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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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魏國夫人吐血倒地的那瞬間,她仍舊不能相信發生了什么。
賀蘭氏更加無法承認,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本來對賀蘭氏而言,一切都在朝她預計的、好的方向發展,武三思已經答應站在她這邊,這人之口燦蓮花巧舌如簧,哄得賀蘭氏心花怒放,深信不疑。
武三思語重心長道:“如今朝野都嫌煩極了皇后,都說她是……牝雞司晨,越俎代庖。”
賀蘭氏抿嘴而笑:“這不是因為皇后能干么?”
武三思道:“‘后宮不可干政’,這是昔日長孫皇后留下的金科玉律。但是她……她哪里有皇后該有的樣子?就算是陛下只怕也厭棄的很,我朝的皇后都該是長孫皇后一般,以無可挑剔的女德母儀天下,她卻惹得天怒人怨。”
賀蘭氏輕笑不語,武三思上前一步,低低道:“倘若現在有個機會讓阿月你取而代之,我想朝野定然會歡欣鼓舞,也是替陛下解決了一大難題呢。”
賀蘭氏雖欣喜卻仍不失矜持地一笑:“話雖然是這樣說,但畢竟我在朝中跟后宮都勢單力薄,拿什么跟她比?”
武三思道:“年輕貌美,又深得陛下的真心寵愛,這難道還不夠?若是擔心朝中無人,我自然會為你暗中疏通,另外,我想還要籠絡一下我們武姓族人,有了他們的支持,更加如虎添翼。”
魏國夫人按捺不住將要滿溢的喜悅:“若大事可成,我一定忘不了梁侯的好處。”
武三思恭敬地諂媚道:“娘娘若得勢,就是我最大的好處了。”
一聲“娘娘”,惹得賀蘭氏笑出了聲。
正好武惟良武懷運兩人回京,又備了厚禮來見,就好像現成送上門的幫手。
賀蘭氏于殿內召見,起初彼此還有些拘謹,漸漸敘話之間,武家兄弟隱約聽出賀蘭氏對武后頗有微詞,正中下懷。
既然有了共同的“敵人”,彼此越發投契。
二武又知道賀蘭氏深得高宗寵愛,還指望著靠她留在長安,于是故意做悲戚之狀,嘆道:“我們兩人因不喜于皇后,明明也算是皇室宗親,卻被放逐在那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這么多年,如今總算盼得回來,實在不舍得再度遠離,只望阿月你念在我們同為親族的面上,伸手拉拔我們一把才好。”
賀蘭氏道:“咱們本都是一家人,舅舅們何必說兩家話。”
武惟良嘆道:“這才是親戚呢,不像是……她。”向著含元殿的方向指了指。
賀蘭氏笑道:“我跟她自然是不一樣的,我從來最看重家人,別人對我好一分,我就對人好十分,只要大家彼此相助,以后……好日子還長著呢。”
武家兄弟明白其中之意,放寬心懷,更加竭力奉承,又取出自帶的各色珠寶,地方特產,酒食等奉上。
因二武無限諂媚,彼此有相談甚歡,賀蘭氏放開心懷,又看到他們所奉的都是自己素日最喜歡的小食,便撿著吃了兩樣。
誰知半刻鐘不到,賀蘭氏便覺著腹中絞痛起來,起初她還不以為意,誰知那痛變本加厲,猶如刀絞般無法承受。
賀蘭氏手捂著肚子,不由大叫出聲,身子往旁邊歪倒過去。
武惟良武懷運因見進宮這一步棋走的甚佳,正也意氣洋洋,開始展望將來之宏圖大業,忽見賀蘭氏慘叫跌倒,均心驚不知所以,忙起身欲扶住:“夫人是怎么了?”
剎那間,外間伺候的宦官聞聲趕了進來,卻見賀蘭氏跌在地上,掙扎不起,臉色慘白。
眾人大驚叫道:“快傳御醫!”
整個蓬萊宮大亂,宮人們如炸窩的螞蟻四散逃竄。
武家兄弟兩人見狀,面色如土,雖不知為何突生變數,卻也知道絕非好事。
兩人戰戰兢兢,不知所措,眼見涌入殿中的宮女宦官越來越多,兩人終于趁人不備,逃出宮殿。
吵嚷聲中,魏國夫人倒在地上,漸漸地呼吸急促,眼前也飛快模糊起來。
耳旁雖仍能聽見眾人叫嚷,卻分不清誰在說話,又吵些什么。
她的心中還在想象著有朝一日登上皇后位子的顯赫榮耀,但這么快,所有一切美景都在眼前搖搖晃晃,猶如鏡花水月的泡影。
直到有個聲音厲聲慘叫道:“阿月!妹妹!”
