這個凄慘的要多的多。”
陳基說到這里,本能地又有些緊張,便把阿弦的手握緊了些。
阿弦察覺,安撫道:“大哥,不必為我擔憂,我能見到你就已經很高興啦,其他的再慢慢想法子。”
陳基見她渾然不把自個兒的生死放在心上,本要斥責,可望著她清澈的雙眼,卻又說不出來。
他想了片刻,問道:“對了,你是怎么驅使那些獄卒們幫你找我的?”
阿弦道:“我……”
正要再說,陳基忽然道:“有人來了,弦子,我回頭再來尋你,我會盡快想法子救你出去。你……自己多保重些。”
才跟他相見忽然又要分開,阿弦哪里舍不得,但聽他語氣鄭重,便仍乖乖點頭:“好的大哥。”
陳基攥緊她的手,往自己跟前拉了拉,阿弦踮起腳尖,額頭在他的手上蹭了蹭:“你也多保重自個兒。”
陳基看著她雛鳥戀巣似的姿態,幾乎不忍松手,但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陳基咬牙道:“我走了。”將手抽出,頭也不回地往腳步聲傳來的相反方向而去!
陳基匆匆忙忙往監牢后門而去,將出門口之時,一道影子竄了出來,道:“還在里頭啰嗦什么?方才看見王牢頭帶人進內去了,幾乎把我魂嚇飛了,才要進去找你出來。”
陳基忙道:“多謝你羅哥。”
羅獄卒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橫豎沒惹事出來就好,趕緊走。”
陳基陪著笑臉后退兩步,才轉身走入暗影之中。
他慢慢地沿著無人的墻角往后而去,過了半刻鐘左右,才來到京兆府的后院,靠外的一排簡陋房舍,均都默浸在沉沉地夜色之中,仿佛荒無人蹤。
陳基推開其中一扇房門,雖然已經盡量小心,古舊的房門仍舊發出“吱呀”聲響。陳基閃身進入,匆匆將門掩上,又側耳聽外頭并無動靜,才松了口氣。
他摸黑往前,黑暗里依稀可見靠墻邊兒有一張窄窄地木床,陳基緩緩落座,忽地黑暗中有人道:“張大哥,你去哪里了?”原來在他的床鋪旁邊,還有一張小床,床上的人慢慢翻了個身,黑暗中靜靜地看著他。
陳基一驚,繼而若無其事地說道:“有些悶,出去走了走。”舉手撫了撫床,他正要倒下,那人又道:“這兩天我看你好似有心事,好像總往監牢那邊跑,難道是有什么你認得的人犯事了?”
“你真會說笑,”陳基笑道:“你認識的人才會犯事呢。”
暗夜里那人也笑了兩聲,又道:“我看你晚飯也沒吃多少,偷偷地給你留了兩個湯餅,放在你床上,你若餓了就湊合著吃口。”
陳基答應了,仰身倒下,手肘碰到微硬的東西,轉頭看時,果然是兩個干硬的湯餅。
陳基舉手拿了一個,放在眼前看了片刻,卻并無食欲,此刻心里忽然想道:“我進去的匆忙,竟也忘了給弦子帶些東西,不知他吃的可順口?有沒有害怕挨餓?”
