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62 增加chapter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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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把相片收好,走出去,語氣平定:“程迦。”

“嗯”她回頭看他一眼,畫筆上粘著明黃色的顏料,又繼續畫去了。

“我有事要和你說。”

程迦又回頭了,看他半刻,見他是嚴肅的。

“說吧。”她放下畫筆。

彭野眼神篤定,朝她走去。門鈴響了,彭野腳步一頓,回臥室穿T恤。程迦也套了件睡袍去開門,

竟是程母。程迦意外,有幾秒沒說話,“媽。”

“有上心的人了”程母問,走進來。

程迦沒答,母女倆交流甚少,但母親的嗅覺著實可怕。

正說著,彭野從程迦臥室出來,程母一見,臉色就變了。彭野神色也不對。

程迦關上門,說:“媽,這是”

“彭先生。”程母說。

彭野終究頷了頷首。

程母說:“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你說。”

彭野:“好。”

程迦警惕:“你們怎么”

“別管。”程母走去書房,程迦看彭野,撞上他復雜的眼神,他什么也沒說,跟著去了書房。

素女程母立在窗邊,聲音不大:“你厲害。”

彭野平定看她。

“她上一次主動跟我打電話,是要戶口本和江凱結婚。”

彭野神色仍是未動。

“彭野,”程母壓抑著音量,“她不認得你,你不認得她嗎!”

“我無能為力。”這是彭野最真實的感受。當年的錯他控制不了,如今和她的發展他也無法控制,

“我道歉。”

“道歉的話我聽過很多遍,沒有任何價值。你弟弟和那個酒駕的肇事者一樣,都有罪,可他現在過得風風光光!

我不會告訴迦迦,你自己從她身邊消失。”

“對不住,”彭野說,“我不會放手程迦。”

程母怒斥:“恬不知恥!”

這聲把外邊的程迦引進來。門推開,談話戛然而止,

程迦冷臉看著兩人,走過去,最終,卻不經意攔在彭野面前。人比彭野細小一圈,卻是保護的姿勢。她這維護的背影給彭野心里插了一刀。

程迦看著母親:“怎么了”

“迦迦,他”

“程夫人!"彭野心口一驚,“我和她講!”

程母不給他機會:“他家的人間接害死了你爸爸。”

驟然的死寂將三人裹挾。

程迦抿緊嘴唇。良久了,

“程迦”彭野的聲音在程迦背后,很低,很冷靜,卻帶了一絲旁人不可察覺的輕顫。

程迦說:“媽,你先回去。”

程母登時要怒,看程迦眼神冷定,終究離開。

程迦沒看彭野,走去書桌邊拿了根煙點燃。她轉身,靠著桌子,看他,眼底沒什么情緒。

彭野也看著她。

過去,那場罪是他存活一世唯一的軟肋;現如今,她一句話,就能把他擊潰。

他有多強硬,這處軟肋就有多致命。

程迦并沒有沉默多久,呼出一口煙了,說:“你忙,這種必要的事都忘了講。也不遲,說說吧。”

這話里給的希望太明顯,以至他并不能輕易相信。

程迦一支煙抽完,彭野也把事情講完。

她始終沒看他,也沒插話,只聽他講。

他沒管好弟弟,和他一起喝酒玩鬧,縱容他深夜飆車,闖紅燈晃了一輛車,對方為躲避,沖進對面車道,而那司機酒駕,沒踩剎車,撞向程迦父親的車。

那場車禍,她只知撞他們的酒駕司機坐牢,卻不知前邊還有這一晃。

彭野說完了,等待審判地看著她。

程迦問:“你什么時候認出我的”

“你抱著相機坐在紅色吉普車頂,十六問你是誰,你說你是程迦,攝影師程迦。”

隔著煙霧,她無言沉默的間隙,他五內翻騰,心跟挖出來扔雪地里滾了一遭似的。

“程迦,”彭野動了動嘴唇,“如果你需要時間冷靜,我可以先走。”

程迦抬眼看他:“走去哪兒”

彭野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睡完就走人,什么德行。”程迦低頭把煙摁進煙灰缸了,起身就往門外走。

“程迦。”彭野喊她。

程迦回頭,卻目光清淺,語氣尋常:“你不是說過了么,過去不用交代,交代未來就行。”

彭野張了張口,卻什么也說不出;突然朝她走一步,卻又瞬間停下。

四目相對,她看出他的惶惑,而他十二年的自我救贖,她早用十二天看進眼里。

他說:“你不怪罪我”

“有沒有罪,人都得往前走;寬不寬恕,人都得活下去。”程迦說,“背負著罪,再一路向善。這就是人生啊。”

彭野一瞬間眼眶微濕。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話自己,一個大老爺們被小女人風淡云輕一句話弄得鼻酸。扔雪地上的心被撿回來擱溫水里泡著,要融了。

程迦并不習慣處理此刻的他,也留他空間,淡淡說:“我繼續畫畫去了。"

她走了,彭野轉頭望窗外,遮著眼睫上的濕霧,搖著頭笑了。

十二年,壓在心頭的負與罪;在這一刻,他被這個女人救贖。

我們不是圣賢,我們會犯錯。但我們曾經的錯,讓今后的人生更清醒。

背負著罪,再一路向善。這就是人生啊。

程迦這女人,哪哪兒都好,他很確定;

程迦這女人,哪哪兒他都愛,他也很確定。

這樣確切的愛,一生,只有一次。

Chapter64從今天開始,她要學做一個防守者。

程迦坐回高腳凳上,拿筆刷沾一層橘紅畫上畫布。半路,她想了想,母親在她讓她離開的瞬間,

應該就洞悉了一切。

她下了凳子,走到流理臺邊拿起手機,打出一行短信發給母親。

“媽媽,我原諒你,也請你原諒我。”

