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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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公宮內行刺,這樣的大事,出了大明宮,卻幾乎無人知曉。
這日狄仁杰入宮,含元殿內將這兩日的審訊經過面奏武后。
武后將他遞上的折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復合起來。
“這上頭所說屬實?”武后問。
狄仁杰道:“周國公的供詞是一,另外國公府內搜出來的藥丸便是物證,還有兩名國公府的下人佐證。”
賀蘭敏之原先一言不發,但在跟袁恕己私下談了之后,才同狄仁杰供認。
原來他在進宮之前,曾服用了番僧摩羅王給的藥丸,那藥名為“忘憂丹”,是敏之特意向番僧求的。因為他為賀蘭氏之事每每痛不欲生,可一旦服用此藥,便會飄然如仙,忘記所有憂愁痛苦。
敏之道:“那藥雖從不曾有事,但這次我竟做出這種驚世駭俗之舉,我思來想去,再無別的可疑,你若不信,自去我府里找,問我的貼身使女云綾就知。”
狄仁杰果然親自帶人往國公府走了一趟,對侍女云綾說是敏之的意思,云綾才敢去密室捧出一個盒子。
她道:“原先這是十二顆藥丸,先前宮內來傳,殿下正感不適,便命我取了一顆服用。”
這盒子里統共還剩下一顆拇指大小的藥丸,狄仁杰湊近嗅了嗅,便知道里頭有曼陀羅葉。
含元殿內,狄仁杰道:“我又特請了兩位御醫前去查驗,的確無誤,傳說這曼陀羅原本是神醫扁鵲調制‘麻沸散’的重要一味藥物,但若用量不當,容易使人癲狂不治,而這藥的分量拿捏是最難的,是以極少有醫者用此味。”
武后點頭。
狄仁杰道:“那藥里除了曼陀羅外,還有雄黃,白礬等物,長期服用會讓人身體虧虛,重則斃命。又傳說會令人產生幻覺,忘乎所以。”
武后道:“那么那日敏之在宮里,便是藥力發作?怪道當時我看他似神志不清,幾乎如同中邪的模樣,卻不知他因何突然行刺?”
狄仁杰道:“據周國公所言,那日他進宮門后,模模糊糊便像是回到了魏國夫人身亡那日,當時殿下入內行刺,本并不是看見了娘娘,他說……在他面前站著的,是武惟良,武懷運兩人。因此才怒不可遏,幾乎錯手傷了娘娘。”
武后皺眉道:“原來是觸景生情。可恨可憐,卻又可嘆。”
狄仁杰靜靜聽著,此刻便問道:“臣所查事實便是如此,如今周國公仍在大理寺羈押,不知娘娘是如何批示?”
武后笑了笑:“這兩日,公主跟太子不停地為了敏之向我求情。說他并無行刺之心,如今看來,倒像是給他們說中了。”
狄仁杰不語。
武后又道:“我方才聽你說的那幾味藥物,似乎耳熟,深深一想,竟有些似是五石散的方子,記得老神仙孫思邈曾說過,但凡遇到這種類似的藥方,一定要即刻銷毀,免得禍及后人。愛卿你可明白了?”
狄仁杰躬身:“是。”
“至于敏之……”武后皺眉忖度半晌,“這一次事出有因,并不全怪他,姑且罷了。”
周國公的車駕回府,對于大明宮外的平民百姓而言,這自然是最尋常不過的一幕。
只有敏之知道,自己同死神擦肩而過。
在囚牢里拘了兩日,他的頭發散亂,衣冠不整,只有神情依舊是高傲不改。
云綾早聽聞敏之回府,已經命人準備下熱水,果不其然,敏之一進門便將頭頂冠子摘下,隨意扔在旁邊:“備水沐浴。”
云綾道:“殿下,水已經備好了。”
才要往內,里頭楊尚轉了出來,行禮道:“恭迎殿下。”
敏之駐足回看。
楊尚道:“同恭喜殿下遇難成祥,無恙而歸。”
敏之瞥她一眼:“夫人辛苦。”淡淡一句,徑直入內。
楊尚本還有話說,卻被他一句扔下堵住,立在原地,一時色變。
室內,屏風之后,云綾握了一塊兒絲帕,輕輕地給敏之擦背。
眼前水汽氤氳,浸潤的他艷麗的容貌朦朦朧朧,竟有幾分溫柔。
云綾正看,敏之忽然揚首道:“這兩日可有事?”
