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非良人

第四十一章 狠心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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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狠心的丫頭

第四十一章狠心的丫頭

絳墨聽到這樣的話,只感覺一陣陰風吹進了她的身上,旋即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還有什么比親眼看見自己的尸身更讓人感受到怪異的。

桓蘅的聲音很淡,卻是那樣的薄涼,“既然是皇上的旨意,照做就是。”

聽到這樣回答的桓怏一下子如同瘋了一般,嘶吼道,“你敢,你們誰也被碰她的棺槨一下,我便殺了他。”

回稟的侍衛見桓怏如此的形狀,自然也怕得罪了他,便忙說道,“依屬下之見,那青小姐死后還是先帝下旨厚葬的,想來青家的事情與她還無干系,不如……”

寒風卷起殘葉,打到他的身上,桓蘅有片刻的沉靜,只說了一個字,“挖”。

有一剎那的死寂,隨即是桓怏那充滿怒氣的聲音,“你為什么要這樣,你為什么?你不是喜歡她的,不惜為了她如今尚未娶妻嗎?”

桓蘅并未回答他的話,而此時聽到吩咐的護衛拿著鋤鎬推倒這塊空地上唯一的墓碑。

絳墨站在那里,袖中的手死死的攥著,指尖嵌入了肌膚中,亦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而桓怏在墓碑被推到的一剎那,他已經被奪走了最后的一絲理智,他怒發如狂,反手將束縛著他的兩個侍衛推到了數丈遠的地方。

兩個高大的侍衛,跌得連鼻子里都灌滿了鮮血,掙扎著竟早已站不起來了。

桓怏此時已經往那墓碑處沖了過去,不知從何處奪來了一把劍,逢人就砍,眾人躲閃不及,慌亂間不知誰的盔甲被砍破了,或是誰的臉被劃傷了。

“滾,都給本少爺滾開。”桓怏滿身的鮮血,死死的抱著青鳶的墓碑,似乎想要將其扶起來,但依舊是徒勞無功。

只是他現在的模樣,竟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兇煞惡鬼,誰也不敢靠近。

絳墨卻不由自主的往身邊的桓蘅臉上看去,卻見他往日如春風的臉上,多了一絲的寒芒。

他沖著侍衛們使了一個眼色,很快就有人領會其意,偷偷的走到了桓怏的身后,趁其不備,猛地奪下了他手里的劍。

很快又有幾個侍衛跑過來,抓住桓怏的胳膊,讓他再次無法動彈。

其中一個侍衛為了抓他竟踩到了青鳶的墓碑,桓怏一腳飛出,將他狠狠的踹倒了。

絳墨看著桓蘅往那里走過去了,她也慢慢的跟上,侍衛們不知她的身份,但見他和桓怏一起來的,便也沒有阻攔他,只放她進去了。

此時桓怏身上的力氣已經耗盡了,跌坐在地上,任由侍衛們扯著他的肩膀,他聽到了動靜,慢慢的抬起頭來,“二叔,求你了,不要打擾她,她已經夠可憐了。”

這還是絳墨第一次聽見桓怏這樣恭恭敬敬的叫那個人二叔,竟是為了給她求情。

桓蘅開口,卻是淡然,“皇命不可違。”

那些侍衛連身上的傷口也來不及包扎,只趕緊開挖,那棺槨埋得很深,又是一陣土沫橫飛,鐵鍬鋤鎬之聲震耳欲聾。

絳墨卻慢慢的看向了擺放著的那幾具白骨上,她已經分不出究竟是她的哪一位親人了,但從他們的衣衫中,她還是猜了出來。

第一具是廚房的李嬸子,她的衣袖上喜歡縫一塊粗布,生怕炒菜的時候弄臟了衣衫,她是跟著她的父親一起進京的,那些江南的糕點她沒有不會的。

那時候絳墨總是拿著甜滋滋的糕點,分一半給桓蘅,兩個人坐在府邸的廊橋上,一邊捧著卷冊,一邊細細的吃著。

李嬸子去各處送糕點的時候,總是撿幾塊給他們兩個,熱乎乎的拿在手里,香甜的讓她都快流出哈喇子了。

每次她見了他們兩個,竟如同年畫上畫著的人物一般,總是不厭其煩的打趣,“既然桓少爺這樣的喜歡我家的糕點,不如過來做童養媳如何?”