嗅到面餅的淡香,陳基隨意咬了一口,卻覺著味同嚼蠟。
因為這口餅子,驀地又想起阿弦所說的老朱頭的事……陳基原先在桐縣的時候,便經常帶人光顧老朱頭的食攤,他也只知道老朱頭做的湯面好吃,幾乎比整個桐縣的飯食都好,但自從來到長安后,才知道老朱頭的手藝并非只是區區“好吃”那么簡單,簡直絕品。
長安居,大不易。
這一句話在陳基來到長安三天后就已經明白了。
他的目標很明確,之前在縣衙當差,風生水起,幾乎所有人、連同陳基在內篤定,倘若他不離開,他將成為桐縣的新任捕頭。
所以陳基想在長安找到一份公差,比如大理寺,比如京兆府。
但是他的設想極佳,真正實行起來,卻只能用一個詞形容:處處碰壁。
大理寺如今并不招設公差,就算是其他的職位,也并非隨意什么人就能擔任,且還多半要求需要長安的籍貫。
陳基在大理寺外徘徊許久,以至于幾乎被大理寺的公差們以形跡可疑的罪名將他拿下。
陳基說明來意,那些人大笑,勸他死心,言下之意,就算是大理寺中灑掃的下人都要是長安籍,至少也要是雍州的居民,要想當公人,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地方捕快……委實算不上數。
大理寺像是一塊鐵板,冷硬地將他拒之門外,甚至不許他舉手叩門。
陳基只得退后一步,來至京兆府試試運氣,京兆府倒是在招設公差,但唯一空缺且適合陳基的,是仵作房的小雜役。
說是雜役,其實就是平日幫著仵作們抬搬尸首,清理送葬等齷齪事,而且又有些可怖……等閑之人是不肯干的。
陳基當然不肯做這種卑微骯臟的活,如此,一直在長安盤桓了將近一個月,差使卻依舊沒有著落。
但陳基的囊中卻已經有些見了羞澀,他倒并非是個奢侈之人,起初也只選了一家小客棧,但這也比在桐縣的花費要大,他本以為很快就能找到公差,當然不在話下,但如今看來,竟是遙遙無期。
陳基數了數剩下的銅板,心頭發寒,當下咬牙從小客棧搬了出來,住到地角更偏僻的、做苦力活的苦役們所住的大通鋪。
就算是大冬天,整個房間里充滿了熱烘烘的氣息,混雜著汗臭,腳氣……令人無法呼吸。
各種口音各地方言,都在他耳畔不停地回響,就算是夜晚,此起彼伏花樣百出的如雷鼾聲,攪擾的陳基夜不能寐。
大概是從那一刻起,最初進長安時候的躊躇滿志,變成如今的前途渺茫黑暗。
夜晚,就在擠在旁邊之人呼天嘯地的打鼾中,陳基想到在桐縣的歲月,他隱隱有些想念,卻又不敢讓自己過于想念那段日子,生怕動念后便無法自拔。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一旦離開,就絕不會再灰頭土臉地回去!除非有朝一日衣錦還鄉。
也就是在那個夜晚,陳基決定道京兆府應下那份差。
在桐縣的時候,偶然有什么死傷公事,底下自有人料理,陳基都是遠遠看著,但是如今,這無人愿做的差事得由他雙手親為。
每天跟死尸相伴,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更讓他難受的是其他人的異樣眼神,以及擔心自己會永遠做一個不上臺面的“雜役”。
起初接下這份差事,只是因為走投無路,便想試試看從底層開始,這對陳基而言只是一個跳板,至少他已經人在京兆府中了。
但……轉瞬間半年已過,陳基發現自己已經有些適應了這樣跟死尸相伴的死氣沉沉的日子。
他開始恐懼不安,難道他辛辛苦苦來到長安,就是為了當一個仵作雜役嗎?從未向任何人說起,他害怕這種無能為力死水無瀾的感覺。
沒有任何希望,才是最絕望難受的。
給阿弦寫信的時候,已經是一年以后了。
當初站在朱雀大道上望著大明宮起誓的青年仍在,卻不是先前那樣躊躇滿志了。天下人并不知道有個叫“陳基”的大人物,只有長安京兆府的人,約略有幾個,知道殮房里有一個叫做“張翼”的青年。
張翼……陳基覺著有些諷刺,他特意換了一個名字,誰知過了這么久,他的翅膀,一直都是垂著不起,或許會一直都如此委頓下去。
身為殮房雜役,監牢里有些意外身死的囚犯,自然也是陳基等來搬運處置,陳基也認得了管牢房后門的一個姓羅的小頭目,聽他言談之中似頗有些門路,因此陳基時不時地用自己的月俸來買些東西,奉承此人好吃好喝。
這人看出陳基的意圖,就也故意夸大其詞,許了他許多好話,陳基雖覺著此人有些不太可靠,但……有些不切實際的希望,總比一絲也無要強,是以仍是假作不知,仍用酒肉等籠絡著他。
誰知真正用到羅獄卒的時候……卻是因為阿弦。
有人在明德門打了李義府之子、千牛備身李洋的消息,自然傳的半個長安都知道了。而薛季昶在京兆府門口保住此人、卻因此丟官罷職的事,陳基也知道。
羅獄卒吃了幾口酒,笑道:“這薛季昶,難道當自己是長孫無忌褚遂良不成?還是以為自己是太子殿下,或者沛王殿下呢?竟敢當面兒跟李家的人作對,這不是壽星老上吊,活得不耐煩了么?”