“是……是哥哥……”賀蘭氏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清醒了,但聽到這個聲音,仍是微微振奮了一下,“哥哥!”
她想要伸手去抓住來人,卻幾乎看不清賀蘭敏之在哪里。
在覺著自己跟皇后之位相差僅僅一步之遙的時候,魏國夫人有過很多美好的設想,其中最重的一件兒自是有關賀蘭敏之的。
雖然敏之氣急打了她,雖然敏之總是小看她又不肯幫她對付武媚,但畢竟是嫡親的兄妹,仍是改不了兩人天生至親的事實。
“等我當了皇后,就封哥哥為王,不當什么周國公了,那時候哥哥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魏國夫人心想:“那時候你就不會再小看我了。”
心情忽然又好了起來,疼痛也仿佛盡數消失了,魏國夫人覺著身體越來越輕,她本能地抓緊賀蘭敏之的手,握緊最后一絲不甘跟眷戀:
“哥哥……”
她揚首一笑,卻“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最后的一握,魏國夫人尖銳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賀蘭敏之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四個半月形的指甲印痕,血隨之冒了出來。
敏之卻也分毫不覺著疼。
高宗趕到的時候,賀蘭氏被敏之緊緊地摟在懷中,早已經沒了氣息。
眼前發黑,高宗一個趔趄,若無身旁宦官扶著,早就搶跌在地。
“阿月,阿月!”高宗叫著賀蘭氏的名字,踉踉蹌蹌來到跟前兒,張皇叫道:“發生何事?這是怎么了?”
敏之無法回答,他非但連高宗的問話都沒聽見,甚至都沒發現皇帝已經駕臨。
直到武后急急而來,才控住局面。
伺候魏國夫人的宦官跟宮女們將先前武氏兄弟來拜見之事說明,又把兩人曾勸賀蘭氏進食之事告訴。
正御醫在側,聞言忙上前細細查看,果然在一枚被賀蘭氏咬過一口的紅綾餅餤里發現不妥,以銀針試探,銀針亦立即變黑。
武后大怒:“難道是這兩個畜生毒殺了阿月?”
當即派人,緊急緝拿武惟良武懷運。
賀蘭氏猝然身亡,高宗受驚,一時竟緩不過來,幾個御醫緊緊地圍著。
賀蘭敏之只是死死地抱著魏國夫人不肯放手,對周遭置若罔聞,如癡如傻,也不管事。
因此現場竟只有武后一人做主,武后吩咐完畢,回頭見敏之仍癡癡呆呆,她輕聲一嘆,示意宦官前去勸慰攙扶。
敏之置若罔聞,被宦官拉扯之中,驀地反應過來,厲聲叫道:“都給我滾開!”
左右一撞,已經將兩個內侍撞飛。
殿內靜止。
敏之雙目通紅,仍是抱緊魏國夫人:“誰敢動阿月?!”竟是瘋癲拼命之勢。
眾人戰戰兢兢,不敢靠前。
武后從旁看著:“罷了,你們都退下。”宮人們才都惶然后退。
武后打量敏之,想勸慰他幾句,卻只嘆說:“事已至此,你不必太過自傷,我答應你,一定會將真兇刑之于法,給阿月一個公道。”
敏之聽到這里,才轉動眼珠兒看向武后。
頃刻,他道:“真兇?公道?”
武后雙眸微微瞇起,卻不做聲。
敏之卻低頭看向魏國夫人,望著她臉色慘白半面鮮血之態,就像是一朵才開的正好兒的花頹然凋謝了。
兩行淚撲簌簌跌落,打在賀蘭氏的臉上。
敏之仰頭,哈哈大笑數聲,抱著賀蘭氏往外而去。
高宗反醒過來,沖著賀蘭敏之的背影叫道:“阿月!”
敏之正將出門,聞言止步,頭也不回地說道:“陛下,現在叫已經晚了,您在本該能保護她的時候,卻在哪里?”