而那些頑笑的話不過像是昨日才說過的,那樣的清晰,而那樣鮮活的一個人,竟成了一推白骨。

而李嬸身邊的那小孩子,就是她的小兒子了,在絳墨的記憶里,那孩子眼睛很大,扯著青鳶看他新養的蛐蛐。

他的嘴巴張的很大,即便是白骨依舊能想象到被殺時候的驚恐和絕望。那些人是何等的殘忍,竟連一個年幼無辜的孩子都能痛下殺手。

絳墨順著那白骨慢慢的走著,每一步都極為艱難,腳下竟好像生出了無數的荊棘,刺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慢慢的停下了,這具骸骨的主人是他父親的小妾周姨娘的,因為絳墨看見了她贓物不堪的袖口上繡著的那朵海棠花。

那周姨娘溫柔和順,青鳶很喜歡去她的屋子里玩,她總是輕聲慢語的跟她說她家鄉的趣事,喜歡替青鳶梳各種各樣的發髻,她如今還記得周姨娘玉蔥一樣的手指從她的青絲中穿過時候的感覺。

不過她的母親卻不喜歡周姨娘,每次因為小事訓斥周姨娘的時候,那周姨娘只是畏畏縮縮,紅著眼圈,不敢反駁一句。

那時候她忍不住的替周姨娘求情,說周姨娘的種種好處。

母親總是摸著她的頭,滿臉的愁容,“你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以后等嫁給了桓蘅納了妾,只怕你管束不了她們,你將來得吃虧。”

青鳶不由得臉頰緋紅,但眼中卻燦若星辰,“桓哥哥答應過我,以后只娶我一個人,絕不納妾的。”

母親聽著這些話才長長的嘆了口氣,“阿蘅那孩子是聰慧,但心思卻很深,總覺得讓人看不懂,你與他定了親,亦不知是福是禍。”

絳墨的眼淚眼看就要掉下來了,竟被她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因為她此時已經認出可周姨娘身邊的骸骨,正是她的母親的。

她的母親喜歡穿深色的衣衫,又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氣度非凡。

絳墨的腳下如懸著千金的秤砣,一步步的走的艱難,直到走到最后一個骸骨的時候,她幾乎要跪地痛哭。

這是她父親的,她一眼便認出了那骸骨頭上帶著的烏紗帽,以及那穿在那骸骨脖頸上的滿是銹跡的鐵箭。

那便是桓蘅射殺她父親的那支箭,她的指尖驟然扣緊,竭力壓制著心底的怒火。

她清楚的看見了那箭頭,即便是銹跡斑斑,但依舊能看出那刻著的桓字。

絳墨的目光卻看向了桓蘅,那里面卻是無盡的殺意,她告訴自己一定要等,總有讓他付出代價的時候,現在還不到時機。

此時絳墨慢慢的走到了桓蘅的身邊,而他也恰巧將頭轉了過來,一雙漆黑的眼睛凝視著她許久,才淡淡的道,“眼睛為何紅成這般?”

絳墨隨即露出一絲毫不在意的笑,“這里風沙太大,許是瞇了眼睛。”

而就在這時,侍衛高聲的說,“御史大人,棺槨挖出來了。”

桓怏臉色慘白,也知道自己今天什么也阻止不了。只是在看見青鳶棺槨的那一剎那,瞳孔猛地收縮。

很快幾個侍衛便將棺槨給打開,絳墨猛心里如針鑿穿過,終于還是控制不住的往那棺槨里看去。

依舊是快化成白骨的尸體,只是那身上的衣衫她卻認出來了。

她恍惚記得自己上輩子的最后的一個清晨,她去給母親請安,母親便讓她看給她做的衣衫,只說是她及笄的時候穿的,因為怕丫鬟們繡不好,是母親一針一線的繡的。

那是最上等的煙羅,即便在底下埋葬了七年,依舊完好無損,連上面繡著的桃花瓣亦瞧得清清楚楚。

絳墨記得,那天母親將衣衫比給她瞧,她忍不住咋舌,“這也太華麗了些罷。”