陳基只是笑著給他倒酒:“說的是,主簿那個位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有的人想進一步還不可能呢。薛主簿竟這樣輕易地斷送了自個兒的前程,倒也是可惜了。”
羅獄卒聽出他的意思,吃了一口酒:“可不是么?不過我看著也是個人的運道有關,我也常常聽人說薛主簿有些真才實學,是個能人,但能又有什么用?時運不濟,就只能丟官罷職還是當個平民百姓。”
陳基眼中有些黯然。羅獄卒掃他兩眼,復笑道:“其實也有些可笑,為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差點兒把性命都搭上。不過說起來,這個被拿進牢房的少年,倒也有些古怪。”
陳基見他每每對自己的事推三阻四,滿心煩躁,又不敢表露出來,只得強作歡容:“有什么古怪?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罷了。”
羅獄卒道:“這可不一定,我聽說宋牢頭對他有些另眼相看,還有蘇奇那幾個人,幾乎當那小子是活菩薩一樣,每天雞鴨魚肉地供給著,也不知是因為薛主簿的原因,還是怎么樣。”
陳基試著猜測:“難道這少年也有什么根底?不會是哪家的高門公子或者王孫子弟?”
羅獄卒不屑笑道:“我去看過,只是個瘦瘦弱弱的小子罷了,想來最多不過十四五歲,名字有些古怪,叫什么……十八子。”
陳基正因心悶要吃一杯酒,聞言那手一抖,酒杯跌落地上。
羅獄卒道:“怎么了?”
陳基道:“他當真叫做十八子?他是哪里人氏?”
羅獄卒撓撓頭,皺眉想了半晌:“據說是豳州來的?是了,你是不是也是豳州人氏?”
羅獄卒畢竟跟陳基熟絡,是以記得此情。
羅獄卒問罷,又道:“對了,還有一件怪事,宋牢頭他們,最近在找一個叫‘陳基’的小子,豳州人氏,他們找的有些急,不知道是怎么樣。”
陳基原本還心懷僥幸,覺著這監牢里的少年大概是偶然巧合,重了“十八子”的名。
如今聽到這里,再也沒有二話了。
正巧那日有個犯人死在牢房里,讓殮房抬走,陳基同另一個雜役進內,他對這牢房里的情形已經了若指掌,獄卒也隨意說了房間,便自去偷懶。
陳基借著去尸體房的機會,繞路來到關押阿弦的地方,他遠遠地看了一眼……
見到阿弦的第一眼,陳基心中涌起的并非喜悅,而是恐懼。
他本能地后退幾步,頭也不回地疾走離開。
如果有比陳基害怕自己一生都會做雜役更可怕的事,那就是讓阿弦看到自己在做“雜役”。
在給阿弦的那唯一一封信里,他把自己說的很好,甚至提過“有朝一日站穩腳跟,你跟朱伯伯都來同住”之類的話。
寫這封信的時候他身著染了黃漬的麻布衣裳,因為一場疾病熬得形銷骨立,面黃肌瘦……正是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時候,在信箋里那樣寫,興許……是在給阿弦一個夢的同時,也給他自己一個意想中的夢幻。
陳基一直在想自己該怎么辦。
在長安兩年多,他早知道李義府一家的厲害,不必說現在的杜正倫李崇德等人,當初朝廷風云變幻,扳倒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等,也是李義府跟許敬宗兩人“功不可沒”。
這樣厲害的人物,就算是高門大戶或者朝廷重臣都不敢跟他爭風,何況是底下的微末小民。
陳基并無好法子,卻終于按捺不住,買通了羅獄卒,偷偷進監牢來見了阿弦一面。
但是當阿弦的臉貼在他的手上的時候,陳基幾乎想將她推開,他的手……碰過多少污臟尸首的手,何其腌臜污穢,卻被阿弦那樣喜悅地緊緊握住,舍不得放開,仿佛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而因為阿弦的出現,讓陳基想起了當初在桐縣時候的歲月,他枯若古井的心里又泛起了一絲波瀾。望著那在自己面前歡喜雀躍,用崇拜熱愛目光注視著自己的阿弦,陳基覺著,身體里那個正在漸漸死去的魂魄慢慢地又蘇醒過來。
兩日后,陳基又買了酒肉前來宴請羅獄卒。
羅獄卒哼道:“我昨日因為你擔了大干系,你可知道,私自放你進牢房里,被牢頭知道后我是要倒霉的。”
陳基道:“是是,所以今天又來孝敬哥哥。”
羅獄卒笑道:“我就是最愛你這份眼力,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
陳基笑道:“那當然得哥哥多多提拔,好歹給我尋一個正經地差事。”
羅獄卒道:“不妨事,我聽說前頭少了個捕快的缺,等我給你疏通疏通,但是錢上面……”
陳基道:“當然是算我的。”
羅獄卒一笑,低頭吃酒。陳基勸了片刻,又叫了羅獄卒手下幾個小牢子來同吃。
眾人都各吃了一杯,陳基在旁坐著,著意說笑,不到兩刻鐘的功夫,就見羅獄卒跟眾牢子搖搖欲墜。
陳基冷眼看著,不動聲色。
羅獄卒倒地之前,指著陳基叫道:“你……”
陳基上前踢了他兩腳,道:“這里頭的不是毒/藥,只是蒙汗藥而已,老子還沒想要你的狗命!”