瞬間遲疑,敏之已睜開雙眼。
被他凌厲的目光逼視,云綾低頭道:“夫人她……很是擔心殿下,所以……”
“所以怎么樣?”
云綾深吸一口氣,卻極小聲回答:“夫人請了太子殿下,懇求殿下,幫忙說情。”
水中,敏之一聲不吭,只有水滴從漆黑的頭發上滾落。
云綾察言觀色,正要替他擦一擦鬢邊的濕發,敏之卻忽然抬頭,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入了浴桶之中!
而就在外間,楊尚帶著兩名貼身侍女走來,正欲推門而入,忽然聽到里頭異樣的響動。
楊尚止步,臉色尷尬。
楊尚身邊的侍女道:“夫人,一定是云綾趁機狐媚,要不要趕進去……”
另一個道:“這會兒進去擾了殿下的興致,你不要命了?”
楊尚默默不語,耳畔盡是里間的水聲,呻/吟聲,此起彼伏,仿佛永無停止。
終于,楊尚微微昂首,聲音平靜道:“殿下喜歡怎么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了,都跟我回去。”
楊尚臨去前,又道:“叫人給準備幾套衣裳,聽里頭傳喚便送進去,天兒都冷了,還如此胡鬧,沒顏面是小事,不要真的冒了寒得了病。”
兩名侍女見她如此“心胸寬廣”且又“慈悲為懷”,對視一眼,雙雙道:“夫人賢德。”
果然被楊尚料中,不多時,云綾便叫送衣裳入內。
換好衣衫后,云綾便捧了衣物進獻賀蘭敏之,后者才將陡然而生的兇性跟牢獄里的郁積之氣發泄完畢,臉色白里泛紅地歪在榻上,身上只披著一件兒錦繡斑斕的黑色袍子。
云綾上前道:“殿下,更衣了。”
敏之方緩緩睜開眼,忽道:“小十八呢?”
云綾一窒:“阿弦……他自是在戶部當差。”
敏之眼睛幾眨,不知哪里來了一股力氣,從榻上一躍而起:“在戶部?我看未必,讓我猜猜他在哪里……”
他撫摸下頜喃喃自語:“袁恕己不會不自量力,一定會送他在個妥帖的地方,長安城里能護得住她的……窺基?不對,多半是崔曄。”
云綾抖開衣裳,為他穿戴整理。
敏之看看新換的衣物,他生性喜愛鮮亮之色,此事著明翠色的緞服,仿佛是最純粹的翡翠之色。
手指緩慢撫過柔軟順滑的緞面,敏之自言自語道:“得不到的……總叫人心癢難耐。”
云綾不知他指的是誰。
敏之忽然盯向她:“小云,你說我若是去跟崔曄要人,勝算有幾分?”
云綾一震:“殿下……”她遲疑著,壯膽說道:“殿下才化險為夷,還是在府中好生保養才是,也不要再讓夫人跟我們為殿下擔心了。”
敏之笑:“你為我擔心,我是信的,至于別人……我還沒死呢,就開始重敘舊情,興許是盼著我早死呢。”
“殿下,夫人也是為了殿下……”
敏之卻沒耐心聽她說完,撇下出門。
他在門口叫了一人,吩咐:“去打聽打聽,看看十八子如今在哪里?”
崔府門前。
阿弦一抬頭看見崔府匾額,嚇得幾乎縮回轎子里:“怎么是這兒?”
崔曄在后躬身而出,整了整衣冠道:“這是我家,有何大驚小怪?”
阿弦道:“正因為是阿叔家中,我才不要來,”她用一種微微懇求的語氣道,“阿叔,我這里有窺基法師給的護身符呢,一定無事,我還是回平康坊了。”
眼見她轉身,崔曄道:“站住。”
那股被定身的感覺又來了……
阿弦頓足,回頭道:“我什么也不懂,會給人嘲笑的。”
“你需要懂什么?”崔曄略覺意外。
阿弦皺著眉冥思苦想:“這還要問么?就像是知書達理,察言觀色,長袖善舞,八面玲瓏……”
崔曄道:“你這說的是什么?”
“是為人處世的大道理。”
“大道理我倒是沒看出來,”崔曄笑了笑,“卻像是教坊里的頭牌歌舞姬。”
阿弦目瞪口呆:“阿叔!”