武后皺眉:“敏之。”
敏之卻又慘然地長笑了數聲,抱著魏國夫人頭也不回地出殿而去。
武后才對高宗道:“陛下不必在意,他們兩個畢竟是親兄妹,敏之傷感過度口不擇言,陛下可千萬不要怪他。”
高宗流著淚道:“朕怎么會怪他?朕當然了解他的心情,就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樣……阿月……”
高宗舉手撫在眼睛上,淚落紛紛,十分痛苦。
武后道:“陛下也不可過于悲慟,免得傷了龍體。”
高宗哭了片刻,忽然想起來:“到底是誰害了阿月?”
武后道:“按照這些宮人們的說法,以及從紅綾餅餤上發現的毒物,此事多半是武惟良武懷運所為。”
高宗拭淚道:“可是、可是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喪心病狂?”
武后嘆道:“我也正在驚疑此事,想不到他們為何要如此,自要將兩人先行緝拿,詳細審問,還阿月一個公道。”
想到那樣嬌嫩花朵般的人,從此竟再不可見,高宗眼前頓時出現賀蘭氏嬌嗔明艷的模樣,復又痛心疾首,不由復哭道:“朕的阿月……”流淚不止,情難自禁。
武后道:“這里才出了事,陛下不當在這里,免得越發觸景傷情。”
當即叫人帶高宗回寢宮安歇,又叫御醫跟隨,好生照料。
待高宗起駕,武后便命把蓬萊宮中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都先看管起來。
正才有些風平浪靜,外間丘神勣來報,說已經將武惟良拿住。
武后道:“為何只有一個,武懷運呢?”
丘神勣道:“兩個人像是分頭而行,是以如今只捉住了一個,另一人還在搜捕之中。”
武后皺眉想了片刻,驀地想到一件事,待要吩咐,卻又停口。
思忖中武后輕輕招手。
丘神勣會意上前,武后低低地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丘神勣方領命而去。
且說先前因牛公公報訊,崔曄聽是宮闈之事,便先行告退。
武后卻并不如何著急,起身道:“怪不得《禮記》里說: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可見自古以來,這‘家事’都是第一難辦,畢竟外患可擋,若禍起蕭墻之中,則無可估量也。”
崔曄道:“是。”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皇家是,臣家也是,各自思慮各自忙就是了,”武后一笑:“好了,崔卿且先去吧。”
崔曄拱手行禮,緩步退后。
崔曄出宮之時,遠遠地看見兩道身影豕突狼奔地往外,似是個倉皇逃竄之態。
正是武惟良武懷運兩人。
宮中禁衛雖看見了,卻因也認得這兩人乃是武后的兄長,身份“顯貴”,又不知道里頭發生的事,便并未過來阻攔。
崔曄也不靠前,只仍徐步遙遙而行。
眼見丹鳳門在望,又見一匹馬如離弦之箭,從外急竄入內,正好兒同武惟良武懷運擦身而過。
那兩人見是敏之,武惟良還要叫住,武懷運忙將他擎起的手按下,不知說了句什么,便仍低著頭匆匆奔出宮門了。
宮中禁衛見一匹馬闖了進來,又認得是周國公,紛紛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只為首一人道:“殿下,不可騎馬闖宮,請下馬。”
正要上前攔住,敏之喝道:“都給我滾開!”
不由分說地掄起馬鞭啪啪亂揮,有兩個禁軍躲閃不及,當即掛彩。
崔曄駐足看時,敏之已沖開禁軍,打馬往后宮而去,很快一人一馬便消失不見。
出丹鳳門后,崔曄上車,慢慢地往回。
車行片刻,身后傳來馬蹄聲響。
車夫放慢速度,留神打量,卻見是一隊金吾衛呼嘯而過,如臨大敵,不多時,就從旁邊巷子里押解了一人出來。
崔曄在車上看了一眼,認得正是武惟良,他被五花大綁,還要掙扎叫嚷,嘴里卻被人塞了一個麻胡桃,不由分說綁起來推著而去。
車駕繼續往前,行到中途,崔曄卻命改道,仍回吏部。
車夫領命拐彎,而車廂中,崔曄聽著外間車輪之聲,忽然道:“出來吧。”
一片寂然,崔曄復靜靜道:“不必躲藏了,武史君。”
話音剛落,只聽得低低地“哎喲”一聲,車廂微微震動。
馬車驟然而停,車夫疑惑回頭,卻見從背后的地上爬起一個人來,衣著光鮮,只是神情慌張。
車夫卻不認得武懷運,正在詫異此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因此遲疑不敢行。
正在此刻,車內崔曄道:“繼續趕路。”
車夫回神,正要打馬,身后那人卻叫道:“崔天官且慢!”
