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拉菲特街64號的公寓書房里,萊昂納爾放下《十年史》,陷入沉思當中。
今天決定寫“本雅明·布冬”——其實就是“本杰明·巴頓”對應的法語名字——雖然有一定被保羅·皮古特激將的成分,但并非完全是沖動。
《本杰明·巴頓奇事》這部電影當年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僅多刷,而且特地找來了同名原著來看。
不過版《本杰明·巴頓奇事》只是菲茨杰拉德創作的一個短篇,1922年發表的時候并沒有引起太多的反響。
大衛·芬奇買下版權以后,對故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變和豐富,最終形成了電影那細膩入微,又不失波瀾壯闊的風格。
原著故事的起點是在1860年;電影故事的起點,則在1918年。
萊昂納爾今天在「沙爾龐捷書店」與眾人說起這個故事時,只籠統地說了一個大概的起點時間,“大革命時期”。
這句話非常模糊,因為嚴格意義上的「法國大革命」是從1789年延續到1794年,不過波旁王朝則早在1792年就被推翻,后面則是各派的亂斗時間。
但是「法國大革命戰爭」則從1792年打到了1802年,整整10年時間,
萊昂納爾當時并不確定要放在哪個時間點,所以只能含混過去,并且在回家的路上,特地拐去大圖書館借了這些歷史著作。
直到他大致理清了18世紀末法國的歷史時間線和大事記后,才終于確定下來。
接下來要處理的,就是電影當中哪些敘事技巧可以保留到自己的里,哪些則無法在19世紀的里重現。
直到深夜,萊昂納爾才在稿紙上落下第一段文字:
窗外塞納河左岸的天空,不是黑夜應有的墨色,而是一種污濁、躁動的橘紅。那不是晚霞,是無數處燃燒的街壘與建筑吐出的火舌。濃煙翻滾,焦糊味和血腥氣鉆過窗框的縫隙,彌漫在小小的病房里。病床上的黛芬妮·維爾納芙枯槁的身軀費力地喘息著,每一次都牽動著她深陷的胸膛,引來一陣咳嗽。那咳嗽聲仿佛要把她僅存的一點生命都擠壓出來。
“媽媽!”卡洛琳驚惶地撲到床邊,一手扶著母親嶙峋的肩膀,一手慌亂地想去捂那扇被震得嗡嗡作響、布滿蛛網般裂紋的窗戶:“求您了!不能再耽擱了!凡爾賽的軍隊就在幾條街外推進,公社的人還在巷戰……這里隨時會變成真正的靶場!圣母院的救護馬車就在樓下,他們說可以帶我們去河對岸,去圣路易島那邊,暫時……”
“不。”黛芬妮的聲音微弱,卻斬釘截鐵:“卡洛琳,”黛芬妮費力地動了動枯瘦的手指,指向床頭柜上一個包裹,氣息短促,“把它……拿過來,打開”
卡洛琳哽咽一聲,她太了解母親骨子里的執拗,那種一旦認定了方向便絕不回頭的倔強。她順從地、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沉重的包裹,解開皮帶扣時,她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帆布下那堅硬的棱角。帆布掀開,露出里面一本冊子的真容:封面是磨損得幾乎看不清紋理,四角包著黯淡的黃銅護角,書脊用粗麻線笨拙地加固過多次。沒有燙金的標題,只有歲月沉淀下的污漬和無數細小的劃痕,幾乎要散架。
“打開它,”黛芬妮的聲音里注入了一絲奇異的、近乎急切的力氣,“讀。從第一頁開始……讀出聲來。現在。就在這里。”渾濁的雙眼緊緊盯著卡洛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渴求。
卡洛琳的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封面上摩挲,最終摳進書頁邊緣,翻開了比命運還要沉重的封面。扉頁上沒有任何花飾,只有一個褪色的、墨水深深吃進紙張里的字跡:
本雅明·布冬
同樣的深夜,巴黎郊外,蒙馬特高地,巴爾芙·阿列克謝耶芙娜·杜羅娃謝爾巴托娃男爵夫人摔碎了一套珍貴的中國古董瓷器,價值超過1000法郎。
不知道這是幾天來的第幾套了,反正男爵夫人有的是錢,并不在乎。
仆人們心驚膽戰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片,不敢多說一句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胳膊比自己腿都粗的男爵夫人賞一巴掌。
阿列克謝耶芙娜男爵夫人剛剛經歷了人生當中最為恥辱的一天,成為整個巴黎、整個法國,甚至整個歐洲貴婦圈的笑柄。
她已經能想象到那個刻薄的銀行家之妻、羅斯柴爾德夫人,會在沙龍里如何諷刺自己。
她還能想象在自己的故鄉,莫斯科、圣彼得堡的那些老對頭們,會把那一晚的笑話重復多少次。
她就連睡覺,都會不時夢到當晚的場景——
自己如何讓那個騙子站到了燈光的中央,如何用最肉麻、最夸張的詞匯形容他,如何在舞會嘉賓的贊美中飄飄欲仙……
直到那兩個異口同聲的聲音撕裂了所有幻夢。
自己心目中完美的文學天才,如同牧羊人恩底彌翁一樣的美男子,對金錢、對物欲不屑一顧,永遠沉浸在高貴思想中的“貧窮的萊昂納爾”,像一條野狗一樣,被警察追得滿城堡亂跑。
他撞翻了椅子,在餐桌上踩碎了數不盡的瓷器,在女賓的大裙子下亂鉆,比馬戲團里的小丑還要滑稽。
什么貧窮、高傲、才華橫溢、蔑視權貴……全都是演給她看的,全都是騙子的伎倆,和那些臉上涂粉的漂亮男孩一樣,看上的是自己的錢!
但是那些漂亮男孩只是騙錢而已,自己有的是!
那個“貧窮的萊昂納爾”騙走的是自己的心!
自己這顆四十多年來都沒有輕易交付給任何人、哪怕是自己丈夫的心!
不可饒恕!
阿列克謝耶芙娜男爵夫人想到騙子那張俏臉,瞬間又被替換成另一個“貧窮的萊昂納爾”,那個真正的萊昂納爾的臉。
這才是真正的萬惡之源!讓自己丟人丟到全歐洲去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言,自己也不可能那么輕易地在迷戀上那個騙子。
阿列克謝耶芙娜男爵夫人大喊一聲:“葉夫謝伊,快給我滾進來,你這頭蠢豬!”
很快,一個梳著油頭、眼神諂媚的男人就站到了她的面前。
阿列克謝耶芙娜男爵夫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已經不再憤怒,而是一種特殊的、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你回一趟莫斯科,把一切告訴我親愛的女兒——索菲亞——讓她馬上來巴黎!”
葉夫謝伊渾身顫抖了一下,隨即恭恭敬敬地低下頭:“遵命,夫人!”:wbshuku