母親笑的卻格外的溫柔,“除了我家鳶兒,誰也配不上桃花,這世間在也找不到如我女兒一般嬌艷明媚的了。”

而陪葬的首飾也都是她往常最喜歡的,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雙親在裝殮棺槨的時候是多么的絕望和悲傷。

此時侍衛們已經將青鳶的尸骨給抬了出來,跟那些尸骨一并擺著。

桓蘅那低沉的聲音傳來,“打”

隨即那侍衛手持鋼鞭,拼命似的揮動著,打向了那一具具的白骨上,一下一下的,也沒有人喊停,只聽見震耳欲聾的鞭聲。

“啪,啪,啪”每一個鞭聲都那樣的響亮,可絳墨卻什么也聽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直到那白骨皆化成的粉末,桓蘅才擺了擺手,那侍衛們這才停下。

絳墨就那樣直直的看著,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眨一下,她已經沒有淚可以掉了,心底只有無盡的恨。

而就在這時,她的目光卻落在了人群中,那些看熱鬧的百姓都滿臉興奮的看著,而角落里卻又一個人,嗚咽的哭著。

他的哭聲被笑聲和吵嚷聲給掩蓋住了,但絳墨卻清楚的看見了。

卻見他一副叫花子的打扮,身子嬌小,手里拄著拐杖,臉上烏黑一片,她竟想不出他究竟是何人。

“都回去交差罷。”桓蘅隨即吩咐身邊的侍衛,“去備轎,我要去進宮復命。”

那侍衛們看著滿地的骨灰,也知不必再埋,只羅列整齊,便要回城。

幾個看著桓怏的侍衛見他不鬧了,這才將他放開。

桓蘅走過來,看著桓怏道,“我命人送你回府,省的你祖父擔憂。”

“不用你管。”桓怏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總有一日你會遭到報應的。”

桓蘅臉上并沒有露出半點的惱怒,似乎對他這種目無尊長的行徑也習慣了。

“我從不信什么陰司報應,阿怏。”他聲音很輕,似乎跟在對桓怏說,又似乎這樣在告訴自己。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原本只是黑沉的天上卻刮來遮天蔽日的烏云,然后卻是狂風大作,妖風陣陣。

那刮來的風猛地刮斷了遠處的幾棵青松,只聽咔嚓幾聲,那被攔腰刮斷的樹竟被卷到了天上,滾了幾圈之后,沖著人群便砸了過來。

那些看熱鬧的人,如受驚的鳥獸,四處散開去了。

桓蘅的眼底頓時閃現出一絲的震驚,但隨即消散,卻見侍衛已經將轎抬了過來,優雅從容的上了轎攆。

絳墨陰寒的目光剛剛從那轎子上收回來,卻聽見那些看熱鬧的人在大聲的喊著,“這也太邪乎了,怎么好端端的起風了?”

“莫不是那逆賊作怪,連死后也想著回來造反?”

她的目光卻在人群中尋找那乞丐,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而此時卻塵土飛揚,遮天蔽日的,連站在對面的人都幾乎看不清楚了。

那些看熱鬧的人趁勢趕緊去撿那棺槨里的陪葬,然后消失在漫天的黃沙之中。

絳墨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親人的骨灰被風刮的一干二凈,可她卻什么也不能做。

她還是一眼望見了桓怏,他正半跪在地上,用手扒拉著青鳶的骨灰,那骨灰夾雜著黑乎乎的泥土,他還是往自己的懷里摟。

然而風實在是太大了,那骨灰還是從他的懷里飛走了。

他將身上的斗篷脫下來,將骨灰捧到斗篷中,一捧一捧的,而被折斷的樹枝好幾次差點砸到他的身上,他也根本無暇理會。

在那一剎那,她萬千的感慨,皆隨風而散去。要她的骨灰又有什么用處,反倒還不如跟她的家人一起,荒野為家。

她慢慢的走到了桓怏的身邊,趁著他慌亂的時候,一把扯住了那斗篷的一角,只微微一用力,包裹著的骨灰和泥土一并隨風散去,頓時那披風上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留下。

桓怏的手還在捧著土,一低頭見什么也沒剩下,漆黑的眼睛滿是茫然,慌亂,和痛苦。

而當他看向罪魁禍首的時候,臉上全是憤怒,他站起身來,一腳狠狠的踹在她的腰上,怒喝道,“誰讓你扯的?”