車夫正在遲疑中,武懷運已經撒腿跑上前來,站在車前抓著車轅叫道:“崔天官救命!”
車簾輕輕掀起,崔曄微微抬眸:“使君這是何意?”
武懷運看著他沉靜臉色,氣喘道:“有人要害我兄弟,我知道天官最是耿直不阿,又很得陛下皇后青眼,勞煩請幫我們說句話,此事跟我們絕不相干。”
崔曄道:“既不相干,何必如此鬼祟欲逃?”
武懷運無言以對,崔曄道:“何況若沒猜錯的話,此乃陛下家事,外臣不敢插手。您請了。”
車夫正豎起耳朵聽著,聞言便一抖韁繩。
武懷運詫異,追了兩步叫道:“崔曄,你不要得意,我們是眷親尚且如此,你以后又能好到哪里去!”
任憑他如何叫囂,車子仍是飛快地遠去。
原來先前二武出宮,約定分頭而逃,武惟良往東,武懷運本要往西,卻忽地發現崔府的馬車停在路邊兒,他便悄然接近,趁著車夫不備,便扒在馬車底下。
這才避開了宮中金吾衛的搜捕,但他在車底的時候,也目睹了武惟良被拿走的場景,膽戰心驚。
若說在賀蘭氏身死的那一刻,二武還是不明所以,那么在這一段奔逃之中,武懷運已經有所察覺了。
丘神勣乃是生性殘忍的小人,怎會那么熱心籠絡他們?武三思從來是個自私偏狹之人,就算在武后面前兒,還一直跟賀蘭敏之爭寵,唯恐被別人搶了風頭,又怎會迫不及待地建議兩人去巴結魏國夫人?
就連魏國夫人最愛吃紅綾餅餤這種事,也是武三思私下告訴的。
方才他偷偷趴在崔府馬車底下,心亂如麻不知所措,本猶豫要不要將真相告訴崔曄。
可又曾聽說崔曄是武后的心腹,武懷運不敢輕易露面,萬一崔曄將自己拿下送給武后呢?
不料他這邊兒還在掂掇猶豫,崔曄卻早就察覺車上有人。
但是那個崔天官,卻并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武懷運悻悻地想:不幸中的萬幸,崔曄也并沒有將自己拿下。
心頭冰涼,正扭頭要尋一條路躲開,卻見一隊金吾衛從左邊兒路上而來。
武懷運是膽怯心虛之人,本能地想要躲閃,卻聽那領頭之人道:“這不是武使君嗎?”
腳下一頓,武懷運還未敢回頭,那人已經走上前來,笑著行禮道:“果然是武使君,您莫非不認得我了?”
武懷運一愣,繼而皺眉:“原來是你。”
原來這會兒帶人前來的,竟正是陳基。——當初武家兄弟在酒館里借酒發瘋,被陳基拿入禁軍牢中,后兩人被丘神勣帶走,臨去還羞辱了陳基一番。
當時武懷運還扔下過一句狠話,沒想到,這么快就風水輪流轉。
武懷運心懷鬼胎之時,陳基道:“使君一個人匆匆忙忙地,是要去何處?”
武懷運知道宮中之人必然還在四處搜羅自己,哪敢久留,隨口搪塞道:“有一件急事。”
陳基道:“不知是什么事?去往哪里?要不要我相送?”
武懷運搖頭,邁步欲走。
陳基忽然道:“使君,方才看見令兄長仿佛被人帶了去,不知是為何事?”
武懷運心驚,驀地抬頭,對上陳基含笑的雙眼,雖是帶笑,卻透出明顯的冷意。
武懷運強壓不安,冷道:“你怕是看錯了!”
他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陳基卻道:“使君留步!”踏前一步,將他攔住。
武懷運到底是有些功夫底子,把手臂一掀:“滾開!”
可陳基也并非等閑之輩,閃身避開,同時手按著腰間的刀,喝道:“使君還不住手,我便不客氣了!”