他舉手在羅獄卒腰間將牢房里的鑰匙摘下,便匆匆地跳到里間兒,往關押阿弦的方向而去。
牢房里不時也有獄卒巡邏經過,陳基能避則避,避不過的便只做抬尸首的模樣,獄卒們也不以為意,幾乎當他是個隱形之人。
陳基一路順利來到阿弦牢房前,試鑰匙將牢門打開。
阿弦驚的起身:“大哥,你做什么?”
陳基道:“我帶你出去。”
阿弦道:“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想劫獄?”
陳基握緊她的手腕:“顧不得了,落在李家人手里,一定是個死,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跟前。”
阿弦又驚又怕:“可是、可是我不能走。”
陳基道:“你這傻孩子,為什么不走?”
阿弦道:“我走了,豈不是正連累了大哥?”
陳基道:“我跟你一起走。”
阿弦起初目光一亮,繼而道:“你不在長安了么?”
陳基心中略微猶豫,卻道:“是,我跟你一起走!”
阿弦還未說話,陳基道:“沒時間了,出去再說。”
握著她的手將她拉出了牢房。
阿弦身不由己,被陳基拉著往前,眼看將到后門處,卻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阿弦正驚心,陳基忽然戛然止住。
阿弦抬頭,驚見前方,站著宋牢頭跟蘇奇等幾個獄卒,正好擋住了前路。
陳基臉色大變,忽然迅速上前一把將羅獄卒的佩刀拔出,他把羅獄卒揪起,刀梗在他脖子上厲聲道:“你們都退后!”
宋牢頭冷笑道:“張翼,我們查來查去,只忽略了你,幸而今日發現你也是豳州出身,想必你就是十八子要找的陳基了?”
陳基哼道:“是又怎么樣?”
宋牢頭道:“這里畢竟是京兆府的大牢,不是什么隨隨便便都能出入的地方。張翼,你速速把刀放下,還可以饒你性命,不然的話……”
他一招手,門外閃身出現數個弓箭手,一個個手持弓箭,正對著門內陳基跟她所站的方向。
陳基道:“那好,大不了同歸于盡!”
阿弦轉頭,見羅獄卒脖子上被割破,流出鮮紅的血。
忽然宋牢頭目光沉沉,一揮手。身后弓箭手上前,雪亮的箭頭正對著兩人!
阿弦猛然醒來,把坐在她腳下的一個鬼嚇得飄了開去。
阿弦道:“對不住,我做了噩夢。”
那鬼卻是個讀書人,文質彬彬道:“不妨事,只要不是我嚇到十八子就好。”
阿弦顧不得理他,因方才夢中受驚,胸口急促起伏。
她定神左右四看,發現自己仍在牢房之中,面前并無宋牢頭及弓箭手等人,更無陳基。
方才所見,原來真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其實,對于陳基在長安的情形,阿弦在看他的書信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當時目光雖掠過陳基那些“一切極好,待站穩腳跟……”的話,但阿弦所見,卻是陳基當時身著破舊麻衣,滿面憔悴頹然的落魄模樣。
此時此刻,阿弦呆呆而坐,心卻兀自砰然亂跳,不知方才那個有關陳基劫獄的夢是真是假。
陳基向來是個極理智的人,又是公門出身,應該不至于做出這種明目張膽犯法的事。
但……若阿弦是個普通之人,自只會當這夢一笑了之,但阿弦偏生不是。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到牢門口鐵鎖鏗鏘響動,忽然牢門被推開,是陳基奔了進來。
阿弦睜大雙眼:“陳大哥?”