她如同浮萍柳絮一樣被他一腳踹了出去,狠狠的跌在硬邦邦的地上,疼的捂著腰滿頭的大汗。

“這……這又能有什么用處?”她的聲音很低,夾雜著無盡的痛楚。

“有沒有用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的。”他隱忍了太久的怒意一下子全部爆發出來,什么青鳶的死因眼前這個女人知道,什么留著她還用用處,他全都忘的一干二凈,他現在只想殺人。

她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眼底的殺意,現在周圍也沒有人,一股寒意從腳尖竄到腳底。于是她強忍著腰上的疼痛,從地上站起來便要趕緊跑。

桓怏此時已經撿起了地上,不知誰遺落的鐵鍬,不假思索的便往她的小腦袋上砍去。

絳墨嚇得魂都沒了一半,只往后退了半步,才勉強的躲過,只是她鬢角的一縷頭發并沒有幸免于難,硬生生的被那鐵鍬給砍斷了。

若是她遲疑一下,只怕此刻掉的就是她的腦袋了。

“冷靜,冷靜。”絳墨看著拿著鐵鍬的男人,顯然對方殺紅了眼,而此時又是狂風大作,他竟成了活生生的惡鬼一般。

然而桓怏根本不理會她說什么,接著又是一鍬砍過來。

這次她又十分慶幸自己避開了,或許是風刮的太大了,桓怏手上失了準頭,但下次她保不齊沒有這么幸運了。

若真的砍在她的頭上,她臉上非得開個醬油鋪子不可。

“你有本事別躲。”

絳墨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不跑才是傻子呢,她不假思索的便往旁邊的山上跑去,而他也揮舞著鐵鍬追了上去,一副不打死她誓不罷休的模樣。

她在前面大步的跑著,可還是很快就被他追上了,漫天的飛沙走石間,她連方向也來不及辨別了。

她見路就跑,亦不知跑了多少里,便是沒有路了,她便往荊棘叢中鉆,往野草堆里爬,直到她耗盡了最后的一絲力氣,這才停在了一棵歪脖樹旁,一邊用手扶著樹,一邊氣喘吁吁的看著他。

她的嘴里灌滿了黃沙,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了。

“你……您何必如此呢?”她看著他拎著鐵鍬殺氣騰騰的過來,抬頭瞧了一眼那歪脖樹。

“因為你,她現在連骨灰也沒有了,我讓你付出代價。”他的雙眼里似乎盛著無盡的怒意。

絳墨深深的吸了口氣,故意刺激他道:“我看少爺您不過是欺負我,明明是您二叔命人將骨頭打碎了的了,你怎么不找他拼命去?”

聽到她的話,他怒不可遏,那鋤鎬一下子沖著她的腦袋便削過去了。

絳墨早等著這一刻,一下子往后退去,那鋤鎬砸到那歪脖樹上,那樹應聲而斷,竟直直的砸了過來。

桓怏來不及閃躲,小腿粗的樹直直的砸到了他的身上,一人一樹竟直直的倒下了。

絳墨趁勢忙撿起落在一旁的鐵鍬,跑了幾步扔下了山。

然而等她回來的時候,卻見桓怏還躺在雪地里,一張臉慘白如紙,她一剎那心冷了半截,難道這一下子給他砸死了。

她適才算計了他,但也沒有想過要害他的性命。

絳墨這才戰戰兢兢的走到他的身邊去,伸出被凍得通紅的手指,慢慢的往他的鼻息間探了過去。

還有呼吸,即便那呼吸十分的微弱,但她還是重重的松了口氣。

她這才費力將倒在他身上的半截樹給移走了,扶著他的肩膀讓他半坐起來。然后她一遍遍的低聲喚著他的名字,可他卻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

外面刮著狂風,隨時有斷裂的樹枝砸下來,絳墨滿臉焦急的往四周瞧了一圈,卻看見了不遠處的有個山洞。

她咬了咬牙,將他的兩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半拖半拽的將他好不容易弄到了山洞里。

她拍著胸口不斷的喘著粗氣,“這么跟石頭似的,這樣的沉?”