陳基所帶的禁軍本來都認得武懷運——當初陳基無意中一拿卻拿下了兩個皇親國戚之事,誰人不知?如今見他又不知死活似的故技重施,均都目瞪口呆。
又看陳基將拔刀,可見是要動真格的,眾人才遲疑著將武懷運圍在中央,只仍是不敢輕舉妄動。
正在對峙之中,宮中丘神勣親自帶金吾衛而來。
武懷運見丘神勣來到,情知大勢已去,不由攥緊雙拳立在原地,嘿嘿冷笑起來。
丘神勣眼見陳基帶人圍住了武懷運,面上顯出詫異之色。
他打馬上前,正要命手下人將武懷運拿下,武懷運罵道:“丘神勣!你這反復無常的小人,竟然敢設計陷害我兄弟二人!”
丘神勣左邊眉毛一挑,還未出聲,武懷運道:“好啊,你拿下我,送我去大理寺,我定要把你跟武三思兩個混賬王八的嘴臉都說給天下人知道,看看你們是怎么算計陷害……”
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丘神勣厲聲喝道:“給我閉嘴!”
武懷運自覺好似窮途末路,還怕什么,便叫道:“今日宮中……”
丘神勣皺眉,才要叫人令他住嘴,卻來不及了。
電光火石間,武懷運身后一人上前,舉起刀背在他背后用力砸落。
武懷運疼得悶哼出聲,往前搶倒,一時無法出聲。
金吾衛趁機上前,將他拿下捆住,亦在嘴里塞進了一枚麻核。
將武懷運砸倒那人,正是陳基,他冷冷地望著武懷運道:“中郎將有命,你還敢叫囂,實在該死。”
丘神勣大為意外,在馬上多看了陳基兩眼,他當然認得陳基正是之前曾拿下過武家兄弟之人,如今見他如此識做,不由笑道:“做的好。”
陳基恭敬行禮:“這是卑職應該做的。”
因已經緝拿到人,宮內還要回稟,丘神勣點點頭,也未多說,便帶兵押著武懷運返回。
剩下其他的禁軍一個個如在夢中,本以為陳基這次又要得罪權貴,誰知這般柳暗花明,一時議論紛紛道:“這是怎么,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么?丘神勣居然敢拿下皇后的哥哥,他不怕得罪皇親國戚了?”
另一人道:“難道是皇后的哥哥犯了事?但就算是犯事,也畢竟是皇親,丘神勣怎么敢如此對待?”
陳基心里明鏡一般:丘神勣對待武家兄弟這樣前倨后恭,當然有個原因。
丘神勣當然是武皇后的狗,如今要咬皇后的娘家人,如果不是皇后默許,那就是丘神勣這條狗瘋了。
不過,對他而言卻是“禍兮福之所倚”,上次拿下武家兄弟,兩人臨去還出威脅之言,陳基本以為往后的路途又要艱難起來,不料老天竟另有安排。
看樣子,這兩個人還來不及作威作福,就已經大禍臨頭,可見對他們而言則是“福兮禍之所伏”,可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回味方才武懷運狼狽之態,又想到丘神勣臨去贊許的眼神,陳基莫名地心情愉快。
此后很快,“水落石出”。
武家兄弟被秘密緝捕、囚禁,經過“簡單”的審訊,武惟良親口承認,說是因兩人嫉恨武后不肯照顧眷親,便想利用進宮獻食的機會,用食物毒死武后。
誰知忙里出錯,下人糊里糊涂地拿錯了準備好的糕點,把本該呈給武后的那一份兒給了魏國夫人。
這才錯害死了賀蘭氏。
高宗聽說了此事真相,更加悲痛,又恨極了兩人。
武后嘆道:“陛下不必太過于自責了,我早察覺這兩人有些心術不正,所以不敢稍微縱容他們,生恐這兩人會誤國誤民。這一次召回京都,也是一時地動了念想,以為他們在外歷練了許久,必然跟之前有所不同,誰知他們竟因此更加恨極了我,乃至于用出這種手段……”
武后垂淚,哽咽又道:“他們若是害我倒也罷了,阿月還那樣年輕,實在是太過可惜無辜了。”
高宗含淚道:“罷了,皇后不必太過自責,這恐怕也是阿月的命而已。”
此事很快也傳遍了長安,一時眾說紛紜。
且說阿弦聽說魏國夫人歿,震驚之余,不知敏之如何。
雖然敏之對她來說是個性情無常十分危險之人,但畢竟府門出了如此不幸之事,阿弦不由心生惻隱。
雖然敏之性情變幻莫測,但在跟隨他的這段時間里,阿弦冷眼旁觀,知道他對待魏國夫人跟對別人不同,到底是手足情深,骨血親情。
如今賀蘭氏不幸離世,只怕敏之會極為難過。
可雖然心里這樣想,阿弦卻有些“不敢”回周國公府。
這一天,她出了戶部,帶著玄影,不知不覺來到周國公府前的街口,猶豫著要不要登門去打聽一聲。
正徘徊中,身后有人道:“弦子!”