發完走向凳子和畫架,腳步一停,又返回去拿手機。末了,打三個字過去:“我愛他。”

發送完畢。

她一動不動,緊握著手機。她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終于又發一條:“也愛你。”

很久之后,程母回復說:“明晚回家吃飯。”

當年酒駕的直接肇事者早已服刑并出獄,她和母親卻永無解脫之日。

十二年來,她和她總是想,如果那天深夜她沒有任性地堅持去吃冰淇淋,車禍就不會發生。而如今,到了兩人一起放下執念的時候。

下午吃過飯,程迦送彭野去機場。

九月的上海仍然燥熱。

程迦站在大廳里思索著什么,等他換了登機牌回來,她忽然問:“那個人是你”

彭野一開始沒明白:“什么”

程迦望住他,語氣微緊:“那天和我說話的是你”

彭野一愣,隔幾秒明白了,也趕緊道:“是。”

“把我從車里抱出來的也是你”

“是。”

“當時,你說你是一個朋友。”

“你都記得”

“都記得。”她松緩下去,道,“我以為是徐卿。”

原來之前一切的情與怨,不過是一場場誤會。因緣輪回,她的紅線,終究是重回他手里。

素從上海回西寧的飛機上,彭野很平靜地睡著了。落地后,他給程迦發條短信說到了。過一會兒,

兜里手機滴滴震,他知道她會回復一個字:“好。”

但意外的是這次有三個字。

他想著她那沒什么起伏又帶著點兒涼意的聲音:

“那就好。”

彭野停在機場大廳里,人來人往,他手指輕點著摁鍵,緩緩笑了。

上海。

方家難得迎來一次家庭聚餐。方父,程母,方妍和程迦都在。

張嫂準備了一大桌子菜。極少沾酒的方教授還開了一瓶紅酒,方妍想起上次發酒瘋,有些赧然,

程迦看著倒像不記得。

方父轉一下餐桌上的圓盤,道:“多吃點蝦仁,補充營養。”

程迦舀了一勺子。方父問:“迦迦最近忙嗎”

“前些天不忙。但馬上要忙了。"

“你那攝影展反響很好,我們大學里的老師學生都在關注這個,還新成立了不少志愿者團隊。”

“嗯。下一步想把它推到更多的城市,我還計劃再更深入地去拍攝一次。”

程母聽了,看她:“什么時候”

“還遠,幾個月后。”

程母開口,有些嚴肅:“你們算是男女朋友了”

程迦“嗯”一聲。

“他想過來上海嗎”母親永遠是現實的。

程迦沒答。

“怎么不說話”

“應該沒有。”

“這么說你要跟他去那個偏遠的地方”

“也不會。”

“迦迦,你不能不考慮未來。把頭埋在沙子里是沒用的。媽媽是過來人,你還年輕,熱戀時太理想主義,這種沒有保障的關系維持不了多久,到頭來受傷的還是你自己。”

程迦不同意,卻也無能反駁。

方妍見氣氛要變,趕緊往程迦碗里添菜:“吃點玉米。”卻沒能阻止程母:“他那身份作為一個男人,應該從實際上為你做打算,他有嗎先不說物質,就說他那份工作,危險性多大。就算為了你,他也該想想換份工作。媽媽知道你怎么想,你什么都不求,就求一顆心。你太理想化”

方教授終于拍了拍程母的肩膀,沉穩道:“吃飯不談國事。”

程母停了話語。

方教授道:“迦迦,先吃飯。”

程迦捏著筷子,半天沒動靜。她只看得見最簡單的事情,看不到那些復雜現實。徐卿愛她,年齡不合適;江凱愛她,夾著王珊不合適;現在到彭野,身份不合適;碰上誰在他們眼里都不合適。

她覺得有些疲倦,很久了,才輕聲道,

“你們不知道一顆心有多難得。”她咬著唇,搖了搖頭,“你們都不知道。”

她抬起頭,看著母親,“我以前從沒得到,有多難,我知道的。”

“如果有什么問題,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們自己會處理。”

她臉色異常平定,對話結束。

程母看一眼程迦,又看一眼方教授,想著才緩和的母女關系,最終沒再說什么。飯后,程母走上露臺,臉色不好。

方父過去,攬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程母道:“我這是為她著想,年輕人就是不肯考慮現實,我說得那點兒不對了”

方父把她拉到長椅邊坐下,道:“不顧現實,隨心而行,這就是年輕啊。為什么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想回到年輕,因為羨慕啊,隨心而行,多好的詞。

但你說的也對。作為長輩,職責就是給年輕人提醒。可你說話方式不恰當,提起那個男人,語氣言辭都不好。對這群底層英雄來說,最大的悲哀不是壞人的猖獗,而是好人的歧視。

我們不能讓他們寒心。”

“我不是歧視。他要不和迦迦扯上關系,他干的事我也會說偉大。”程母道,“我看過那攝影展,你們看的是崇高,我看的是我女兒要死守的男人。又苦,又窮,又危險,你們都當看客地瞧英雄,瞧完一轉身,各過各的幸福生活。迦迦怎么辦”

“迦迦這孩子,外邊再怎么變,心里頭純粹,比很多同齡女孩難得啊。”方教授微嘆,“我倒覺得,

那個男人會為迦迦考慮現實。我也看過攝影展,那是個有責任有想法的男人。我倒覺得他在等待某個契機,具體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和迦迦在一起后,對迦迦的責任會讓他考慮更多。”

程母沉默。

方父拍拍她的肩膀,道:“你看迦迦現在的狀態,這個男人對她的影響很大,而且是好的方面。后面的事慢慢來,不要急。”: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