崔曄轉身,又恢復了淡淡的口吻:“快些跟上。”
阿弦看著他的背,一甩手,本要賭氣跑開,卻仿佛他身上有根無形的線拴住了,牽引著她。
蔫頭耷腦地跟在后頭,兩人之間隔著七八步距離,阿弦低著頭,猶如一個戰線拉長的小小尾巴。
門口的眾家奴見了她,卻都十分喜歡,礙于崔曄在面前不敢出聲,只是頻頻拿眼睛示意招呼。
阿弦也勉強露出笑容,舉手胸前,悄悄地跟他們招呼。
入了府中,崔曄頭也不回:“你跟他們混的倒是極熟,竟比我還熟了?”
驚嚇。先前阿弦跟門上的幾人不過是眼神示意,她揮手都是偷偷默默地,他又如何知道?
阿弦決定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看,謹言慎行。
將阿弦領到書房,崔曄道:“你且在這里稍坐,我先去見老夫人跟夫人。”
阿弦倒是樂意,至少她不必去見兩位夫人了:“阿叔自便。”
崔曄去后,阿弦便在書房里轉來轉去,卻見這書房很是闊朗,足有她在平康坊的那房子大小,且更見古樸雅致。
阿弦嘖嘖嘆服,不知不覺步入里間兒。
卻見右手邊一個圓月形多寶閣,陳列著古銅鼎,花瓶如意等物,窗戶旁側是一面貼墻書柜,琳瑯滿目地圖書。
前方才是一張同樣極寬闊的大書案,上頭同樣堆積著好些書卷,奇怪的是東西雖多,卻絲毫不見雜亂,反而書香雅意撲面而來,叫人肅然起敬。
阿弦仰視著那一整排書:“這些阿叔都看過嗎?實在了不得。”
她只是這般端詳,已經頭暈眼花。
喘了口氣,阿弦索性在書桌后坐了,不料舉手時不留神將一卷書打歪,從桌上跌落下來。
阿弦忙撿起來,無意中卻看見右手側的抽屜裂開一道縫隙,里頭若隱若現,竟像是一張猙獰的臉。
額頭冒出冷汗,阿弦猛地竄跳了起來,那東西仍在抽屜里未動。
阿弦遲疑了會兒,壯著膽子將抽屜拉開:“好大膽!給我顯形!”
一面昆侖奴面具靜靜地躺在那里,猙獰的眉眼口鼻,卻透著熟悉。
“這……”阿弦意外之余失聲:“這不是我的昆侖奴嗎?”
當初發現這面具不見,還悄然設想過,萬想不到竟是在崔曄這里……
“總不會是阿叔也買了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吧?”
正在翻來覆去打量,門口人影一晃,有人悄悄地喚道:“哥哥!”
阿弦抬頭,目光相對間,是崔升又驚又笑:“果然是你?我聽門上說的時候還不信呢,你怎么在此?哥哥呢?”
阿弦道:“二公子,阿叔……他說是去拜見夫人了。”
崔升又看向她手中的昆侖奴,同時也發現抽屜開著,他震驚問道:“你怎么把哥哥的寶貝拿出來了?”
阿弦道:“二公子,我覺著這個面具是……”
崔升已滿面焦急上前:“哥哥都不許外人踏足書房一步,連我都禁止亂入,如果給他發現你動他的東西……趁著他沒發現快收起來!”
他握著阿弦的手,推搡著示意她“亡羊補牢”。
事有湊巧:“在干什么?”竟是崔曄去而復返,正撞見這幕。
崔升本能地垂手:“哥哥!”
阿弦先前被他推讓,本要將面具放回,如此一來手跟著一松,面具便掉在地上。
崔升聽出崔曄聲音不悅,只當是阿弦擅自動昆侖奴觸怒所致,忙替她掩護:“哥哥,是我、是我覺著好玩,拿出來給十八弟看看的……”
崔曄面沉似水:“你先出去。”
崔升垂死掙扎:“哥哥,這不關他的事兒……”
“出去。”崔曄微微皺眉。
阿弦正要將昆侖奴先撿起來,卻見落地之時這面具彈動一下,竟是反轉過來。
正露出了背面下頜處,那一抹刺眼的血漬。
阿弦直直地看著這抹血痕,心頭沒來由牽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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