阿弦回頭看時,卻見是身著常服的陳基,沒有穿禁軍服飾的他,含笑招呼,乍一看就如同在桐縣一樣。
阿弦道:“大、陳大……”
那聲“大哥”差點兒沖口而出,但背地里如此稱呼是一回事,當面卻是另一回事了。阿弦索性閉口不語。
陳基卻不以為意,笑道:“我正想去找你呢。你跑來這里做什么?”
阿弦忽然發現他有些滿面春風:“你找我做什么?”
陳基道:“我……”才要說,卻又不提,只笑道:“沒、沒什么,只是上次我說過,咱們許久沒有好生聚一聚了,如今我正好兒得閑,請你吃飯如何?”
阿弦越發疑惑,細看陳基片刻,忽然道:“你……莫非是又升官了?”
陳基臉上的笑微微斂了幾分,有些無奈地小聲道:“我就知道什么也瞞不過你。”
阿弦看他露出這種神情,本想解釋說并不是她“看見”什么,而是胡亂猜測的。
可是轉念一想,又何必解釋:當初他走開,不就是因為這個么……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陳基又笑道:“好吧,既如此,我便告訴你就是,我的確是又升了一級,其實也算不得什么……無非是想找個借口跟你聚聚而已,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呢,一起去好么?”
阿弦默默道:“恭喜你啦。”
如今陳基已是正六品司階,雖看著品級不算太高,但在軍中,這已算是小有名氣實權在握的官兒了。
就算是對長安城里那些中等的官宦人家子弟來說,這也是個極體面的好差,而對于一個毫無根基的外地人來說,陳基更毫無疑問是獨一份。
阿弦心里滋味難明,想拒絕他,但看著陳基微亮的雙眼,想到先前他的諸般遷就……又狠不下心來。
阿弦勉強道:“我今日還有事,想去周國公府一趟,改日如何?”
她怕陳基以為自己是故意拒絕,才把要去周國公府的事和盤托出。
不料陳基聽了,問道:“你去周國公府,可是因為魏國夫人不幸殞沒之事?”
阿弦道:“是啊。”
陳基盯著她,忽然道:“我覺著你還是不要去,周國公如今正是悲痛之時,他那個性子……傷心欲絕的時候指不定又作出什么來,你何必去冒險呢?”
阿弦本也在猶豫,可現在為避開陳基,只得硬著頭皮道:“我去他府上問一句,未必就會見到他的人。”
正要轉身,陳基舉手搭在她的手臂上攔住:“這個時候瓜田李下,你還是不要去。”
剎那間,阿弦的眼前忽地出現丘神勣的臉,他凝視著“自己”,笑得陰測測地:“你這小子能屈能伸,又極為識做,當個區區中候是委屈了。”
阿弦猛然掙開自己的手臂:“你……”
陳基詫異:“怎么了?”
阿弦顧不得禁忌,脫口問道:“是丘神勣……提拔的大哥嗎?”
陳基臉上的笑已有些勉強:“我在你跟前兒真的半點兒私都沒有。不錯,正是他。”
阿弦問道:“為什么?”
陳基眼神閃爍,終于道:“原本是武家兄弟毒殺魏國夫人那日,逃出宮中,正好兒被我帶人遇見,將武懷運擒拿,這一幕正被丘郎將目睹,如此而已。”
阿弦不置可否,眼中仍有狐疑之色。
陳基也有些心不在焉,兩兩相對,彼此沉默中竟生出一絲前所未有的尷尬。
連玄影也感受到那股尷尬之氣,不由嗚嗚亂叫數聲。
陳基咳嗽了聲,方說道:“弦子,我知道你仍是有些記恨我,所以不愿意跟我一同吃飯,你不去也成,你知道我是不會難為你的。可你若是……若是還有那么一分聽大哥的話,那就答應我別去周國公府,好么?”