陳基道:“跟我走!”
阿弦才要問做什么,但看他手中提著一大串鑰匙,衣著打扮、乃至神情,幾乎都跟夢中所見一樣!
身上有些汗濕了,阿弦猛然抽回手:“陳大哥,我不去!”
陳基猛然回頭:“你說什么?”
阿弦道:“我不能跟著你出去,”她想到夢中所見倒地的羅獄卒等,以及在后門處靜靜等待的宋牢頭等人:“你來劫獄的事情已經被人發現了……如果你從這里出去,就會遇見宋牢頭他們在后門等著。”
陳基一愣:“胡說!”
阿弦道:“我說的是真的!”
陳基好不容易選了這個時機下手,又是幾經猶豫才下了破釜沉舟似的決心,更不愿意再起變故,便不耐煩道:“不要啰嗦,快跟我走。”
他捉住阿弦的手,不由分說將她拉出牢門,往后門奔去。
阿弦只是不想連累陳基,卻沒想到他竟這般不顧一切似的。阿弦膽戰心驚,不知為何心里有個極不祥的念頭。
漸漸地后門近了,阿弦睜大雙眼,依稀可見地上果然躺著數人。羅獄卒……牢子們,跟她夢中所見一般無二!
阿弦睜大雙眼,雖然她隱約猜到夢既是真的,但當所有一切真的在眼前展開之時,心中仍生出一種悚異之感。
“快了,快了……”阿弦的心幾乎也要隨著腳步聲跳出來。
她暗中算著,就在陳基拉著她快要奔到羅獄卒等身旁的時候,前面人影閃動,果然是宋牢頭蘇奇等人出現了。
當壞的預感成真,感覺就像是從高處跌落。
阿弦屏住呼吸,飛快地看一眼宋牢頭等,又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羅獄卒等……
目光所及,卻見身旁陳基垂在腰間的右手微微張開——阿弦知道他要去拿羅獄卒的佩刀了,來不及猶豫,阿弦用力撞開陳基,自己跳上前,將佩刀撿了起來。
陳基猝不及防,才站穩腳步回頭,就見阿弦拿著佩刀,指著前頭宋牢頭等道:“讓路。否則我殺了他。”
陳基目瞪口呆——這當然原本是他想做的,但阿弦竟搶著做了,可是以他對阿弦的了解,她絕不是會做出脅迫人命這種事的人。
阿弦的手有些發抖,一邊兒瞪著面前眾人,其中蘇奇叫道:“恩公……”
宋牢頭阻止了他,對阿弦道:“十八子,不要做傻事。將刀放下。”
阿弦道:“我知道你門外預備了弓箭手,你若是要射,就沖著我來。”
宋牢頭跟眾人對視一眼,正啞口無言,陳基上前一步道:“你住口,把刀放下!”
“不!”阿弦搖頭,想到夢中所見弓箭敵對的情形,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不許大哥拿刀。”
陳基深深呼吸,繼而對宋牢頭等道:“我早聽說這孩子有些失心瘋,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只是宋大人,劫囚的是我,若是要治罪,我都愿意領受,只求宋大人放了阿弦。”
宋牢頭道:“張翼,我們找陳基的時候你為何不露面?”
陳基眼中又多幾分陰翳:“因為……我不想讓阿弦知道我現在在做什么。”
阿弦轉頭:“陳大哥。”
宋牢頭卻又問道:“那你為何今日不怕了?竟還來劫囚,不知這是死罪嗎?”