抱怨歸抱怨,她還是生怕他凍著了,又回到山洞外面拽了一些干草,慢慢的替他墊在腦后。

山洞里有些暗,但卻又幾縷光照了進來,落在了桓蘅的臉上。

她正在鋪著剩下的干草,竟不知自主的停下,細細的打量著他。兩個人經過這一場荒唐的廝殺,皆是狼狽不已。

而桓怏身上的衣衫被荊棘刮的破爛不堪,他發冠也已經歪歪斜斜的了,幾縷黑發從他的鬢間落下,緊緊的貼在他慘白的臉頰下。

絳墨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替他將黑發別到耳后,卻不經意間看見了他眉角的那一塊淡淡的疤痕。

那疤痕并不怎么顯眼,只有米粒大小,卻是她當初留下的。

她紅腫的手指在那塊疤痕上不斷的摩挲著,竟覺得有些惋惜,他這張臉好看的如同美玉,卻留下了瑕疵。

她竟不由之主的陷入到了回憶之中。

那是個繁花似錦的春日,她不過六七歲的年紀,那日她來到護國公府,卻見人人臉上皆是歡天喜地的模樣,便是逢年過節的也沒有見他們這樣的高興過。

她那日去了護國公夫人的屋子里,卻見護國公夫人正在讓吩咐著丫鬟們翻箱倒柜的找著綾羅綢緞,又嫌這一匹顏色淡了,又嫌另一匹不夠軟了,見了絳墨只吩咐奶娘帶她去后院里賞花。

護國公夫人素來極疼愛青鳶,何曾這樣冷落過她,這讓她有些悶悶不樂的。

那時候護國公夫人房里的一個嬤嬤笑著安慰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兒大少奶奶生了個小少爺,一家人高興的了不得,那孩子生的眉清目秀的,竟比咱們大少爺小時候有瞧頭呢。”

一聽到府邸有人奪走了別人對她的寵愛,青鳶氣的直跺腳,怏怏不樂的去后院摘花去了。

那日護國公府的花開的卻是往年之中最艷的,密密麻麻的都晃花了人的眼睛,青鳶只挑著枝頭的,讓丫鬟們拿著剪子剪下來。

不過一會子的工夫便裝了滿滿當當的幾籃子,奶娘忙勸道,“姑娘莫要摘了,馬車都裝不下了,難道要姑娘走回尚書府去不成?”

青鳶這才丟開了手,又瞧了瞧時辰,知道桓蘅該從私塾里回來了。

她手里捏著剛摘下來的薔薇,急的在廊下轉來轉去,許久才等到一個一身白衣的人。那時候的桓蘅比她大不了兩歲,但卻比她高出了很多,甚至比跟他同等年紀的不才還要高出很多。

她見了他手里的四書,皺眉道,“桓哥哥怎么還讀《四書》,連我都背的熟了。”

桓蘅的眼底滿是溫柔的笑,用滿是寵溺的聲音說,“天下的人豈能人人有你這般的聰慧。”

不才卻在一旁酸溜溜的搭話道,“便是比青鳶姑娘聰慧,也斷沒有尚書大人那樣的大學士指教,天時地利姑娘占了十成,我們少爺自然比不得。”

絳墨被他一頓嗆,頓時不高興起來。桓蘅見狀眼底露出不悅的神色,只責備了不才幾句,便讓他離開了。

桓蘅這才看向她手里的薔薇,嬌艷欲滴的十分惹人喜歡。

她將那花舉到了他的面前,稚嫩的臉頰上有一抹不自然的潮紅,吞吞吐吐的說,“桓哥哥,能不能幫我戴花?”