陳基說完,又補充道:“我實在是信不過周國公,也實在是放不下你。”
阿弦見他正言相勸,本覺著有些異樣,聽到最后一句,才道:“我知道啦,多謝。”
陳基去后,阿弦終于決定還是聽他的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賀蘭敏之乃是周國公,家中不幸,必然會有朝臣跟皇親等慰問,且又有嬌妻在側,云綾陪伴,不管如何,總不缺她一個曾經的“跟班兒”。
轉身仍回平康坊。
門前靠墻停著一輛頗大的馬車,阿弦心不在焉,只掃了一眼便推門而入:“我回來啦。”可才進院門,就發現不妥。
平日里這個時候阿弦回來,院中總會有飯菜的香氣,而虞娘子聽見動靜,便會含笑迎出來。
但是今日,院中冷冷清清,并沒有任何氣息,也無虞娘子的身影,阿弦正詫異,玄影向著前方堂下叫了兩聲。
阿弦忙往那邊急奔過去,還未進門,就已經看清。
原來此刻堂下赫然坐著一人——身著素白的麻衣,額前也勒著一道雪白的麻布孝帶。
一張平日里桃花般艷的臉,此時透出些冷若冰霜的凌厲,他并沒有看向自己,反是斜斜地側坐著,轉頭看向虛空,身形看來空寞之極。
正是賀蘭敏之。
阿弦想不到,她并沒有去尋周國公,周國公竟自己找上門來。
但是在這個時候,賀蘭敏之來到家中,又是為了何事?
虞娘子卻站在賀蘭敏之身側,見阿弦回來,勉強含笑:“如何才回來?殿下來了半個時辰,幾乎等的不耐煩了。”
阿弦道:“有件事情耽擱了。”
忽然敏之道:“有什么事這樣要緊。”慢慢回頭,雙眼竟然透紅:“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對么?”
阿弦對詩文上見識有限,依稀聽出幾分意思:“殿下……殿下節哀。”
敏之道:“嘻,人人都叫我節哀,只是你們都非當事之人,刀沒有扎到自己的心頭上,當然都不覺著疼,你們憑什么裝作一副假惺惺的同情模樣,叫我節哀?!”
他起初還笑,可很快,話聲里的狂怒卻似暴風飛舞,里頭挾裹著許多鋒利的刀子,會把人凌遲剁碎。
雖然早習慣了敏之這樣變幻莫測的性子,但是這一次的情形又是不同。
阿弦噤聲。
虞娘子在旁,面露焦急之色:“殿下……”
敏之不看她,忽然又用極淡的口吻道:“閉嘴。”
阿弦忙向著虞娘子搖了搖頭,她想了想,忽地也一笑:“這種滋味,我當然知道。”
敏之挑了挑眉,緩緩轉頭看向她。
阿弦不再說話,只是抬起雙眼,平靜地對上敏之的眼睛。
昔日老朱頭的離去,對阿弦而言何止心頭扎了刀子,如今想起,心頭的千瘡百孔仍森森然透著寒氣,絲絲地疼。
她雖未言語,目光相對,敏之卻已明白。
他復笑了笑:“是,我差點忘了。”
然后敏之緩慢地傾身坐起,他往前探身,雙眼緊緊地盯著阿弦道:“那么,你告訴我,你的親人去世之后,你有沒有再次看見他?”
阿弦一怔。
敏之卻已經捕捉到她眼中的那一絲詫異,有些泛白干裂的唇微微挑起,敏之道:“小十八,你不是在猜我的來意嗎?我的來意就是這個,我想借你的這雙眼睛,替我找一找我妹妹。”
阿弦如鯁在喉:“殿下……”
敏之淡瞥了眼旁邊的虞娘子,道:“比如她,那夜在許敬宗府上,她見到的的確就是那個鬼女對不對?既然那時候你可以,那現在也可以!……我要見到阿月!”
阿弦搖頭:“殿下,請恕我……”
不容她說完,敏之縱身躍起,揪住阿弦領口直拽過來。
“殿下!”虞娘子欲攔阻,卻被他一掌拍開。
阿弦擔心看去,下頜被敏之重重捏住。
他強令她轉回頭來。
原本過于明艷的臉此時猙獰如鬼,敏之磨牙吮齒般道:“讓我見到她,我一定要見到她,不然……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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