陳基毫無懼色:“就算是死,我也不能放著阿弦不管,各位要殺要打,都沖著我來……我陳基就算做鬼,也多謝各位了。”
阿弦握著那把刀,正愣神中,便聽宋牢頭笑道:“好……是個可交之人。”
陳基跟阿弦不知所以。宋牢頭道:“我早聽說后院雜役是個很會巴結的沒骨頭馬屁精,只會奉承老羅這種沒用的貨色,沒想到耳聞不如見面,卻是個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講義氣的人。”
說到這里,宋牢頭嘆道:“只可惜我們才認得……”面露惋惜之色。
蘇奇上前一步,低聲道:“恩公,快把刀放下,方才李公子來到府衙,不依不饒想要個說法。唉……你可知道,在此之前宋牢頭還跟我商議,說是要偷偷放你離開呢,沒想到竟人算不如天算。”他邊說邊將刀取了過來,身形有意無意地擋在阿弦跟前。
原來宋牢頭跟蘇奇等人一來敬畏阿弦的天賦,而來的確也多半都是受益者,譬如蘇奇便終于如愿以償定了一門好親事。
且大牢里意外死上一兩個人也不算是大事,所以曾想私下縱放阿弦,只說已經病死等原因。
誰知陳基不動則已,一動驚人,壞了他們的安排在先。
李洋又親臨府衙,點名要人在后。
這會兒偏又有府衙的公差埋伏,宋牢頭騎虎難下:“主簿正跟李公子在堂上座談。”
阿弦聞言,便也走前幾步,對宋牢頭道:“宋叔,我有個請求。”
宋牢頭見李洋來到,想周全也周全不了她了,心中也有些不忍:“你說,我能辦到的一定替你做。”
阿弦回頭看看陳基,道:“他是我最敬重的陳大哥,這一次也是關心之故,才犯了錯,何況得罪李公子的是我,跟他沒什么關系,我相求宋叔別為難他。”
宋牢頭嘆了口氣:“我自己做主當然是沒問題,但……”他往身后瞥了眼,終于道:“好,十八子,你放心,我會替你周全就是了。”
阿弦聲音極低,陳基聽不見兩人說什么。
宋牢頭道:“我叫蘇奇送你過去。”
阿弦點頭,蘇奇滿面郁卒,陪著阿弦往前。
陳基欲追過去:“弦子!”
卻給宋牢頭一把攥住胳膊:“李公子如今就在府衙里,得罪了他對誰也沒有好處,更加救不得十八子。”
陳基本就是個極理智的人,只是因阿弦跟別人不同過的原因,這次才破天荒如此行事,如今聽了宋牢頭的話,便也極快地鎮定下來:“宋大人,求你幫我想個主意,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阿弦受罪,寧肯我代了他!”
宋牢頭面帶憂慮之色,聽了陳基的話,眼中才透出幾分欣賞:“你肯為了十八子如此?”
陳基懇切求道:“我跟阿弦從小兒一塊長大,他千里迢迢來到長安就是為了我,所以這禍也因我而起,我又比他年長,很該我替他受了這罪。”
才說幾句,便有一聲慘叫從門外傳來。
宋牢頭面露不忍,震驚道:“莫非已經動刑了么?”
話未說完,就見陳基匆匆跑出門去,宋牢頭暗叫不好,可惜已經晚了。
原來這兩日李洋傷口愈合,便想到京兆府中的“仇人”,他親來府衙要人,因薛季昶已經不在,又且“殺雞儆猴”似的,偌大府衙并沒有人敢再分辯半句,便由得李洋為所欲為。
見帶了阿弦出來,李洋再也按捺不住,便親自擼了袖子上前,笑道:“臭小子,你在這牢房里住的如何?”
阿弦厭惡極了此人,不僅是目睹親歷他們的所作所為,更且還有此人身上散發著的氣息,刺鼻的血腥氣。
阿弦冷冷看著他,李洋道:“這雙眼實在是……你瞪什么瞪?再看我便給你挖了去!”
他做事在阿弦的眼睛上一扣,阿弦本能地閉目,腦海里頓時出現無數走獸飛禽,剝皮拆骨,皆都血淋林地。
阿弦道:“食君之祿忠君之憂,你們這樣為非作歹,簡直衣冠禽獸,遲早要得報應。”
李洋大笑:“好啊,你叫個雷來劈了我們啊。”
他笑著,將手中馬鞭一抖,用力向著阿弦身上抽了過來。
阿弦猝不及防,疼得猶如一道熾熱火焰從身上劃過,身子本能弓起。
李洋又抬起鞭子欲揮,卻就在這時,聽有個人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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