桓蘅有些錯愕,有見她難得這樣嬌羞的模樣,問道,“為何?”

她的臉頰紅的發紫,只低著腦袋,“我,我看見我爹給周姨娘戴了,丫鬟們說這是夫妻恩愛。”

桓蘅漆黑的眼底涌動著星辰,褶褶生輝。他捻起那枝嬌艷的薔薇,然后挑選了一多開的最嬌艷的,戴在了她的發鬢間。

她的手指輕柔的出觸摸自己鬢間的薔薇,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有些暗淡,“桓哥哥,等你以后娶了姨娘,不要給她們戴好不好,只給我一個人戴花。”

桓蘅伸出那骨節分明的手,輕輕的撫摸著她嬌嫩的臉,用暗啞而略帶青澀的口吻說,“我這一生只娶你一人,若再娶了旁人,便叫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青鳶嚇得忙捂住了他的嘴,急道,“好端端的你做什么發誓,我信你便是了。”

桓蘅見她嚇成這樣,不由得越發的心疼,只問道,“進府之后你可見了夫人?”

“見了一面而已。”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時間來了興致,“聽說昨兒府邸里添了小少爺,咱們無大哥哥屋子里瞧瞧去好不好?”

桓蘅的眼底有一絲的黯然劃過,卻轉瞬即逝,“好。”

很快兩個人就來到了大少爺的院子里,才進了院子便聽見正廳里傳來了聲音,竟是護國公夫人在這里。

而西邊屋子的門口,卻見奶娘正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打瞌睡。

青鳶故意放低了聲音,拉著桓蘅便進了屋子。畢竟是兩個孩子,身量也不算大,腳步又輕。那奶娘竟不曾察覺。

等進了屋子,卻見床榻上鋪著厚厚的幾層被子,而錦緞堆里,卻隱隱的瞧見一個瘦瘦小小的東西,遠遠的瞧去跟貓兒一樣。

青鳶還從未見過更生下來的孩子,只掀開一層層的帷幔,細細的看著。

然而因為屋子里有些暗,或是紗幔太多了,一時間她根本看不清楚那孩子是何模樣,只跑過去將桌上的蠟燭點上,拿了進來。

這猛地一照,卻看清楚了正在熟睡著的孩子,青鳶低聲罵道,“那嬤嬤為了巴結主子什么阿諛奉承的話都敢說,這丑巴巴的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桓蘅站在她的身邊,也細細的看著,“聽說剛生下來的越難看,將來長大了便有多好看。”

青鳶拿著自己細細的手指慢慢的戳著那孩子的鼻子,冷哼一聲,“小時候就長成這幅尊容,跟燒糊了的豆包似得,說不定是夜叉星轉世,將來長大了更丑。”

她的手指這一戳,原本睡著的孩子猛地驚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絳墨沒想到跟貓兒一樣大的孩子居然能發出這么洪亮的聲音,再加上她不過六七歲,這一被受驚,手里的蠟燭猛地往一邊歪去,一滴滾燙的蠟油一下落在了這孩子的眉角。

襁褓中的孩子的肌膚原是最嬌嫩的,只這一燙,頓時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紅痕,那孩子哭得更加的撕心裂肺。

此時門口打瞌睡的奶娘趕緊跑了進來,青鳶手里的蠟燭也滾落在了地上,漸漸的熄滅。

那奶娘一進門見兩個孩子在床榻旁,嚇得忙跑了進來,將襁褓中的孩子抱起來,這一看唬的臉色都變了,“我的祖宗呦,這了不得了,這樣小的孩子竟被燙成這樣,只怕一輩子也好不了了。”

隨即已有幾個丫鬟們跑了過來,都是嚇得跟什么似得,或是嗚嗚的哭著,或是趕緊去叫大夫的,一時間竟亂成了一團。

那時候的青鳶年紀尚小,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只嚇得臉色慘白,慌亂間竟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而就在這時,桓蘅輕輕的握住他的手,依舊是溫柔的聲音,“別怕。”

她轉過臉去看著他,竟在那一剎那覺得什么也不怕了,那時候青鳶以為他能守著她一輩子。

很快護國公夫人便匆匆忙忙的趕過來了,見襁褓中的孩子嚎啕大哭,又瞧見了臉上的傷疤,頓時勃然大怒。

“你們誰看著的?”護國公夫人臉色氣的鐵青,忙大聲質問眾人。

在青鳶的記憶中,護國公夫人永遠是那樣的親切溫和,不由得心里害怕,但自己做的事情不能抵賴,只慢慢的上前一步。

然而就在她剛要開口承認的時候,桓蘅卻搶先一步站在了她的面前,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后。

“是我不小心燙傷的,還請母親責罰。。”

聽到了他的話,護國公夫人霍然抬起頭來,那雙眼睛里卻是青鳶從未見過的厭惡和冷然。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護國公夫人冷笑,“怎么看我待他好你便嫉妒了?不過是跟你娘一樣,下流忘本的胚子。”

那是青鳶第一次在旁人嘴里聽到桓蘅的娘,聽說生下他沒有幾年便香消玉殞了,連她也從未見過。

青鳶也從未想過護那樣親切和藹的護國公夫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只是從那時候起,她便更加的嫉恨桓怏,似乎覺得他是自己天生的宿敵,因為他她最愛的桓哥哥受到了那樣大的屈辱。

就在她的手指在他的臉上慢慢的摩挲的時候,他烏黑的眼睛豁然間睜開。

她見他醒了過來,手指好像被火舌燎了一般,忙忙的抽了回來,忙從身邊抓了一塊石頭,死死的攥在手里。

桓蘅那如同蓄著寶光的眼睛里一時有些迷茫,看著周圍黑乎乎的山洞,一時間竟不知道身在何處。

他又望向絳墨,有瞧了一眼他身上骯臟不堪的衣衫,一下子明白起來,竟是她暗害自己,使陰招將自己弄暈了過去,不由得怒火中燒,

“那鐵鋤去哪里了?”他聲音陰寒,眼睛卻四處的瞧。

絳墨卻又氣又舉得好笑,只冷聲道,“難道少爺還想打死我不成?如今這里半個人影也沒有,您回府怎么處置妾身都成,咱們總得想法子回去。”

桓怏不經意間看見了她手上拿著的石塊,亦明白她的意思,若他再起殺心,只怕她要先下手為強了。

他不由得冷笑一聲,這才低頭去看自己的身下,卻見那一堆堆的稻草,滿臉厭惡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大刀闊斧的往外面走。

絳墨也趕忙站起來,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卻見兩個人在半山腰的一個山洞處,此時已經傍晚,天邊的晚霞紅的耀眼,如被烈火燒著了一般。

桓怏這才轉過頭來,冷聲的詢問絳墨道,“上京在哪個方向?”

絳墨秀挺的眉微微的皺了皺,手指慢慢的指向了東邊,旋即又將手轉了方向,指向西邊。

見她如此的形狀,桓怏便已經猜到連她也不知道回京的路,可恨自己竟只追著她喊打喊殺,又是漫天的黃沙,連跑到了哪里也未曾留意到。

桓怏不由得氣怔在那里,只冷笑著道,“糊涂的東西,怎么連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不是你跑過來的嗎?”

絳墨看著山下無邊無際的光禿禿的樹,也抱怨道,“跑的慢的便成了鋤鎬下的亡魂了,誰還留意這些?”

天色漸漸的黑了,桓怏也懶得跟她廢話了,徑直的便往山下走,絳墨聽見林中隱約傳來了野獸的嘶鳴聲,便也急匆匆的跟上了。

見他走的匆忙,衣服胸有城府的模樣,她便三步并作兩步的追到了他的跟前,笑道,“少爺果然比妾身強過百倍,連回去的路也知道。”

桓怏放慢了腳步,冷冷的掃了她一眼,“誰說本少爺知道路了?”

“那您這是往哪里走?”

“隨便找個人家便是了,本少爺可不像你,若是天晚了,護國公府的人一定會出來尋的。”桓怏滿臉不屑的模樣,只徑直的往山下走。

雖說下山容易,但這常年沒有人荒野之地,連一條小路也沒有,只得踩著積雪摸索著往山下走去。

兩個人不是差點被樹枝絆到,便是掉進雪坑里去,沒走了多少的工夫,兩個人是又累又困,餓的肚子咕咕叫了。

桓怏雖是男人,但也是嬌生慣養,如今倒也不必絳墨好多少。

就在兩個人從一個山洞的時候,隱約聽見里面似乎傳來了什么響聲,絳墨嚇得臉色蒼白,只怕里面藏著什么野獸。

桓怏卻來了興致,伸手從地上撿起幾塊石頭沖著洞口便扔了進去。

明明扔了三塊石頭,卻只聽到了一聲響,桓怏頓時面露喜色,“那里面定有野兔野雞的,我這就將它們捉來烤著吃,快餓死本少爺了。”

絳墨忙扯住他的衣袖,“說不定是豺狼虎豹,何必去招惹是非,還是趕緊下山才是正經事。”

桓怏素來執拗,又極為不待見絳墨,原本有三分想進去瞧瞧的心,竟一下子生出了七八分。

他狠狠的甩開她的手,怒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被猛獸咬死了,盡管放心,本少爺若是捉到了什么好東西,也絕不會賞給你半口。”

絳墨聽他如此的說,也只能任由著他進了那黑乎乎的山洞。

而他進去許久都沒有半點的動靜,絳墨在外面一直提心吊膽的,卻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進去尋他。

可又轉念一想,若真有什么猛獸,白白搭上他的性命不夠,何必自己也進去自尋死路。

而就在這時,卻瞧見桓怏從里面出來了,臉色有些慘白,手里什么也沒有,她雖有些失望沒有捉到什么活物,卻見他安然無恙的出來,也是重重的松了口氣。

“你好生的在這里呆著。”桓怏的聲音里似乎帶著古怪,只匆匆忙忙的往山下走,連頭也不回。

絳墨一時間有些錯愕,卻猛地感覺自己頭頂上的樹枝在顫,連腳下的枯枝爛葉也似乎在動。

她詫異的抬起頭來,頓時心涼了半截,差點沒尖叫出來。

卻見山洞里走出一只兩人高的大黑熊,一雙眼睛跟她拳頭一般大了,一邊從山洞里出來,一邊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

不但樹枝上的鳥兒嚇得撲騰著孱弱的肩膀飛走了,連她也腳下一軟。

她這才明白過來,桓怏那廝招惹上的什么畜生,也來不及多想,提著衣裙便往山下跑。

那熊原是在冬眠,剛被吵醒了,腦袋還不清楚,直到絳墨跑出了數丈遠,它才撒開腳丫子便追了起來。

那熊露出森森的獠牙,若是絳墨被追上,就憑著她那個瘦弱的小身子,只怕頃刻間便被啃得只剩骨頭了。

即便她已經筋疲力竭,她在心底不斷的告訴自己,絕不能輕易的死去,她那刻骨之仇尚未報。

就是憑借這這份力,她眼看就要追上了桓怏。

她清楚的感覺到身后的那畜生離著自己越來越近了,嘴里垂下來的垂涎幾乎落在了他的臉上。

于是她狠了狠心,咬牙從地上抓起了一塊石頭,狠狠的砸向了桓怏的腿。

桓怏那位大少爺直直想著自己比絳墨跑的快便成了,又想著她不過是個下賤之人,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也是她的福分,大不了以后給她修碑立傳就是的。

而他被砸了這一下,便狠狠的跌在雪地里,頓時發冠委地,衣衫“咔嚓”一聲碎了,露出一截胳膊來。

而就在這時,絳墨已經越過他去,連頭也沒回一下,只自顧自的逃命去了。桓怏從未見她那樣瘦瘦小小的身子,竟也能跑的那樣的快。

“好狠心的丫頭。”桓怏氣的牙根癢癢,但一抬頭卻見那熊已經撲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